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丨长篇小说《诗鬼李贺》第三十九章

政务   2025-01-01 23:17   河南  




第三十九章


回到崇义里住处,见巴童站在门前树阴下候他。巴童迎着他埋怨道:“爷是到哪里耍去了?沈公子要回南地去,上午就来与你告别,四处找你不见。用过饭又来等着会你,真急煞人了!”李贺进了院子,果然见沈亚之一个人在石桌上埋头摆棋。奔过去扯起手来端详道:“好个下贤兄,怎么突然要回家去?正想与兄长长住一处做个伴当,这长安城里有什么不好吗?”沈亚之道:“贤弟哪里去了,临别想见你一面,却也等得好苦,莫不是躲愚兄这个落第之人?”李贺道:“兄长莫要多心,都是科场被伤之人,安敢藐视半分,你要南归莫非就为这个?”沈亚之道:“科场已罢,再逗留已是无趣,不如早些归去,发奋一番,来年再来大比。”李贺道:“南去路途迢迢,要费多少时日,若在长安赁一住处,也不耽误读书,又省却来回劳顿之苦,岂不更好。如不嫌弃,就在敝处合住可好?”沈亚之道:“难承贤弟美意,愚兄去意已决,不敢劳烦。”李贺油然而生一分伤情,叹道:“与兄长才聚出一些滋味,却要相别,兄长真不能与我朝夕相处么?”沈亚之道:“这话问得愚兄委实难受,回去孤守青灯怎比在这长安与贤弟厮守更合心意,只是这京都之地糜费太过,恐家中承担不起,不敢不顾。”李贺点头认同,吩咐巴童置些酒菜要款待沈亚之。巴童拉着他的衣袖到一旁愁眉苦脸地悄声埋怨道:“爷只管吩咐,却不管有无银两,这个月已经连粥都快喝不上了!”李贺方想起为了磨制玉佛,已经把手里的钱钞尽数付了工钱,身上分文皆无。不得已解嘲道:“兄长才说这京都之地不敢久留,我这里就也快要待不住了,竟是两手空空!不过酒还是要吃的。”指使巴童把穿不着的冬衣取上一件,质些酒菜来。沈亚之取出钱来要巴童去使,被李贺拦下,道:“如若要兄长破费,便是贺有意薄待朋友,叫我心里怎下得去?”遂拉了沈亚之到室内要题诗相赠。

当夜,两人吃酒叙话到更深,都醉醺醺的。说到高兴处,豪言壮语,傻笑连连;说到伤情处,涕泪皆流,捶胸顿足。直到东倒西歪地凑不成场面,才被巴童安顿睡下。次日到长安城外送别,挥着泪放沈亚之远去,独自坐到一面草坡上失神。沈亚之踽踽独行的背影让他心潮波伏,想起科考失意的自己,那伤痛和孤苦重又泛起,两年来“臣妾气态间,唯欲承萁帚”的奉礼司值更使他百味入心。不知为何,他突然间想起了父亲,想起父亲一生漂泊,颠沛流离,在仕宦途中苦心经营,临了也只是个七品小官。一直压埋在心底对父亲那种艰辛和沧桑的不屑一下子消去了,变成了深深的同情和理解。他重重地长叹一声,暗暗地吃惊自己的叹息中有了能感觉到的沉重,连自己迎风站立的身姿,也觉得像是一片被斧头劈出的木柴,干枯而无生气!

回去的路上,李贺以步当车,揽着衣摆正走得狼狈,却在街市中碰到了张籍。张籍从轿子里探着头叫:“长吉,可否随我到权璩小兄处一聚?”李贺上前草草一礼,只叫张籍下来说话。待张籍下了轿子,他上前拉了旋进路旁一家小铺,要了两斛酒,也不与张籍多讲,只管埋头吃。张籍不明就里,还以为他是已经在别处吃多了,好言相劝。李贺道:“实不瞒兄长,小弟已是走得疲惫不堪了,想吃斛酒,却是囊中羞涩。打您的秋风,让贺先买一醉。”说着话,却像是真就醉了,没头没脑地说:“才知道,先辈友人们也是真晓得眉高眼低。沈亚之南去,无人去送,任他一个落第之人孤身上路,连朋友们一句暖心窝子的话都听不到。我浪荡街头,却有这城里的贵主要奉承。等贺哪日被逐出长安,也便悄悄地走了完事,省得惊张得朋友们违心去话别。”张籍吃了一惊,道:“你这话从何说起,下贤是今日才去的吗?”李贺道:“贺才从长亭话别归来,走疲沓了,不为吃一口这斛中之物,安敢在街市之上把大人拦进这铺子里?吃下这斛中酒,便是酒在背着贺走,这哪里是贺啊,分明是酒啊!”张籍道:“还没有吃多,说话怎么就癫狂了?下贤早去各家一一话别过了,却是他不约定哪日上路,哪里就是朋友们不去相送?你也倒好,自己去送了,也不告知别人,还要埋怨别人不去。”张籍看出他心绪纷乱,不待他吃完,强拉硬拽地叫了一顶轿子,一同到权璩的新府第。

权璩尚未从衙署回来,但府上已聚了三几位相好的朋友。有一个长随过来对李贺说:“爷的帖子已经送去,说是来不了,小的们正愁得无从去找。家主交代,必要请到爷,真是急煞人了!”李贺道:“你家主今日为何?”长随拉他到背人处道:“家主从东都接来一粉头,是爷的旧相识,务必要请爷来,故人叙旧。”李贺道:“可知姓名?”长随道:“听家主呼为‘真珠小娘’,爷可熟识?”李贺已有了五分酒,乍一听“真珠”二字,酒劲陡长到七分。看别家都是艳色服饰,独自己一身素衣还邋遢不整,怎能让真珠见自己寒酸,心里骤然灰突突的。日常酒宴倒也罢了,真珠小娘之会,还不是自取其羞?不得已,只好弥散着目光装起醉态,放浪地在仪门前兜起圈子,只是不进去。

对着一片崭新的雕梁画栋,他单薄的身形犹如一个卑微的魂灵在游荡,无所谓惊羡,无所谓失落,只有做作地挑剔和轻狂。像一个无所事事的闲客,从前到后,从里到外,挨次地看,而终究是没有认真地看,只是在描摹着一种虚弱的情绪。张籍和几个朋友随着他,厮跟着无深无浅地附和着他的评头论足。有一位生脸的举子,一脸谦恭地问李贺道:“敢问小兄,能否择日到尊府第拜望?”李贺转脸审视了一眼这位锦衣绣服的俊朗秀士,竟然朗声大笑道:“兄要拜我,到大郑王府去便是。”说罢竟逃也似的扬长而去,弄得一干人目瞪口呆。

离了权璩的新府第,一路上脑子里都萦绕着大郑王府第这个念头。他想当年大郑王——他的老祖在时,府第毫无疑问是有的。既是人去世,府第也会在着,只是现如今肯定易了人家。当着高祖的从父,又有赫赫战功,那王府也肯定是高门大宅,碧瓦连片。大郑王在时,自己也许就是爬在王府椽头的一个魂魄。后来人脉败了,他却托生成了这一息后人,要流落在这长安街头!

二日,权璩带着真珠来访,那个俊朗秀士也随到门上。迎客的李贺颇感意外,在权璩的埋怨声里显得十分狼狈。窘迫地给俊朗秀士施礼道:“小弟昨日酒后轻狂,还望兄台包涵。”那俊朗秀士爽朗地笑着回礼道:“哪里有轻狂之说,酒后才显贤弟天下名士的真性情,难得一见。”说着递上名刺,“在下河南府举子沈述师,字子明。”李贺道:“久仰久仰。”又见由婢子搀扶下车的真珠小娘已非昔日园中妖娆打扮,倒颇有贵主内眷的矜持和妩媚。慌忙近前一步略施一礼,干笑着问候道:“故人这两载过得可好?昨日贺酒后酩酊无所知,多有得罪了。”真珠挑眉盯着他的满头白发,匆匆地回一礼道:“贱可无甚大碍,倒是公子显得憔悴了。”李贺局促地把客人朝门里让着,一脸的尴尬之色。

因有真珠在,李贺羞于把他们朝简陋的房里让。巴童在院子里摆了几把小木杌,沏了茶水,就坐着叙话。原来这沈子明的兄长是朝臣沈传师,他来京城投书行卷走门子,以备朝廷恩科开选。不料想其兄长奉旨到南地去了,一时半会儿尚回不来,就停在这京城没有回去。一来是等兄长,二来也是要多些交际。倒是对真珠不便多问,李贺听说她在东都已经被权璩适了人家,未曾想又这样地在长安见面,心下疑惑是权璩使了障眼法,压根儿就是在外宅养着?东都有正妻在着,不好露面,到这长安方接了来消遣。

几个人正叙着,忽听得门上有人声聒噪,像是争吵。李贺慌忙出去看,见是房东在被巴童拦着,正高一声低一声地为讨房租的事理论。李贺欲收身回转,已然被房东觑见,一声呼弄得他分外的难堪。房东道:“我来讨要赁钱,怎么连门都不能进?已经欠下数月的银子,甚时才能到我手上?”李贺小跑几步近前,示意房东小着声,求告道:“院里有客,给在下留几分面皮吧!先宽限几日,到时不短一钱一并还了你的。”房东也非一定要闹,见他这般说,见好就收,说道:“公子这样讲,咱就罢了,不得超过三五日,再来必是要见银子的。”说着悻悻地去了。

李贺重回院内坐下。权璩道:“这厮好可恶,要赁钱也会挑火候。”话一出口,李贺的脸上一红一赤,知道和房东的话尽被院子里的听到了。权璩呼巴童过来,问道:“欠那厮多少银钱?”巴童道:“也就十两不到。”权璩笑着说,“你家爷销金使银的没个计较,你做贴身的,也该为家主虑量着些,能为这区区十两被人赖上门来找难堪?我先与你十两,打发了他,省得和这泼皮去费口舌。”说着递给巴童一锭银子。巴童看李贺颜色,李贺强作骨气,挥着手要权璩收起,口中辩解道:“哪里就到那般地步,只是一时不凑手罢了。”权璩推着巴童让去,巴童便转身跑着去追那东家。有此一出,李贺叙话更没有了神采,情绪也灰沓沓地低沉。

真珠问道:“李公子,东都一别后,妾与契妹玉烟经年不通信息,也未见你把妹妹带在身边,她现在可好?”李贺正无话说,见真珠提起玉烟,便道:“在下知道你与贱内玉烟情同手足,她也是时常惦记着你。只是昌谷家宅上有老母尚须侍奉,留她代我堂前尽孝。”真珠微叹一声,转而又喜,道:“玉烟妹妹好福分!本想见上一见,看来要等以后时日了。”李贺宽慰真珠道:“你姊妹后会有期,总是能见的。”随来的沈子明无话可说,只含着笑眼睛不住地来回左右看来看去。快到午时,沈子明方催促起身,谓李贺道:“愚兄仰慕贤弟大名久矣,早想结交,一睹风采。今日仰仗权兄情面,请贤弟下降吃酒一叙。”李贺还想谦辞,被权璩止住。外面备有车,几个人各自坐了朝馆里去。

午间吃酒甚是欢洽,至午后散席,沈子明说自己还要在京里盘桓三几个月,住在兄长处毕竟拘束,竟要与李贺打作一处,一同到崇义里去住。李贺不好回绝,权璩倒说得直率,笑道:“这样却合适,子明也是个销金花银的能将,你们伙作一处,长吉使银钱的地方也少些,好歹是两个人应酬。”四人道过别,权璩携着真珠去了。李贺先回崇义里,沈子明要去兄长府上收拾行囊,随后就到。

沈子明的到来使李贺又像回到了和韦仁实相处的那些时日,呼朋唤友听歌狎妓的见天都有酒吃。虽然奉礼司值还是那般的乏味和枯燥,可只要出了那庙门,他就如一条活色的鱼。沈子明戏谑地呼他为“大郑王”,这使他对自己心中曾经想象过的大郑王府耿耿于怀。反正是有着诸多的闲暇时光枯燥地无从打发,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寻宗觅祖上。他像一个游魂,在偌大的长安城里四处飘荡,在一座座的豪门大宅前驻足,饶有兴趣地朝人打问,探询这些宅第的前事和来龙去脉。太庙里的那帮皇孙龙脉也使他有了兴趣,他袖中的诗稿换来的一个个线索,成了一次次兴冲冲地奔波。一时间,大郑王在死寂了多少年后又重新被人忆起。许多与他相熟人都知道,这个遗落在偏乡僻野的宗室子孙为了祖上失却的门第,而在长安城里量街步路。可他始终没有令人可喜的发现和催人振奋的消息,这不仅使他对祖上未能守达显贵而扼腕叹息,而这一点点的虚荣又为他带来万分沮丧!

长安的夏季到来得十分陡然,昨日还是夹衣夹裤,今日就能热得身着单衣也是怄燥。走在烈日曝晒下的街道上,干燥而又呛人的气息弥漫着,吸口气也让人觉得烧心燎肺。李贺从崇义里到太常寺去,就如走了一趟火焰山。对寻宗觅祖灰了心后,他开始像一只蛰伏的夜莺,躲在阴凉的斋坛大殿里不出半步。大殿里司值的似乎总是他一个人,这使他感到自在和轻松,可以无忌地宽衣解带,放纵地席地敞怀酣睡;也可以专注地拧眉索句,忘情于放歌吟唱。吟唱时,他那喑哑的嗓子断断续续,被呛住的咳嗽声尖利而又响亮。但这样的吟唱总能把他的情绪推进到一种亢奋状态,举止失序,似癫似狂,忘形之极。但他的情绪忽起忽落,转瞬之后又会陷入一片萎靡,大殿里那么多的牌位,配享者的名讳如雷贯耳,他在得意于自己的才情时,常会被刺激得慨叹连连。他在煎熬中忍受着功名前程时时刻刻的利诱和折磨,也在万般无奈之下放任庙堂烛火对自己生命的销蚀。

在这个夏季里,杨敬之外放升职去了南地,王参元被遣到了东都上任,韦仁实穿梭投机在长安的高门贵府,也按积功擢升了,连张又新、李汉也大比得中进士及第。虽然欢实的沈子明把他拉着出馆进院醉生梦死,但这笑园欢场又怎能去掉内心的烦恼?但在中秋过后,这沈子明也神神秘秘地回往东都了,据说是已被授了什么职位。

韩愈的府前车马冷落,被贬官的韩公在天子脚下不能像在东都城里那般张扬招摇,尽量收敛着自己的行为,深居简出。李贺每去探望,已经鲜见呼酒喧闹的场面。两人对酌,两下里都是强作欢颜,却又都暗自感伤,别扭得很,他怎好把一腔苦水倾倒?皇甫湜外差不绝,李贺数次都扑了空。曾贸然去拜权德舆,可总是徘徊在门外而后作罢。权大人高居相位,威仪森严,使他很难亲近,只能用写就的新诗投门。在无可名状的压抑和失落里,他把希望寄托在了青龙寺。他把送给颖师的诗当成一种参拜,用心琢磨,几近虔诚。他想象着这些诗行通过颖师能使天子的眼前一亮,天子会被他的歌诗惊得手拍龙案,他所有梦寐以求的恩宠全在天子的这一拍中得以尽享。

但总是事与愿违的多。隔三差五李贺都会心事惴惴地赶到城郊的青龙寺,几趟才见着颖师一回。颖师先是安慰他莫要急躁,机会总是要遇。后来慢慢地面皮上有了歉意,他告诉李贺,北地狼烟又起,四下里还烽火不绝,朝廷之上人心惶惶。自己虽然还去值应,但天子已经有许多日无心听琴了!颖师的话使李贺几乎近绝望,但他没有轻易放弃,强打精神依旧执著奔走在这条路上。只是惆怅的模样就像是这秋日里渐渐失去热情的凉风。

当李贺再也没有兴致去往青龙寺的时候,已经又是一个寒冬来临。他把心和身子收缩成一团,包裹在棉袍里,整日在当值的耳房里偎着炭火盆子昏昏欲睡。这日,一个同值的皇孙“当”的一声推开了耳房的门,夹带进来的寒气扑在身上冷飕飕的,使李贺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埋怨道:“才聚的一团热气又散了!”那王孙道:“别家都在投机钻营忙着备选,你却守着个炭火盆子,这般守着就安逸了吗?”“备选”二字使李贺浑身一震,一下子抖去了萎靡相,两眼亮剌剌地盯着来者问道:“备选什么?”那王孙道:“痴子,依例选官放任呀!”李贺眼睛又灰了,懒懒地说道:“三年任满方可备选吗,我任期不足,有何干系?”那王孙冷冷一笑道:“不与你说吧,于心不忍,三年那是例制,可不足三年备选的却是层出不穷,久之不调的也是大有人在。眼目下谁还依例而行?能把人事做好了,例制还不是形同虚设。”李贺问道:“敢问兄长可否也是忙着备选?”那王孙道:“庙中有品秩的哪个还像你守在这里?谁想在这里终老一生不成?”李贺心里忽然就急起来,感觉就是丢了什么贵重物什,恨不得立马就去找。恍然道:“多谢兄长提醒,眼目下小弟该如何着手,能否指点一二?”那王孙道:“你是真的就这般迷瞪?”李贺道:“安敢糊弄兄长,备选之事贺丝毫不得一点手段。”那王孙道:“你整日凝眉苦吟,不与人为伍,如今备选谁肯告知?少个投门子的便多分胜算,这庙中人可不是人人都可得选。”李贺道:“多谢贤兄关照,改日定请酒与兄。”那王孙道:“你不是与权相有通家之好吗?不若现在就去拜他,得他一言关照,即可成矣。”李贺道:“真若兄所言,我这就去,好歹要去求人,权相倒还踏实些。”说罢,李贺扯起披风裹在身上,匆匆出了耳房。

院落里的风掀着衣摆朝身上钻,李贺缩着头,佝偻着身子,小跑着出了寺门。站在街边睃视一番,未见一顶现成的轿子。就溜着墙根走,一直走到南宫官衙口,才见有候人的车轿。他不敢招呼带暖阁子的车驾,叫了一乘蓝顶小轿,讨价还价一番,吩咐朝忠义巷而去。吏部的属官是在忠义巷另署办公,权璩和一干新任的官佐都在这里公干。寻着权璩,见他正忙于公务,同衙署的人也都是忙碌着少见闲的。李贺不多来,见官佐们品秩分明,都是道貌岸然,不苟言笑,便拘谨地闪在不显眼处候着。待权璩分出身过来,才随着找一僻静处说话。李贺先把听来的有关备选的话与权璩说了,问可是实情?权璩说道:“也不全是,例制还是要守的,但也不尽然是依例去选。既然寺中官佐都蠢蠢欲动,倒也不妨一试。”李贺道:“不尽然就是有机可乘,寺里的光景真把人憋屈坏了!”权璩道:“你作何打算?”李贺挑着眉低声下气道:“还不是来求兄长帮衬。”权璩道:“我只是作着杂差,琐碎事体尚可,提调升迁之事,倒要另谋打算。”李贺道:“别家也都在走门路,可敢劳动伯父大人?如若能得他老人家一言,事可成矣。”权璩道:“这倒不难,家父待你如子侄,该说话自然不会推辞,只是尚有关节也是少不得的。”李贺使一揖道:“请兄明示。”权璩道:“关紧的是你那主官要依考绩推荐,再者还要太常寺卿恩准。明面上是如此,私下里怕是少不得要使些银钱才可打通关节。”李贺为难道:“我那主官与我怎样你不是不知,还不是畏惧你庇护才不敢害我。太常卿是朝中大员,怎能轻易攀附得上?”权璩道:“这些也都不难,有家父书荐,该不会有大碍。只是两下里要备些贽仪,如今备选要的是黄白之物,还不能太轻薄,倾家一搏,卖田地宅院者大有人在。”李贺听了,心下暗自吃惊,又不敢表露,只得硬着头皮应承,求权璩用些心思。

回去的路上,心里是甚样的滋味都有了!犹如一个初入道的窃贼,急于获得的诱惑使他无法停顿自己的想法,而惴惴不安的心情已经开始笼罩他所有的铺排。他知道权相的荐书能有难以想见的神奇,如若灵丹妙药。可这灵丹妙药的药引子却是俗物,且是必不可少的。这使他有些怵头,也许一封资仪就要去了家里的半份祖业,而这一应花销足以使一家人的日子陷入困顿之中。一路上虽然风寒彻骨,但已经不在意身上的单薄,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窜热。急着赶回崇义里,埋在被子里好好地思量一番。

选官使钱似乎是路人皆知天经地义的事情,官家也是商家,这话他已经听的烂熟。如今已是入了官道,该过的门槛也是身不由己,真若是不入俗流,倒是自己于心不甘,欲罢不能了。这一夜,他躺在枕榻之上辗转反侧,患得患失,毫无睡意。最后还是掌灯起来,决定给母亲写一封书子,由母亲掂量定夺,毕竟他还没有足够的胆量。书子中除过问候,他几乎把所能知道和想到的俱一应写出,言语之间透出急切不安之情状。如果不是夜间难以出城,他会让巴童连夜就上路。鸡啼时分,巴童起来备行李,他唯恐书信中有不明白处,反反复复地对巴童叮咛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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