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丨长篇小说《诗鬼李贺》第三十七章

政务   2024-12-29 17:49   河南  



第三十七章


韦仁实急着向韦氏夫妇行谢礼,当下就把璞玉送至玉器作坊里加工整治,所以,暂住在李贺处,等那玉活做完。李贺照常去太常寺支应公干,长官见他从蓝田回来,径去他的值房里坐着问他蓝溪情状。李贺不愿多讲,只好搪塞他。还拿出自己从蓝溪归来,有感而就的一首诗歌来让他看。那长官只念了一下题目“老夫采玉歌”,便不再看。过了两三日,李贺见长官对自己丢着脸色,不敢去讨没趣,便问在长官房里走动的杂役,却是为何?那杂役对李贺道:“长官说你去了一趟蓝田,连块玉也没弄回来,却拿一首写玉的酸歌行让他看。不是老奴说你,你去弄玉,把他的门槛忘了,怎不叫他气恼?怕是日后有你的好脸子看。”这杂役说的话一点不假,不但长官对他丢起了脸色,连值司斋坛的事一股脑儿全压在他身上。一点差池,便要横加斥责。李贺心中也是憋气,做个令人生厌的九品奉礼郎还要受此勒掯!表面上是忍气吞声,暗中却在心里与长官别上了劲儿。

韦仁实住在李贺处闲着无事,在京里熟识的人中来回走动。正好逢上权璩、杨敬之、王参元被擢拔选任,便搅做一处日夕吃酒作乐,相互恭贺。李贺总在值司斋坛请不出假,好不容易聚做一处,又闷闷不乐。被众人看出,问起原委,李贺埋怨道:“都怪去这一遭蓝田。”便把不快之事说了。大伙一听,都嗤鼻不平。王参元道:“这夯货太可恶。礼是分外有求才送,没见过他这般没来由就勒掯的,咱偏不与他,看他又能怎样!”杨敬之道:“权伯父做着礼部同平章事,是这太常寺里的最高上司,没见过这等胆大的属官,竟欺侮到他上司的眷顾。”权璩道:“他是长官,便该有些长官的体面,如此弄法,着实叫人气恼。父亲让我这几日到李绛相爷府上讨教,不妨叫长吉同去,就说是李相邀去做词,看他放也不放,顺便也吓他一吓,叫他知趣些。”众人都说如此甚好。趁着兴致,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便排出一个捉弄那长官的局来。

那日,李贺一如往常坐在值房里,百无聊赖地翻动着《礼记》,等着看他上司的难堪。权璩派来的仆从送来一个请帖,李贺拿了帖子便去找那长官,说是李府来请他过府制词。那长官问李贺是哪家李府?李贺回说不清楚。那长官要过请帖去看,见上面写的含含糊糊,便道:“什么李府,长安城里李姓的府第多了,随便哪家都能来请你去制词吗?回了他去,就说这太常寺里人手紧,走不开,让他另请人罢了。”李贺便把帖子还给那仆从,依旧回值房去坐。不多一时,权璩便佯装气恼地单骑驰来,到值房拉了李贺同去见那长官。那长官见是权璩气咻咻地前来,慌着吩咐看座、上茶。权璩摆手止住,冷言冷语地质问道:“是你这位长官让回了李府的帖子?”那长官一听惊得赶忙解释。权璩唬着脸道:“你可知是哪个李府,也不问清楚就让回了?那是李相李大人亲手写来的帖子,李相甚爱长吉之歌行,你却敢对李相使气。李相言讲:你若是觉得这太常寺里委屈了你,马上放你到北地补缺去,省得你在这京里憋屈。”那长官也不敢细问是李绛还是李吉甫哪位相爷,哪一位他也得罪不起。慌得跪地发誓赌咒,说自己有眼无珠,没看出是李相的帖子,求权璩在相爷面前为他开脱。权璩道:“这话我却说不得,你让长吉去替你跟李相讲吧。我要去了,你若要是不把李相放在眼目里,就依然不放长吉;你若要是想让长吉去替你向李相谢罪,就备车随我把长吉送到李相门首,将功补过。”那长官纵是长了两个脑袋也不敢硬往刀口上碰,慌不迭儿地向李贺施礼求告,又急匆匆地跑出去安排人备车去送李贺。权璩和李贺看着那长官的一副狼狈相,面皮上不敢,肚子里却笑得五脏都是颤的。

那长官惶恐不安地把李贺送往李绛府,一路上不住求告李贺,李贺自是装模作样地应付他。到了府第门首,权璩要李贺随自己进去,让那长官候在门外。那长官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应,一副提心吊胆的可怜相,目送着他二人拾级而上。他二人转进门里,走不多远,便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李绛与权德舆同朝为相,又都是厚德之人,私下里情谊甚好。李绛也很器重权璩,视他如自家子侄,所以午间酒席之上,长幼有叙,十分融洽。李贺也是仗着酒兴,为李绛奉诗一首,美其名曰《沙路曲》:

柳睑半眠丞相树,珮马钉铃踏沙路。断烬遗香袅翠烟,烛骑蹄鸣上天去。帝家玉龙开九关,帝前动笏移南山。独垂重印压千官,金窠篆字红屈盘。沙路归来闻好语,旱火不光天下雨。

李绛颇赏识李贺才华,虽对诗中的颂扬也是歉辞有加,但却着实夸奖了一番李贺的诗才,为李贺因冒讳嫌名而不能就试深表惋惜。也盛赞了权相、韩愈慧眼识珠,提携之功。权璩、杨敬之、王参元都是新科俊杰,又皆出身世宦名门,论辈分算是李绛的晚辈。看着他们才得擢拔,朝气蓬勃,内心十分欣喜,少不得勉励告戒。平日在朝廷主政运筹,不敢有丝毫懈怠,今日与一干年少之人饮酒聚谈,感觉到十分的陶乐、轻松,不知不觉中吃得醉意盎然。几个人见把相爷吃醉了,后悔不已,呼来婢侍安置李绛歇息醒酒,便惶惶告退。

出了相府,果然见那长官仍守着车驾候在门外,几个人带着酒意,指指说说地窃笑不止。那长官的确已在这相府门首候得心疲神倦,又不敢离开半步。为着那一纸请帖,他待在这门外已不知悔叹了多少遍,把个满肚子的肠子都悔青了!自己也不知候了几时几刻,才见这几位爷从相府里醉醺醺地出来。不止是权璩、李贺两个,又不敢贸然过去。待权璩招手示意,才慌慌张张地趋上前去。听权璩说道:“今儿幸亏相爷被长吉哄得高兴,吃醉了酒,不做计较,不然看你怎下这个台阶!你也是为官多年,该知道些事体,你有长吉这样的属下,是你的福分。日后再有帖子去请,休要装模作样地拿大,去请长吉的帖子哪一家是你敢回的?”那长官诺诺称是,谢罪不已,只差当街跪拜了。听过一番训斥,携李贺一同坐到车上,像是李贺成了他的长官,讨好不住。却也不由得从心底里嫉恨李贺,有这么一个碰不得又管不得的僚属,总是做长官的忌晦。

李贺回到崇义里,见韦仁实不曾外出,正坐在院内看沈亚之新写的传奇《异梦录》。因着他身份不同,权璩嫌他不便出入相门府第,所以没有带他同去拜谒李绛。韦仁实好像对此并不介意,见李贺回来,放下书不住嘴地问李贺一日经历。李贺已被那长官憋屈了月余,今日由权璩帮他出了口恶气,自是畅荡得很,便把一日所历从前至后,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韦仁实听了,也替他高兴,听到后来,却是不无担忧地说出一番计较来。韦仁实道:“如此一来那长官肯定不敢再胡作非为,可也不是长久之计。眼目下他是收敛了,只要你做着他的属下,便总有一天要受他挟制,而且还会变本加厉。既入仕途,便要有些仕宦本色,多使些手段,早些迁调升职才是根本。朝野上下,你已颇负才名,何不趁这时机,能谋得权要提携,以图大进。到那时别说你那长官,就是身居高位的庸碌之辈对你也只能是侧目而视,垂首而听。”李贺道:“我也常做此想,奉礼之职毕竟不合心思,可三年任期未到,使何样手段不也是枉然!”韦仁实道:“三年任期那是常例。虽然我初到两京之地,知之不多,可也看出些门道,三年任期哪里有一定之规?有些官久之不调,一任十数年,有些官却是数月一调。就拿韩公作比,从国子博士到河南令,再到职方员外郎,怎好以常例作解?常例是规矩,可是有几人愿循规蹈矩?”李贺道:“兄长说的倒也在理,我总不能如三乡驿馆的驿丞李一那般,一做十数年的奉礼郎吧!”韦仁实道:“既然知道就好。我劝贤弟及早着手,趁着目前尚见门路,以才名先行,多使些黄白货铺路,不愁不见结果。若要是等三年任期届满,上面人走马灯似的换,到时举目不见识咱的人,悔之晚矣!”李贺听着,不住地点头。韦仁实见话说到了他心里,也自露几分得意之色。又道:“既有了想法,就有办法,明日把马知寨送你的那块璞玉拿到玉器行里打磨制造,先送出去。放在你手里,终是一块石头,送出去了,才是一件宝玉,因为他有了用处,它的用处就是使得玉之人为你所用。如不其然,你藏着一块宝玉,不会去用,不就成了痴人!守财守物之人皆为愚人,只有知道用财用物之人才为智者。”李贺道:“听这番话,兄长倒是个智者,小弟不才,今日才识兄长高明之处。”韦仁实笑道:“才几句话,你就夸我高明,有何高明处?这都是兄长这次不举而仕的心得。”李贺转而又叹道:“可惜小弟家道平平,既是知道兄长之言至理至情,可又去哪里弄许多黄白之物呢?不怕兄长见笑,这次来京应酬花费,还是家母卖掉父亲遗下的职分田才凑得的,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两人正说话间,门外又有人拍门,原来是无可诗僧和沈亚之过门来访。李贺把这两位介绍给韦仁实认识。两下见过礼,韦仁实手里拿着《异梦录》,大夸沈亚之奇才。恭维之余,向沈亚之索求新书看。沈亚之被他恭维得有些兴奋,竟从随身的囊袋中拿出一本尚未刊印的新书稿,要韦仁实和李贺闲暇之时给予阅正。四个人坐着吃了一会儿茶,叙些闲话,李贺已有酒劲上头。原来是在李绛府上吃酒,初次见面,李贺拿捏得紧,吃了不少酒,当时不曾有事,却是回到家中,酒力上涌,不觉就有些昏昏沉沉。沈亚之见李贺有些醉态,要去小寐解酲,道:“本来是一干兄弟相约到韩公处聚会,我和无可前来邀你,你却已先饮多了酒,这还怎去?”李贺道:“兄长们不妨先去,待我醒了酒再去。”韦仁实听说到韩府相聚,兴致颇高。问道:“不知到韩府聚会都有何人?在下是否方便同去?在东都时,韩公的门槛都快被我踏将破了,如今到这长安却不曾去过。”沈亚之道:“这有甚不可,既是韩公门下士,便无不方便处,只管去就是。”李贺被巴童扶了去室内榻上歇息,韦仁实简单收拾了,把包裹里准备送人的礼物挑了一件带在身上,便随沈亚之和无可出门,同到韩府去了。

李贺在榻上躺着,想着今日出入李绛家的前前后后是不是有失礼处。想那长官的可怜相,想自己的前程出路,在胡思乱想中不觉入梦。梦中自己堂皇冠冕,仪仗威严,忽儿跨马执锐,披甲阵前,对手见之如天神降临,莫不是下马降服或弃战而逃;忽儿又官服金鱼,出入朝堂,居宰辅之高位,兼文武之极宠,春风得意,豪气如虹。得意地从梦中笑醒,睁眼一瞧,原来仍睡在榻上,不由得使人伤感。从榻上起来,搬个小杌子要到院中去坐,至房门口,才见院子里已是泽国一片,扑面的气息都是湿漉漉的。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雨,且椽头的雨水如线似帘,淅沥有声,便只好坐在门里,端着脸看那雨。天色转暮,越看心绪越乱,心中装满了昌谷家景,仕途前程。不经意间打了个噤战,方知己是秋凉渐去,寒气上身。屈指一算,已有数月未寄家书。便重回房内,打火燃烛,坐在几案前写信。把家中诸般问候一遍,独独写起自己,落笔甚难。无法向母亲叙起职分内的事,总不能说自己是在太庙内晨钟暮鼓,焚香执礼吧!只好写些虚辞,写自己曾与谁游,曾作客于某显贵宅第,曾与谁有何样之交。总之是让母亲欣慰毋忧。写罢,重又读了一遍,想着母亲展信喜悦的样子,想着玉烟依榻而思的媚态,觉得心中好不凄苦,恨不得明日就有大变,使自己得以显能露才,居显称贵。就着手头纸笔,顺手写出几行诗来:

落漠谁家子,来感长安秋。壮年抱羁恨,梦泣生白头。瘦马秣败草,雨沫飘寒沟。南宫古帘暗,湿景传签筹。家山远千里,云脚天东头。忧眠枕剑匣,客帐梦封侯。

写罢,竟有泪下,打湿纸上。独自哀叹一番,甚是寂寥,想去韩府与诸友聚会,挨个残宴,见雨注不歇,自己幞头已除,乱发散披,也懒得再收拾装束,便又找出酒来,猛灌几杯,重去帐中睡。

待到风停雨歇,韦仁实从韩府归来,已是街宽人静时分。李贺正睡得鼾声如雷,时有梦呓。韦仁实因酒兴奋,毫无倦意,欲呼李贺起来叙话,叫了几声,亦不见人醒来,便自去睡。待次日起后,李贺梳洗一毕,自己过去问韦仁实昨日韩府情形。韦仁实埋怨道:“昨日你酒醉不去,甚是可惜。席中有位大人物姓裴名度,还问起你,看似有意结交于你,你若去了,还不又是一桩美事。”李贺道:“是那位员外郎、知制诰裴度吗?”韦仁实道:“还能有哪位?正是这位裴大人,我看他与韩公私交甚密。”李贺道:“昨日本意要去,却又下了雨,便懒惰了。隔日再去韩公府上转转罢。”

过了两日,韦仁实向韦执谊夫妇送过礼,眼见得天气一天寒似一天,怕要是下场雪便不好走了,急于回任所去。要向韩公辞行,李贺与他一同去了韩府。韩愈问了李贺近日活动,甚是高兴,夸奖了几句,只是无闲暇留他二人吃酒叙话,要出去应酬走动。李贺见韩愈满面肤光,气色爽朗,远不是在东都时的淡泊之态。告辞出来时,二人一路议论,李贺说韩公回到长安,似换了个人,远不如在东都时相处得自在。韦仁实却有另一番见解,说道:“京城乃国之中枢,比之东都,一处是大湖,一处是小泽。韩公似水中大鲸,只有在大湖之中才可如意畅游。如今在这朝廷之上,怎会如在东都那般失落?虽然与韩公交道已不似在东都那般随意尽兴,但只要韩公能邀宠得势,也绝对少不了对我等的眷顾。”李贺道:“兄长看事解理明白透彻,以韩公之德,我等必得其恩惠。”韦仁实道:“如若韩公能谋得朝中要职,我等还怕久之不调么?”说得李贺心中也热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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