阎鹤祥在巴西买的硬币和“不独立，毋宁死”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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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逃难向来是中国古代历史中颇具悲壮凄凉的苦情戏码。在一档喜剧综艺节目上，相声演员阎鹤祥提及一段送老搭档郭麒麟生日礼物的往事，却涉及到了一个比较特殊的外国“帝王逃难”案例。

阎鹤祥回忆，他环游世界时，有一天在里约热内卢的海滩上买水，摊贩找给了他一枚上面印有巴西国王佩德罗一世的硬币。这位佩德罗一世原本是葡萄牙王子，却举起独立大旗成为巴西第一任皇帝。

故事讲罢，舞台上的阎鹤祥振臂喊出：不独立，毋宁死！

这，正是佩德罗一世的名言。

那么，一位葡萄牙王子，原本就是王储，为何又举剑走上带领曾是葡萄牙殖民地的巴西走上“独立”之路的呢？

葡萄牙位于欧洲西南部，濒临大西洋，拥有美丽的海滩和宜人的气候。然而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小王子佩德罗一世，却并没有拥有一个美好的童年。

1798年10月，佩德罗于葡萄牙里斯本的克卢什宫出生时，前面已有一位长兄。作为次子，他并没有得到太多关注，整个王室都在竭尽全力把他的哥哥培养成一位优秀的领导人。

可意外来得突然，1801年，长兄安东尼奥·弗朗西斯科王子去世，他们的父亲摄政王若昂六世不得不把目光放在了佩德罗身上，封其为贝拉亲王。

然而继承人的生活小佩德罗也没有过太久，因为此时欧洲大陆出现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君主拿破仑。1806年，拿破仑为削弱英国实力，对整个欧洲大陆实行大陆封锁的经济政策，葡萄牙作为英国的贸易合作伙伴，经济也遭受了打击。

1807年11月，刚刚9岁的小佩德罗遭遇了童年最大噩梦——拿破仑拉拢西班牙组成联军攻打葡萄牙。

彼时的葡萄牙，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辉。

曾经的葡萄牙，凭借得天独厚的航海条件和航海家们的冒险精神，成为欧洲第一批崛起的帝国。在航海家的带领下，葡萄牙陆续占领了非洲海岸的各个重要据点，包括好望角、马六甲等世界重要的交通要道，开启了海外殖民“盛世”。然而大量的财富带来的却是统治阶层的腐朽堕落，随着荷兰、英国、法国的崛起，葡萄牙渐渐失去了原来的霸主地位。到拿破仑入侵之时，连绵的战争早已导致葡萄牙国力每况愈下。

11月30日，葡萄牙王室以及大贵族在没有做出任何抵抗的情况下，乘坐英国的船只逃往殖民地巴西。

1808年1月，经过一个多月的漂泊，葡萄牙王室终于抵达巴西。3个月后，眼见本土被拿破仑控制，复国希望渺茫，葡萄牙王室决定将首都从里斯本迁到巴西的里约热内卢。

这也是当时欧洲唯一不在欧洲本土的首都。

尽管逃离的王室让葡萄牙国民愤慨不已，但他们在里约热内卢却备受欢迎。

里约热内卢位于巴西东南部大西洋的瓜纳巴拉湾，是一座优良的海港。这里物产丰富，适宜种植甘蔗和咖啡豆，还拥有丰富的矿藏资源。1502年，葡萄牙人发现此地，开始建设港口，从巴西掠夺红木资源，巴西这个名字就源于红木。

为了更好地控制和掠夺殖民地，葡萄牙给巴西设了很多禁令，规定巴西只能与宗主国葡萄牙开展货品贸易，并且只允许巴西保留热带种植园和矿山等为宗主国输送财富的设施和经济活动，还禁止巴西建立工厂、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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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随着巴西成为了“王室大本营”，葡萄牙的巴西政策也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为了更好地发展建设，王室宣布取消多数限制政策，实施了一系列开明的政策，包括开放港口、取消王室垄断地位、减免税收和建立公共设施等等。巴西的第一所军官学院、第一所国家图书馆都在这个时期建立，第一家蒸汽动力的大工厂也破土动工。

事实上，作为殖民地的巴西，面积和人口都远远超过葡萄牙，加之其资源丰富，放开限制后得到了迅速发展。随着经济实力的增强，巴西人民开始谋求民族独立。

早在18世纪末，巴西的米纳斯吉拉斯地区就曾因葡萄牙殖民统治者强征税款发生过“米纳斯密谋”，这是巴西本地新兴资产阶级和普通民众与葡萄牙王室矛盾激化的首次显现。尽管因为叛徒告密，“米纳斯密谋”并未能成功实施，但在当地人民心中埋下了反抗和独立斗争的种子。

一边是巴西隐隐崛起的势头，另一边则是葡萄牙本土的局势大变。1815年拿破仑在滑铁卢战役中被击败，历经了7年群龙无首的里斯本像大病初愈的病人，没有什么生机，而巴西在各项政策平等开放的实施下发展得越来越好，于是若昂六世将回国一事一拖再拖。

与此同时，巴西民众呼吁独立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他们逐渐开始意识到，他们有能力也有必要摆脱葡萄牙的殖民统治。巴西各界的知识分子、商人和政治领袖纷纷加入独立运动的行列，他们通过演讲、出版书籍、组织秘密社团等方式，积极传播独立思想，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这场斗争中去。

面对这种情况，若昂六世不得不思考，如何把巴西的独立运动尽可能地扭转到自己安排的轨道上来，继续稳固葡萄牙王室在巴西的统治地位。1815年，若昂六世宣布葡萄牙与巴西“平等”，把巴西晋升为王国，并模仿英国的建制建立了葡萄牙—巴西—阿尔加维联合王国。

而对于年轻的佩德罗来说，移居巴西的这段时间，他的生活同样面临着急剧转变：祖母去世、父亲称王，自己则从王储升级为巴西摄政王——1816年3月20日，佩德罗的祖母、早已因病无法理政的葡萄牙女王玛丽亚一世去世，父亲若昂由摄政王变为国王，佩德罗成为王储，得到巴西亲王和第18任布拉干萨公爵的头衔。而当1821年若昂六世率领王室返回葡萄牙时，佩德罗留在了巴西，担任巴西摄政王。

当然，若昂六世是被逼回去的。法国大革命思想的传播让葡萄牙人民对王室愤恨不已，1820年，葡萄牙自由主义革命党人发动反对王室独裁的革命。同年8月，葡萄牙爆发资产阶级革命，成立制宪会议，建立君主立宪制。夺得权力的葡萄牙议会步步紧逼，在1821年下达最后通牒，如果若昂六世不立即返回葡萄牙，就要剥夺他的王位。若昂六世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巴西，但是巴西这块现成的肥肉肯定不能丢，于是佩德罗奉命留守巴西，成了摄政王。

佩德罗终于被委以重任了。事实上，也可以说是接了个“烂摊子”。

联合王国的建立，并不能让巴西反抗势力偃旗息鼓。1817年，葡萄牙当局下令在伯南布哥地区逮捕有密谋起义嫌疑的军官和商人。一位军官拒捕并刺死了一个前来逮捕他的少将，这直接刺激了当地民众的反抗激情，伯南布哥州爆发革命。在首府累西腓的卫戍部队的带领下，居民们纷纷举行起义，这场起义轰轰烈烈，甚至于1817年3月8日建立了一个小型临时政府，虽然后续逐一被葡萄牙王室的军队镇压，但葡萄牙在巴西的殖民统治已被动摇。这种纷乱的局势下，若昂六世似乎对巴西未来的局面有所预见。离开巴西前，他叮嘱佩德罗：

“如果巴西发生了坏得不能再坏的情况，硬要独立，你就自己来宣布独立，把王冠戴在自己的头上。如果巴西独立，最好是为你而独立，因为你还尊重我，王冠比落在冒险家的头上好得多。”

事实正如若昂六世所预料的那样——1821年7月，若昂六世与其他王室成员抵达葡萄牙，意味着葡萄牙正式还都里斯本。里约热内卢不仅失去了首都地位，还被葡萄牙第一届议会勒令取消曾经被授予的种种特权，回归殖民地身份。

早已习惯了平等身份的巴西人民，哪里愿意再重新回到曾经被压迫的时代？在同一时期，南美独立战争相继爆发，很多西班牙殖民地都通过独立运动相继宣布独立，这更点燃了巴西人民对独立的向往。

独立大势已不可阻挡，留守巴西的佩德罗一世，陷于矛盾当中。

一方面，作为葡萄牙王室的一员，他对母国葡萄牙有着天然的忠诚；另一方面，他在巴西度过了自己的青年时光，在这里长大，现在又成了这片土地的摄政王，他看到了巴西人民对于独立和自主的渴望和决心，在左右为难中反复犹豫。

但是母国没有给他太多时间观望。1821年12月，葡萄牙议会督促佩德罗回国，限制佩德罗在巴西的各项权力：规定巴西分割为若干省，每个省直接受里斯本管辖，巴西的一切政务均由里斯本指挥；同时撤销摄政王的行政机构，命令佩德罗立即返葡“以便完成政治上的教育”。

葡萄牙议会的咄咄逼人使佩德罗再一次陷入两难，他并不认同葡萄牙将已经成为王国的巴西再次降格为海外省，但还是亲自给父亲写了信表忠心：

“我向陛下宣誓，永不违背信义……我现在对陛下宣誓，并用血写下誓言：‘我立誓永远忠于陛下、忠于国家、忠于葡萄牙宪章。’独立运动只是愿意保护我以及我们的军队……，我自己的荣誉比整个巴西的荣誉还重要……”。

而对于巴西民众来说，态度温和的佩德罗是他们争取独立最大的希望。尽管最开始，他们只是要求继续与葡萄牙保持同等的地位，葡萄牙仍然是“葡萄牙－巴西－阿尔加维联合王国”，但随着独立观念越来越深入人心，这种想法被独立建国取代。于是他们竭力挽留这位救世主，这些拥护者们主要分为三类：巴西的大庄园主、大商人，以及继续留在巴西的葡萄牙贵族。其中最出名的就是佩德罗的头号支持者：若泽·博尼法西奥。此人出身于大种植园主家庭，属于土生白人知识阶层的右翼，是首位巴西籍首相。

在拥护者的支持下，佩德罗的情感天平渐渐地向巴西倾斜。他看得很清楚了：家已不再是家。葡萄牙已不单单是王室控制，那里有议会掣肘，除了对他施压外，不会顾及他的利益；此外，还有一位对葡萄牙国王继承人之位虎视眈眈的弟弟米格尔。回到葡萄牙，他前途未卜，而此刻，他在巴西的土地上，他是摄政王，他与巴西的利益休戚相关。对于只会榨取巴西利益的葡萄牙的命令，他并不想遵守了。

于是佩德罗派博尼法西奥到巴西圣保罗州收集要求他留下的“请愿书”，并举行“上书仪式”，向他父亲和葡议会表示为顺应民意“暂且留在巴西”。

这样左右周旋拖延了七个多月，在此期间佩德罗又做了不少布局：1822年1月16日佩德罗任命了博尼法西奥建立了巴西本土内阁，内阁在佩德罗的允许下制定了一系列法律，并禁止任何葡萄牙军队在巴西登陆。此外，内阁还号召各州都承认佩德罗政权是全国最高的权力机构，并组建为召开制宪会议作准备的全国各州代表会议，颁布了召开制宪会议的法令。

1822年5月13日，这一天也是若昂六世的生日，里约热内卢的议会代表团再次向佩德罗上书：

“巴西再也不能附属于一个小小的、遥远的、既保卫不了更征服不了它的国家了。”

佩德罗接过了代表团敬献的“巴西的永久保护者”的称号。

8月28日，佩德罗收到了葡萄牙议会最后的通牒：佩德罗作为巴西行政机构的临时首脑，现应立即返回欧洲；巴西内阁的大臣只能由里斯本任命；各州代表委员会和制宪会议都是非法的，博尼法西奥以及他亲自组建起来的巴西本土内阁中的其他大臣和所有拥护独立的人，都必须受到法律追究等等。

若昂六世也写信给佩德罗，要他服从命令返回葡萄牙。此时的佩德罗正远在圣保罗州巡视，情急之下，他的王后莱奥波尔迪娜主持召开了内阁会议，会议一致决定要尽快把现在紧张的局势通报给国王，于是王后和博尼法西奥以及几位亲信纷纷给佩德罗写信，请求他与葡萄牙决裂，宣布巴西独立。

博尼法西奥在信中说：

“王子必须在两条道路中仔细地选择一条，要么立即回到葡萄牙去，从而使自己成为葡萄牙的阶下囚，就像若昂六世目前的处境一样；要么留下来，并宣布独立，成为巴西的皇帝或国王。”

一位亲信在信中悄悄给佩德罗通风报信称，在葡萄牙，已有一帮人公开讲要剥夺佩德罗的王位继承权，拥护佩德罗的弟弟米格尔当王位继承人。“一帮人”说的是葡萄牙的专制主义分子，他们在国内与支持佩德罗回国继任王位的自由主义派各占一半，僵持不下。

佩德罗再三思忖，发现自己即使遵从葡议会的法令返还国内，也早已失去了全民支持的继承人地位；而留在巴西，他可以成为全民拥护的君主，左右权衡之下，他最终决定与葡萄牙决裂，宣布巴西独立。

终于不用再纠结的佩德罗第一次当众情绪失控，他摔掉葡萄牙发来的指令，激动地对他的神父说：“从今天起，我们同葡萄牙的关系结束了，我不再需要从葡萄牙政府那里来的任何东西。我宣布：巴西永远从葡萄牙分离出来了！”接着，佩德罗向警卫部队高声喊道：“巴西人！从今以后，我们的口号是：不独立，毋宁死！”说着他便把帽子上的葡萄牙国徽扯下扔在地上，说道：“摔掉这种标记吧！士兵们，巴西的独立、自由和分离万岁！”

1822年10月12日，年仅24岁的佩德罗在生日当天成为巴西皇帝，自号佩德罗一世。但是此时葡萄牙殖民军还没有完全从巴西撤离，于是在此后的一年，巴西仍然处于独立战争的硝烟中，一年后葡萄牙驻军才被全部赶出巴西。

为了尽快获得葡萄牙王室的承认，佩德罗寻求外援找到了英国，他在贸易和通商海航上大幅让利，结果使英国资本迅速占据巴西，导致国内的共和派起兵反抗佩德罗一世的统治。

从1825年葡萄牙承认巴西独立到1831年，巴西国内起义接连不断。1826年若昂六世去世，佩德罗将在巴西的王位让位给5岁的儿子，返还葡萄牙继任葡萄牙国王。由于葡萄牙国内的自由派和专制派依然僵持不下，加上若昂六世死前并没有确切指定继承人，佩德罗在短暂地继任葡萄牙国王两个月后，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将自己的幼女格洛丽亚嫁给米格尔，并且准许米格尔在格洛丽亚成年之前担任巴西的摄政王。

1834年，年仅36岁的佩德罗一世在葡萄牙病逝，尽管他在位时间不长，但他身为“外来者”甚至殖民者却带领巴西人民积极抗争独立并促成当地发展进步的独特历史，以及他拔剑高喊的那句“不独立，毋宁死”，一直让人印象深刻。

参考文献：

[1][巴西]福斯托，郭存海译：《巴西史=A concise history of Brazil》，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8年.

[2][巴西]福斯托，刘焕卿译：《巴西简明史=História concisa do Brasil》，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

[3]刘文龙：《巴西通史=History of Brazil》，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7年.

[4][英]布莱克，高银译：《葡萄牙何以成为葡萄牙》，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20年.

[5]《伯南布哥成立临时政府宣言》，转引自索萨：《若泽·博尼法西奥是巴西的解放者》，墨西哥1945年，西班牙文版，第7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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