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大教授何兵:人民没有变坏,罪犯为什么越来越多?

文摘   2024-10-27 08:29   北京  




从前抽水烟旱烟,不过一种不伤大雅的嗜好,现在抽烟却成了派头。抽烟卷儿指头黄了,由它去。用烟嘴不独麻烦,也小气,又跟烟隔得那么老远的。今儿大褂上一个窟窿,明儿坎肩上一个,由他去。一支烟里的尼古丁可以毒


死一个小麻雀,也由它去。总之,蹩蹩扭扭的,其实也还是个“满不在乎”罢了。烟有好有坏,味有浓有淡,能够辨味的是内行,不择烟而抽的是

大方之家。


十年前我写过诗;后来不写诗了,写散文;入中年以后,散文也不大写得出了--现在是,比散文还要“散”的无话可说!许多人苦于有话说不出,另有许多人苦于有话无处说;他们的苦还在话中,我这无话可说的苦却在话外。我觉得自己是一张枯叶,一张烂纸,在这个大时代里。

在别处说过,我的“忆的路”是“平如砥”“直如矢”的;我永远不曾有过惊心动魄的生活,即使在别人想来最风华的少年时代。我的颜色永远是灰的。我的职业是三个教书;我的朋友永远是那么几个,我的女人永远是那么一个。有些人生活太丰富了,太复杂了,会忘记自己,看不清楚自己,我是什么时候都“了了玲玲地”知道,记住,自己是怎样简单的一个人。

但是为什么还会写出诗文呢?--虽然都是些废话。这是时代为之!十年前正是五四运动的时期,大伙儿蓬蓬勃勃的朝气,紧逼着我这个年轻的学生;于是乎跟着人家的脚印,也说说什么自然,什么人生。但这只是些范畴而已。我是个懒人,平心而论,又不曾遭过怎样了不得的逆境;既不深思力索,又未亲自体验,范畴终于只是范畴,此处也只是廉价的,新瓶里装旧酒的感伤。当时芝麻黄豆大的事,都不惜郑重地写出来,现在看看,苦笑而已。

先驱者告诉我们说自己的话。不幸这些自己往往是简单的,说来说去是那一套;终于说的听的都腻了。--我便是其中的一个。这些人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话,只是说些中外贤哲说过的和并世少年将说的话。真正有自己的话要说的是不多的几个人;因为真正一面生活一面吟味那生活的只有不多的几个人。一般人只是生活,按着不同的程度照例生活。

这点简单的意思也还是到中年才觉出的;少年时多少有些热气,想不到这里。中年人无论怎样不好,但看事看得清楚,看得开,却是可取的。这时候眼前没有雾,顶上没有云彩,有的只是自己的路。他负着经验的担子,一步步踏上这条无尽的然而实在的路。他回看少年人那些情感的玩意,觉得一种轻松的意味。他乐意分析他背上的经验,不止是少年时的那些;他不愿远远地捉摸,而愿剥开来细细地看。也知道剥开后便没了那跳跃着的力量,但他不在乎这个,他明白在冷静中有他所需要的。这时候他若偶然说话,决不会是感伤的或印象的,他要告诉你怎样走着他的路,不然就是,所剥开的是些什么玩意。但中年人是很胆小的;他听别人的话渐渐多了,说了的他不说,说得好的他不说。所以终于往往无话可说--特别是一个寻常的人像我。但沉默又是寻常的人所难堪的,我说苦在话外,以此。

中年人若还打着少年人的调子,--姑不论调子的好坏--原也未尝不可,只总觉“像煞有介事”。他要用很大的力量去写出那冒着热气或流着眼泪的话;一个神经敏锐的人对于这个是不容易忍耐的,无论在自己在别人。这好比上了年纪的太太小姐们还涂脂抹粉地到大庭广众里去卖弄一般,是殊可不必的了。

其实这些都可以说是废话,只要想一想咱们这年头。这年头要的是“代言人”,而且将一切说话的都看作“代言人”;压根儿就无所谓自己的话。这样一来,如我辈者,倒可以将从前狂妄之罪减轻,而现在是更无话可说了。

但近来在戴译《唯物史观的文学论》里看到,法国俗语“无话可说”竟与“一切皆好”同意。呜呼,这是多么损的一句话,对于我,对于我的时代! 罗马(Rome)是历史上大帝国的都城,想象起来,总是气象万千似的。现在它的光荣虽然早过去了,但是从七零八落的废墟里,后人还可仿佛于百一。这些废墟,旧有的加上新发掘的,几乎随处可见,像特意点缀这座古城的一般。这边几根石柱子,那边几段破墙,带着当年的尘土,寂寞地陷在大坑里;虽然在夏天中午的太阳,照上去也黯黯淡淡,没有多少劲儿。就中罗马市场(forum Romanum)规模最大。这里是古罗马城的中心,有法庭,神庙,与住宅的残迹。卡司多和波鲁斯庙的三根哥林斯式的柱子,顶上还有片石相连着;在全场中最为秀拔,像三个丰姿飘洒的少年用手横遮着额角,正在眺望这一片古市场。想当年这里终日挤挤闹闹的也不知有多少人,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手法;现在只剩三两起游客指手画脚地在死一般的寂静里。犄角上有一所住宅,情形还好;一面是三间住屋,有壁画,已模糊了,地是嵌石铺成的;旁厢是饭厅,壁画极讲究,画的都是正大的题目,他们是很看重饭厅的。市场上面便是巴拉丁山,是饱历兴衰的地方。最早是一个村落,只有些茅草屋子;罗马共和末期,一姓贵族聚居在这里;帝国时代,更是繁华。游人走上山去,两旁宏壮的住屋还留下完整的黄土坯子,可以见出当时阔人家的气局。屋顶一片平场,原是许多花园,总名法内塞园子,也是四百年前的旧迹;现在点缀些花木,一角上还有一座小喷泉。在这园子里看脚底下的古市场,全景都在望中了。 
  市场东边是斗狮场,还可以看见大概的规模;在许多宏壮的废墟里,这个算是情形最好的。外墙是一个大圆圈儿,分四层,要仰起头才能看到顶上。下三层都是一色的圆拱门和柱子,上一层只有小长方窗户和楞子,这种单纯的对照教人觉得这座建筑是整整的一块,好像直上云霄的松柏,老干亭亭,没有一些繁枝细节。里面中间原是大平场;中古时在这儿筑起堡垒,现在满是一道道颓毁的墙基,倒成了四不像。这场子便是斗狮场;环绕着的是观众的坐位。下两层是包厢,皇帝与外宾的在最下层,上层是贵族的;第三层公务员坐;最上层平民坐:共可容四五万人。狮子洞还在下一层,有口直通场中。斗狮是一种刑罚,也可以说是一种裁判:罪囚放在狮子面前,让狮子去搏他;他若居然制死了狮子,便是直道在他一边,他就可自由了。但自然是让狮子吃掉的多;这些人大约就算活该。想到临场的罪囚和他亲族的悲苦与恐怖,他的仇人的痛快,皇帝的威风,与一般观众好奇的紧张的面目,真好比一场恶梦。这个场子建筑在一世纪,原是戏园子,后来才改作斗狮之用。 
  斗狮场南面不远是卡拉卡拉浴场。古罗马人颇讲究洗澡,浴场都造得好,这一所更其华丽。全场用大理石砌成,用嵌石铺地;有壁画,有雕像,用具也不寻常。房子高大,分两层,都用圆拱门,走进去觉得稳稳的;里面金碧辉煌,与壁画雕像相得益彰。居中是大健身房,有喷泉两座。场子占地六英亩,可容一千六百人洗浴。洗浴分冷热水蒸气三种,各占一所屋子。古罗马人上浴场来,不单是为洗澡;他们可以在这儿商量买卖,和解讼事等等,正和我们上茶店上饭店一般作用。这儿还有好些游艺,他们公余或倦后来洗一个澡,找几个朋友到游艺室去消遣一回,要不然,到客厅去谈谈话,都是很“写意”的。现在却只剩下一大堆遗迹。大理石本来还有不少,早给搬去造圣彼得等教堂去了;零星的物件陈列在博物院里。我们所看见的只是些巍巍峨峨参参差差的黄土骨子,站在太阳里,还有学者们精心研究出来的《卡拉卡拉浴场图》的照片,都只是所谓过屠门大嚼而已。 
  罗马从中古以来便以教堂著名。康南海《罗马游纪》中引杜牧的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光景大约有些相像的;只可惜初夏去的人无从领略那烟雨罢了。圣彼得堂最精妙,在城北尼罗圆场的旧址上。尼罗在此地杀了许多基督教徒。据说圣彼得上十字架后也便葬在这里。这教堂几经兴废,现在的房屋是十六世纪初年动工,经了许多建筑师的手。密凯安杰罗七十二岁时,受保罗第三的命,在这儿工作了十七年。后人以为天使保罗第三假手于这一个大艺术家,给这座大建筑定下了规模;以后虽有增改,但大体总是依着他的。教堂内部参照卡拉卡拉浴场的式样,许多高大的圆拱门稳稳地支着那座穹隆顶。教堂长六百九十六英尺,宽四百五十英尺,穹隆顶高四百○三英尺,可是乍看不觉得是这么大。因为平常看屋子大小,总以屋内饰物等为标准,饰物等的尺寸无形中是有谱子的。圣彼得堂里的却大得离了谱子,“天使像巨人,鸽子像老鹰”;所以教堂真正的大小,一下倒不容易看出了。但是你若看里面走动着的人,便渐渐觉得不同。教堂用彩色大理石砌墙,加上好些嵌石的大幅的名画,大都是亮蓝与朱红二色;鲜明丰丽,不像普通教堂一味阴沉沉的。密凯安杰罗雕的彼得像,温和光洁,别是一格,在教堂的犄角上。 
  圣彼得堂两边的列柱回廊像两只胳膊拥抱着圣彼得圆场;留下一个口子,却又像个玦。场中央是一座埃及的纪功方尖柱,左右各有大喷泉。那两道回廊是十七世纪时亚历山大第三所造,成于倍里尼(Pernini)之手。廊子里有四排多力克式石柱,共二百八十四根;顶上前后都有栏干,前面栏干上并有许多小雕像。场左右地上有两块圆石头,站在上面看同一边的廊子,觉得只有一排柱子,气魄更雄伟了。这个圆场外有一道弯弯的白石线,便是梵蒂冈与意大利的分界。教皇每年复活节站在圣彼得堂的露台上为人民祝福,这个场子内外据说是拥挤不堪的。 
  圣保罗堂在南城外,相传是圣保罗葬地的遗址,也是柱子好。门前一个方院子,四面廊子里都是些整块石头凿出来的大柱子,比圣彼得的两道廊子却质朴得多。教堂里面也简单空廓,没有什么东西。但中间那八十根花岗石的柱子,和尽头处那六根蜡石的柱子,纵横地排着,看上去仿佛到了人迹罕至的远古的森林里。柱子上头墙上,周围安着嵌石的历代教皇像,一律圆框子。教堂旁边另有一个小柱廊,是十二世纪造的。这座廊子围着一所方院子,在低低的墙基上排着两层各色各样的细柱子——有些还嵌着金色玻璃块儿。这座廊子精工可以说像湘绣,秀美却又像王羲之的书法。 
  在城中心的威尼斯方场上巍然蹯踞着的,是也马奴儿第二的纪功廊。这是近代意大利的建筑,不缺少力量。一道弯弯的长廊,在高大的石基上。前面三层石级:第一层在中间,第二三层分开左右两道,通到廊子两头。这座廊子左右上下都匀称,中间又有那一弯,便兼有动静之美了。从廊前列柱间看到暮色中的罗马全城,觉得幽远无穷。 
  罗马艺术的宝藏自然在梵蒂冈宫;卡辟多林博物院中也有一些,但比起梵蒂冈来就太少了。梵蒂冈有好几个雕刻院,收藏约有四千件,著名的《拉奥孔》(Laocooen)便在这里。画院藏画五十幅,都是精品,拉飞尔的《基督现身图》是其中之一,现在却因修理关着。梵蒂冈的壁画极精彩,多是拉飞尔和他门徒的手笔,为别处所不及。有四间拉飞尔室和一些廊子,里面满是他们的东西。拉飞尔由此得名。他是乌尔比奴人,父亲是诗人兼画家。他到罗马后,极为人所爱重,大家都要教他画;他忙不过来,只好收些门徒作助手。他的特长在画人体。这是实在的人,肢体圆满而结实,有肉有骨头。这自然受了些佛罗伦司派的影响,但大半还是他的天才。他对于气韵,远近,大小与颜色也都有敏锐的感觉,所以成为大家。他在罗马住的屋子还在,坟在国葬院里。歇司丁堂与拉飞尔室齐名,也在宫内。这个神堂是十五世纪时歇司土司第四造的,第一百三十三英尺,宽四十五英尺。两旁墙的上部,都由佛罗伦司派画家装饰,有波铁乞利在内。屋顶的画满都是密凯安杰罗的,歇司丁堂著名在此。密凯安杰罗是佛罗伦司派的极峰。他不多作画,一生精华都在这里。他画这屋顶时候,以深沉肃穆的心情渗入画中。他的构图里气韵流动着,形体的勾勒也自然灵妙,还有那雄伟出尘的风度,都是他独具的好处。堂中祭坛的墙上也是他的大画,叫做《最后的审判》。这幅壁画是以后多年画的,费了他七年工夫。 
  罗马城外有好几处隧道,是一世纪到五世纪时候基督教徒挖下来做墓穴的,但也用作敬神的地方。尼罗搜杀基督教徒,他们往往避难于此。最值得看的是圣卡里斯多隧道。那儿还有一种热诚花,十二瓣,据说是代表十二使徒的。我们看的是圣赛巴司提亚堂底下的那一处,大家点了小蜡烛下去。曲曲折折的狭路,两旁是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墓穴;现在自然是空的,可是有时还看见些零星的白骨。有一处据说圣彼得住过,成了龛堂,壁上画得很好。另处也还有些壁画的残迹。这个隧道似乎有四层,占的地方也不小。圣赛巴司提亚堂里保存着一块石头,上有大脚印两个;他们说是耶稣基督的,现在供养在神龛里。另一个教堂也供着这么一块石头,据说是仿本。 
  缧绁堂建于第五世纪,专为供养拴过圣彼得的一条铁链子。现在这条链子还好好的在一个精美的龛子里。堂中周理乌司第二纪念碑上有密凯安杰罗雕的几座像;摩西像尤为著名。那种原始的坚定的精神和勇猛的力量从眉目上,胡须上,胳膊上,手上,腿上,处处透露出来,教你觉得见着了一个伟大的人。又有个阿拉古里堂,中有圣婴像。这个圣婴自然便是耶稣基督;是十五世纪耶路撒冷一个教徒用橄榄木雕的。他带它到罗马,供养在这个堂里。四方来许愿的很多,据说非常灵验;它身上密层层地挂着许多金银饰器都是人家还愿的。还有好些信写给它,表示敬慕的意思。 
  罗马城西南角上,挨着古城墙,是英国坟场或叫做新教坟场。这里边葬的大都是艺术家与诗人,所以来参谒来凭吊的意大利人和别国的人终日不绝。就中最有名的自然是十九世纪英国浪漫诗人雪莱与济兹的墓。雪莱的心葬在英国,他的遗灰在这儿。墓在古城墙下斜坡上,盖有一块长方的白石;第一行刻着“心中心”,下面两行是生卒年月,再下三行是莎士比亚《风暴》中的仙歌。 
    彼无毫毛损, 
    海涛变化之, 
    从此更神奇。 
  好在恰恰关合雪莱的死和他的为人。济兹墓相去不远,有墓碑,上面刻着道: 
    这座坟里是 
    英国一位少年诗人的遗体; 
    他临死时候, 
    想着他仇人们的恶势力, 
    痛心极了,叫将下面这一句话 
    刻在他的墓碑上: 
    “这儿躺着一个人, 
    他的名字是用水写的。” 
  末一行是速朽的意思;但他的名字正所谓“不废江河万古流”,又岂是当时人所料得到的。后来有人别作新解,根据这一行话做了一首诗,连济兹的小像一块儿刻铜嵌在他墓旁墙上。这首诗的原文是很有风趣的。 
    济兹名字好, 
    说是水写成; 
    一点一滴水, 
    后人的泪痕—— 
    英雄枯万骨, 
    难如此感人。 
    安睡吧, 
    陈词虽挂漏, 
    高风自峥嵘。 
  这座坟场是罗马富有诗意的一角;有些爱罗马的人虽不死在意大利,也会遗嘱葬在这座“永远的城”的永远的一角里。 
的电灯光下,谈到W的小说。
  “他还在河南吧?C大学那边很好吧?”我随便问着。
  “不,他上美国去了。”
  “美国?做什么去?”
  “你觉得很奇怪吧?——波定谟约翰郝勃金医院打电报约他做助手去。”
  “哦!就是他研究心理学的地方!他在那边成绩总很好?——这回去他很愿意吧?”
  “不见得愿意。他动身前到北京来过,我请他在启新吃饭;
  他很不高兴的样子。”
  “这又为什么呢?”
  “他觉得中国没有他做事的地方。”
  “他回来才一年呢。C大学那边没有钱吧?”
  “不但没有钱,他们说他是疯子!”21125125去问他我问他v他哇哇她问他要啊啊
  “疯子!”
  我们默然相对,暂时无话可说。
  我想起第一回认识W的名字,是在《新生》杂志上。那时我在P大学读书,W也在那里。我在《新生》上看见的是他的小说;但一个朋友告诉我,他心理学的书读得真多;P大学图书馆里所有的,他都读了。文学书他也读得不少。他说他是无一刻不读书的。我第一次见他的面,是在P大学宿舍的走道上;他正和朋友走着。有人告诉我,这就是W了。微曲的背,小而黑的脸,长头发和近视眼,这就是W了。以后我常常看他的文字,记起他这样一个人。有一回我拿一篇心理学的译文,托一个朋友请他看看。他逐一给我改正了好几十条,不曾放松一个字。永远的惭愧和感谢留在我心里。
  我又想到杭州那一晚上。他突然来看我了。他说和P游了三日,明早就要到上海去。他原是山东人;这回来上海,是要上美国去的。我问起哥仑比亚大学的《心理学,哲学,与科学方法》杂志,我知道那是有名的杂志。但他说里面往往一年没有一篇好文章,没有什么意思。他说近来各心理学家在英国开了一个会,有几个人的话有味。他又用铅笔随便的在桌上一本簿子的后面,写了《哲学的科学》一个书名与其出版处,说是新书,可以看看。他说要走了。我送他到旅馆里。见他床上摊着一本《人生与地理》,随便拿过来翻着。他说这本小书很著名,很好的。我们在晕黄的电灯光下,默然相对了一会,又问答了几句简单的话;我就走了。直到现在,还不曾见过他。
  他到美国去后,初时还写了些文字,后来就没有了。他的名字,在一般人心里,已如远处的云烟了。我倒还记着他。两三年以后,才又在《文学日报》上见到他一篇诗,是写一种清趣的。我只念过他这一篇诗。他的小说我却念过不少;最使我不能忘记的是那篇《雨夜》,是写北京人力车夫的生活的。W是学科学的人,应该很冷静,但他的小说却又很热很热的。
  这就是W了。
  p也上美国去,但不久就回来了。他在波定谟住了些日子,W是常常见着的。他回国后,有一个热天,和我在南京清凉山上谈起W的事。他说W在研究行为派的心理学。他几乎终日在实验室里;他解剖过许多老鼠,研究它们的行为。p说自己本来也愿意学心理学的;但看了老鼠临终的颤动,他执刀的手便战战的放不下去了。因此只好改行。而W是“奏刀駋然”,“踌躇满志”,p觉得那是不可及的。p又说W研究动物行为既久,看明它们所有的生活,只是那几种生理的欲望,如食欲,性欲,所玩的把戏,毫无什么大道理存乎其间。因而推想人的生活,也未必别有何种高贵的动机;我们第一要承认我们是动物,这便是真人。W的确是如此做人的。P说他也相信W的话;真的,P回国后的态度是大大的不同了。W只管做他自己的人,却得着P这样一个信徒,他自己也未必料得着的。
  P又告诉我W恋爱的故事。是的,恋爱的故事!P说这是一个日本人,和W一同研究的,但后来走了,这件事也就完了。P说得如此冷淡,毫不像我们所想的恋爱的故事!P又曾指出《来日》上W的一篇《月光》给我看。这是一篇小说,叙述一对男女趁着月光在河边一只空船里密谈。那女的是个有夫之妇。这时四无人迹,他俩谈得亲热极了。但P说W的胆子太小了,所以这一回密谈之后,便撒了手。这篇文字是W自己写的,虽没有如火如荼的热闹,但却别有一种意思。科学与文学,科学与恋爱,这就是W了。
  “‘疯子’!”我这时忽然似乎彻悟了说,“也许是的吧?我想。一个人冷而又热,是会变疯子的。”
  “唔,”p点头。
  “他其实大可以不必管什么中国不中国了;偏偏又恋恋不舍的!”
  “是啰。W这回真不高兴。K在美国借了他的钱。这回他到北京,特地老远的跑去和K要钱。K的没钱,他也知道;他也并不指望这笔钱用。只想借此去骂他一顿罢了,据说拍了桌子大骂呢!”
  “这与他的写小说一样的道理呀!唉,这就是W了。”
  P无语,我却想起一件事:
  “W到美国后有信来么?”
  “长远了,没有信。”
  我们于是都又默然。
  1926年7月20日,白马湖。
  (原载1926年8月1日《文学周报》第236期)

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平伯是初泛,我是重来了。我们雇了一只“七板子”,在夕阳已去,皎月方来的时候,便下了船。于是桨声汩——汩,我们开始领略那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的滋味了。
  秦淮河里的船,比北京万甡园,颐和园的船好,比西湖的船好,比扬州瘦西湖的船也好。这几处的船不是觉着笨,就是觉着简陋、局促;都不能引起乘客们的情韵,如秦淮河的船一样。秦淮河的船约略可分为两种:一是大船;一是小船,就是所谓“七板子”。大船舱口阔大,可容二三十人。里面陈设着字画和光洁的红木家具,桌上一律嵌着冰凉的大理石面。窗格雕镂颇细,使人起柔腻之感。窗格里映着红色蓝色的玻璃;玻璃上有精致的花纹,也颇悦人目。“七板子”规模虽不及大船,但那淡蓝色的栏干,空敞的舱,也足系人情思。而最出色处却在它的舱前。舱前是甲板上的一部。上面有弧形的顶,两边用疏疏的栏干支着。里面通常放着两张藤的躺椅。躺下,可以谈天,可以望远,可以顾盼两岸的河房。大船上也有这个,便在小船上更觉清隽罢了。舱前的顶下,一律悬着灯彩;灯的多少,明暗,彩苏的精粗,艳晦,是不一的。但好歹总还你一个灯彩。这灯彩实在是最能钩人的东西。夜幕垂垂地下来时,大小船上都点起灯火。从两重玻璃里映出那辐射着的黄黄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透过这烟霭,在黯黯的水波里,又逗起缕缕的明漪。在这薄霭和微漪里,听着那悠然的间歇的桨声,谁能不被引入他的美梦去呢?只愁梦太多了,这些大小船儿如何载得起呀?我们这时模模糊糊的谈着明末的秦淮河的艳迹,如《桃花扇》及《板桥杂记》里所载的。我们真神往了。我们仿佛亲见那时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的光景了。于是我们的船便成了历史的重载了。我们终于恍然秦淮河的船所以雅丽过于他处,而又有奇异的吸引力的,实在是许多历史的影象使然了。
  秦淮河的水是碧阴阴的;看起来厚而不腻,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么?我们初上船的时候,天色还未断黑,那漾漾的柔波是这样的恬静,委婉,使我们一面有水阔天空之想,一面又憧憬着纸醉金迷之境了。等到灯火明时,阴阴的变为沉沉了:黯淡的水光,像梦一般;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就是梦的眼睛了。我们坐在舱前,因了那隆起的顶棚,仿佛总是昂着首向前走着似的;于是飘飘然如御风而行的我们,看着那些自在的湾泊着的船,船里走马灯般的人物,便像是下界一般,迢迢的远了,又像在雾里看花,尽朦朦胧胧的。这时我们已过了利涉桥,望见东关头了。沿路听见断续的歌声:有从沿河的妓楼飘来的,有从河上船里度来的。我们明知那些歌声,只是些因袭的言词,从生涩的歌喉里机械的发出来的;但它们经了夏夜的微风的吹漾和水波的摇拂,袅娜着到我们耳边的时候,已经不单是她们的歌声,而混着微风和河水的密语了。于是我们不得不被牵惹着,震撼着,相与浮沉于这歌声里了。从东关头转湾,不久就到大中桥。大中桥共有三个桥拱,都很阔大,俨然是三座门儿;使我们觉得我们的船和船里的我们,在桥下过去时,真是太无颜色了。桥砖是深褐色,表明它的历史的长久;但都完好无缺,令人太息于古昔工程的坚美。桥上两旁都是木壁的房子,中间应该有街路?这些房子都破旧了,多年烟熏的迹,遮没了当年的美丽。我想象秦淮河的极盛时,在这样宏阔的桥上,特地盖了房子,必然是髹漆得富富丽丽的;晚间必然是灯火通明的。现在却只剩下一片黑沉沉!但是桥上造着房子,毕竟使我们多少可以想见往日的繁华;这也慰情聊胜无了。过了大中桥,便到了灯月交辉,笙歌彻夜的秦淮河;这才是秦淮河的真面目哩。
  大中桥外,顿然空阔,和桥内两岸排着密密的人家的大异了。一眼望去,疏疏的林,淡淡的月,衬着蓝蔚的天,颇像荒江野渡光景;那边呢,郁丛丛的,阴森森的,又似乎藏着无边的黑暗:令人几乎不信那是繁华的秦淮河了。但是河中眩晕着的灯光,纵横着的画舫,悠扬着的笛韵,夹着那吱吱的胡琴声,终于使我们认识绿如茵陈酒的秦淮水了。此地天裸露着的多些,故觉夜来的独迟些;从清清的水影里,我们感到的只是薄薄的夜——这正是秦淮河的夜。大中桥外,本来还有一座复成桥,是船夫口中的我们的游踪尽处,或也是秦淮河繁华的尽处了。我的脚曾踏过复成桥的脊,在十三四岁的时候。但是两次游秦淮河,却都不曾见着复成桥的面;明知总在前途的,却常觉得有些虚无缥缈似的。我想,不见倒也好。这时正是盛夏。我们下船后,借着新生的晚凉和河上的微风,暑气已渐渐销散;到了此地,豁然开朗,身子顿然轻了——习习的清风荏苒在面上,手上,衣上,这便又感到了一缕新凉了。南京的日光,大概没有杭州猛烈;西湖的夏夜老是热蓬蓬的,水像沸着一般,秦淮河的水却尽是这样冷冷地绿着。任你人影的憧憧,歌声的扰扰,总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绿纱面幂似的;它尽是这样静静的,冷冷的绿着。我们出了大中桥,走不上半里路,船夫便将船划到一旁,停了桨由它宕着。他以为那里正是繁华的极点,再过去就是荒凉了;所以让我们多多赏鉴一会儿。他自己却静静的蹲着。他是看惯这光景的了,大约只是一个无可无不可。这无可无不可,无论是升的沉的,总之,都比我们高了。
  那时河里闹热极了;船大半泊着,小半在水上穿梭似的来往。停泊着的都在近市的那一边,我们的船自然也夹在其中。因为这边略略的挤,便觉得那边十分的疏了。在每一只船从那边过去时,我们能画出它的轻轻的影和曲曲的波,在我们的心上;这显着是空,且显着是静了。那时处处都是歌声和凄厉的胡琴声,圆润的喉咙,确乎是很少的。但那生涩的,尖脆的调子能使人有少年的,粗率不拘的感觉,也正可快我们的意。况且多少隔开些儿听着,因为想象与渴慕的做美,总觉更有滋味;而竞发的喧嚣,抑扬的不齐,远近的杂沓,和乐器的嘈嘈切切,合成另一意味的谐音,也使我们无所适从,如随着大风而走。这实在因为我们的心枯涩久了,变为脆弱;故偶然润泽一下,便疯狂似的不能自主了。但秦淮河确也腻人。即如船里的人面,无论是和我们一堆儿泊着的,无论是从我们眼前过去的,总是模模糊糊的,甚至渺渺茫茫的;任你张圆了眼睛,揩净了眦垢,也是枉然。这真够人想呢。在我们停泊的地方,灯光原是纷然的;不过这些灯光都是黄而有晕的。黄已经不能明了,再加上了晕,便更不成了。灯愈多,晕就愈甚;在繁星般的黄的交错里,秦淮河仿佛笼上了一团光雾。光芒与雾气腾腾的晕着,什么都只


伦敦卖旧书的铺子,集中在切林克拉斯路(Charing Cross Road);那是热闹地方,顶容易找。路不宽,也不长,只这么弯弯的一段儿;两旁不短的是书,玻璃窗里齐整整排着的,门口摊儿上乱哄哄摆着的,都有。加上那徘徊在窗前的,围绕着摊儿的,看书的人,到处显得拥拥挤挤,看过去路便更窄了。摊儿上看最痛快,随你翻,用不着“劳驾”“多谢”;可是让风吹日晒的到底没什么好书,要看好的还得进铺子去。进去了有时也可随便看,随便翻,但用得着“劳驾”“多谢”的时候也有;不过爱买不买,决不至于遭白眼。说是旧书,新书可也有的是;只是来者多数为的旧书罢了。最大的一家要算福也尔(foyle),在路西;新旧大楼隔着一道小街相对着,共占七号门牌,都是四层,旧大楼还带地下室——可并不是地窨子。店里按着书的性质分二十五部;地下室里满是旧文学书。这爿店二十八年前本是一家小铺子,只用了一个店员;现在店员差不多到了二百人,藏书到了二百万种,伦敦的《晨报》称为“世界最大的新旧书店”。两边店门口也摆着书摊儿,可是比别家的大。我的一本《袖珍欧洲指南》,就在这儿从那穿了满染着书尘的工作衣的店员手里,用半价买到的。在摊儿上翻书的时候,往往看不见店员的影子;等到选好了书四面找他,他却从不知那一个角落里钻出来了。


编者按

本文系2024年3月27日下午,何兵教授在“蓟门决策”第130期论坛上的主题演讲,全文共7600余字,阅读约需25分钟。




一、百年司法建设的老问题:职业化与民主化


大概20年前,我在《法学研究》上发过一篇论文,题目叫《职业化与民主化——百年司法建设的路线问题》。我们这个国家,现代司法建设,从清末开始,已经100多年了。


清末采用司法职业化,比如最高审判机构“大理院”的推事——就是法官,大都留学过英美等国,非常专业。国民党政府时期,也采取的司法职业化路线。就是由职业法官审案子,不让普通老百性掌权,参与案件审理。


结果,国民党的司法,很腐败。国民政府被推翻以后,人民政权采取了与国民党司法完全不同的一种形式,就是司法的大众化与民主化,普通人民掌权,参与案件审理。国民党时期的职业法官,基本被撵下台。


共产党自己呢,也有若干法官,经过专业训练。但因为国民党倒台太快,共产党来不及培养专业法官,大量的进步青年、积极分子,参与了司法。当然后来也出现问题。镇反时期,乡人民法庭就可以处人死刑,出了偏差。民主化和职业化没有结合好。到了文革时期,司法被打碎了。改开以后,我们重建司法。在肖扬时期,法官职业化重新提起。到了王胜俊时期,司法人民性被重新提起。直到今天。仍然是这个问题。


最高法院张军院长最近有个提法,要求“法官们把屁股端端地坐在人民这边”。但是在实务中呢,我们发现一些法官,把屁股端端地坐在人民头上,人民群众连旁听案件,都出现困难。如果没有官僚化问题,当然张军院长就不会提出这个要求。现在我们有些法官把屁股端端地坐在官僚那边。法官的屁股,我认为,应该端端地坐在法律这一边。


二、人民没有变坏,为什么罪犯越来越多?


大家看一下这个统计数据。1997年,我国判处刑事被告是52.6万人。2023年,根据最高检的报告,起诉的被告是168.8万人。按照这个进度,再过十年,起诉的刑事被告,就有1668万,1668万个家庭,受到刑法打击。大家会发现,二十多年间,每年用刑法来打击对象,增加3倍。这个现象,是很值得反思。



 我今年在安徽某地办案。检察官跟我说,我们这儿的公安,最近在大比武。我问比什么呀?答:比抓犯罪分子。我们县今年公安,比去年多抓了30%,我们这儿的律师,今年都吃得饱饱的。我们还算差一点的,安徽北部有的地方,翻了一番。


我一听,这麻烦了。执法观念上,出了大问题。考察政法工作,跟考察经济工作是不一样的。考察经济工作,需要GDP每年要增长百分之几。但考察政法工作是不是很成功,应该是犯罪率的下降,每年犯罪降了百分之几,而不是增了百分之几。每年犯罪分子都在增加,说明我们政法工作,没有控制住犯罪,反而在增加。这是存在大问题的。


你总不能说,我们的社会越来越好,但我们罪犯,越来越多,逻辑上讲不通。问题出在哪里呢?就是刑罚权无限扩张、没有边界。我们很多人不知道,治理社会,主要要用民法和行政法,刑罚是最后手段,是用来打击极少数人的。现在社会上一出现问题,就动用刑罚,走上了美国的路子。


美国这个国家的社会治理,我是不看好的。因为他们抓的犯人,比我们还多,导致社会治安出现严重问题。我经常说,要学习北欧和日本。他们监狱的罪犯,人很少的。许多监狱关门了。我希望“两高”,要好好想这个问题。


罪犯多,进监狱的人就多,意味着我们政权的对立面,在不断增多。你用刑罚打击他,他和你,就是敌我矛盾。如果你对他进行行政处罚,用治安拘留,关他几天,他和你,还是人民内部矛盾。和政权,没有离心离德。现在每年抓将近200万进监狱,意味着几年后,每年将要有近200万人,从监狱“毕业”出来。监狱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对政权和社会,有报复心理。现在很多恶性犯罪,都是从监狱毕业出来的,报复社会。判决一个人入狱,意味着一个家庭破碎,对此,必须慎之又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动用刑罚。 


所以,我们要有这样一个宏观上的政治思维,就是尽量把年轻人,往我们这种普通正常的大学里面送,不是推进“监狱大学”。


相对于2023年公诉案件168.8万被告,我们的无罪率是多少呢?万分之2.75 。王飞律师,王才亮主任,还有其他律师都知道的,有很多无罪的人,被逼的咬着牙“认罪认罚”。不认罪,检察院就“给他拖拖”,或者“给他凑凑”(凑一些其他罪名),直到你认罪认罚,其实是“认怂认罚”。我最近非常着急,因为总是在监狱里见到老板。今天在这个监狱见老板,明天在那个监狱见老板。经济怎么能搞得起来呢?

问题出在哪里?



三、让人民群众的屁股,端端地坐在法庭里旁听


第一个,公众的监督受限。司法如何贴近人民?首先要让老百姓,能够正常地到法院旁听案件,我国宪法规定了公开审判的司法原则。但是,许多案件,尤其是所谓敏感案件,法院找街道办人员或其他体制内人员占座,限制普通人民和家属旁听。组织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前来旁听,大多数也是来占座的。有的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占个座以后,下午就不来了。


最近江西鹰潭吴敏案,法院只让一名家属旁听案件,这名家属还有听障,好像还是哑巴。公开庭审,变相成了闭门审判。


我跟大家讲一个基本的道理。人大代表的旁听权,并不优于普通人民。不能说有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来旁听,就优先安排他,这是错的。如果座位不够,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应当和普通老百姓一样,一起摇号。上个星期,我在日本旁听一起杀人案。他们就很简单,不刷身份证,不要旁听证,但是他有个安检。控制凶器进入法庭,就可以了。如果人多,每个人排队,给你发个号。发号以后,法院现场摇号,摇到谁,就是谁。


现在辩护律师最痛苦的,是什么问题呢?外面有许多群众和家属,想旁听,进不来。你在庭上慷慨陈词,下面空空如也。司法脱离了人民。这个问题必须彻底解决。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添加旁听的条件。旁听人员,要提供证明。你说,旁听案件,刷身份证就行了,要什么证明呢?有的法院要求,提供社保;有的法院,要发放并审核旁听证。我希望最高法院,明确废止所谓的旁听证。它把旁听审判,从作为一种公民权利和自由,变成了法院的一种特许。人民的权利被压缩了。


上个星期,我在安徽某中院,开一个行政诉讼案子。我的博士生来旁听。法院问,你有传唤证吗?他说,我没有传唤证,我不是当事人。法院说,没有传唤证,不能旁听。他说,我用身份证行不行?法院说,你没有旁听证就不行。后来怎么办呢?让他给书记员打电话,让他来接,才行。这就是个普通案件。


还是在这家中院,上一次我们又有个刑事案子,公开庭审。结果来了很多人。审判长一看,来了很多人,他就很生气。他说,你们怎么来这么多人啊?你们没有提前通知我。你看,他认为法庭是他家的。法庭是人民建的,法庭是人民的,是国家的,不是你们法官的。


另一个限制旁听的办法是,用小法庭、迷你法庭。明明有大法庭,他不用,用一个迷你法庭。然后再安排几个人占座,没有座了。家属通常给你2个3个旁听证。律师还要求着法官,能不能给我加一个呀?加一个吧。


请注意,这已经不是个别的现象,是比较普遍性的现象。我们不能放任这样的现象,再进行下去了。张军院长说,法官的屁股,要端端地坐在人民这一边。实践中,人民都没有办法把屁股,端端地坐在法庭上。所以,首先要让人民群众能够把屁股端端的坐在法庭上,旁听开庭。



四、对于正在审理的案件,媒体可以公开报道和评论


现在媒体采访案件,要经过当地的宣传部门,经过法院主管宣传的部门,而这些部门,通常不准许。我们讲个最基本的道理。既然普通人民可以,依法应该允许他们端端地把屁股坐在法庭上,凭什么对媒体做这么大的限制呢?对吧?媒体不能旁听,不能报道,普通公众的知情权和监督权,怎么行使?旁听的人民,出庭后能够对案件,说三道四,评判司法。大量普通人民,是要工作的。开滴滴的,送外卖的,他不可能说我,今天我不上班,不去挣生活,去法院去坐一坐。总得有人代表公众,去法院去旁听、报道这个案件。


现在法院有个说法是,我们法院正在审的案子,你们不能报道,报道就影响了我们法院的公正。好像我们法院很脆弱。媒体没法报道,群众没法监督,律师没办法,就自兼了报道的角色。律师庭后,在网上发布庭审情况,被定性为“死磕”。你看那个死磕律师,又在网上发文章了。当事人有时在网上喊冤,被公安定性寻衅滋事。大禹治水的道理,不是很清楚吗?你得疏导,不能堵。你让人民群众来听,你让记者来报道,然后这个前提下说,限制律师在网上发言,防止律师误导公众,这是没有问题的。


我这次问一个日本的律师,他办的是杀人案。我问,你自己能够在网上发文章,谈案子么?他说,那怎么可以?这确实不可以。我在日本,这次澄清一个问题,就是律师不能就自己的案件,在网上发声。但前提是,公众可以无限制地旁听,媒体可以客观地报道。没有这个前提,律师再不在网上发声,许多案件上冤判了。


其实律师是很辛苦的,尤其是刑辩,很辛苦的。他哪有时间去写文章?所以你要允许公众和媒体进去监督。在这个前提下,对律师将案件在网上进行不正当的披露,进行约束,我觉得还是有道理的。我是站在公允的角度,来评判这件事的。律师在网上发文章,有的律师比较自我约束,网上发言比较公允。但也有的律师,用一面之词,把路带偏了。按道理,公安、检察院、法院,都不能在网上说。司法的各方,按道理在案件审理期间,都不能在网上发声。



五、司法系统的官僚作风


毛主席在60年写过一篇文章,反对官僚主义。毛主席当时就提醒过我们,官僚主义是旧社会遗留下来一种坏作风,一年不用扫帚扫一次,就会春风吹又生了。官僚主义表现为“五多五少”。会议多,联系群众少;文件报表多,经验总结少,当然,我们今天经验总结也不少;人们蹲在机关多,认真调查研究少;事务多,学习少;一般号召多,细致地组织工作少。


我们有许多案件,法官们坐堂问案,不深入工厂车间,不深入田间地头。我们刚才放的那个视频。一个企业老板,被判了10几年,说他生产枪支配件。鉴定是不是枪枝配件,标准从哪来的呢?公安部有一个文件,他放在抽屉,没向社会公开。然后,根据这个没公开的文件,就把老板给重判。然后一个工厂,上百个员工家庭,陷入困境。


2024年,习总书记提出,要着力整治形式主义、官僚主义突出的问题。坚决清除党员干部中害群之马。我非常认真地说,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比较严重的地方,就是司法系统。衙门作风,坐堂问案,不考虑社会效果。为什么老百姓跑到开封府哭?我们不能回避这些问题。


在青岛,我们正在办的一个刑事案子。11个被告,138本卷,一万六千七百多页的材料。这个法官多长时间,把案件审完呢?11个小时!给他审掉了。你的案卷怎么审呢?大量的证据不展示。这个法官,还曾被评为青岛最美的法官。


最近诸暨法院下了一个判决,是王飞办的案子吧。一份判决,出了100多个错误。诸暨市还是枫桥经验的诞生地。我在诸暨市和绍兴市,办过案子。我觉得,他们要好好珍惜自己的荣誉,要改变作风。诸暨法院和绍兴中院,官僚主义和衙门作风,很重。我给绍兴中院办案法官打电话。那个法官,是个女的,没讲两句话,咔叽,她把电话掐了。


开庭的时候,你是法官开庭,开庭应当正襟危坐。她就这么袖着手看着律师,看能搞出什么名堂?她听着听着,好像我们还真的有一点道理。后来没有办法,把我们的被告,从主犯变成从犯,但还是给他重判了一下。其实被告是无罪的。 


对于司法官僚主义,我们还要注意一个问题。现在一旦出现错案,法官、检察官们,上下互保,左右联保。为了怕被追究责任,死不认错。错案追究制,要研究它。法官如果认认真真办案了,出于认识上的偏差,把案子判错了,不能追究他。你追究他干嘛呢?认识偏差是难免的。律师也是会把案件看错的,教授也可能把案件看错了。如果法官是认认真真办案子的,那你不能追究他,办错了以后,就上诉呗。上诉以后,判错了,改了就可以了。


错案追究,追究什么?明知是无罪的人,非要去追究人家。像刚才说的青岛法官,给人判了无期。11个小时审完11名被告,16700多页案卷,他就给他判了个无期。我去看守所见到那个女的,40来岁。下面有孩子,上面有老人,你给他判无期,这个家庭不全毁了吗?这个法官,应该追究。


辽宁朝阳的一个案子,判了个两人“迷你恶势力”。恶势力团伙总得有3个人,网友评价比较到位,说微信拉个群,还得3个人。我当时跟法官讲,东北经济已经这么差了,你再折腾企业,你们自己的工资,将来从哪来呢?我为什么着急呢?这些企业为国家解决了就业问题,解决了税收问题。企业整垮了,怎么办呢?我们焦洪昌院长,他是国务院参事,前一段时间给我打电话说:何兵啊,你能不能就司法里面的问题,直接写几条,来点干货,我给上面反映情况。


周光权教授,清华大学的法学院院长。我们通电话,我说周老师啊,现在老板们,都纷纷住在监狱里面。他说对呀,这个问题很麻烦,得抓紧想办法。我说,我给你几个建议。第一个,取保,应保尽保。对于普通老百姓,交个三五万,如果不是杀人、放火这种恶性犯罪,就取保了嘛。企业家,保证金可以多要一点嘛。交个100万,甚至交个三百万、五百万保费,就取保。他要是跑了,他的企业不就是国家的吗?把坏人送到他们国外,把财产留给我们国家,这不挺好的吗?我们国家的取保制度,要完善了,不必要那么复杂的。互联网时代,想跑很难。对于企业家,能保就保。对于在押的普通人,也是能保就保,道理同样。第二个,对于冤判重判的案件,有错必纠。没有这样的果断措施,企业家信心很难恢复。


办案人员检察官和法官,你别天天坐在办公室。你花了一天时间、两天时间到企业去,到人民群众中间去。被告人到底是个什么人,你一到人民群众中间去,就很清楚了。刚才说的那件非法制造枪支案。我到企业去调查。我问了几个问题。你们这个企业十几年来,有没有经济合同纠纷?答,没有一起。你们和员工有没有劳动合同纠纷?答,没有一起。你这个企业有没有受过政府处罚?答,只有一次被消防处罚,其他没有。这是一个非常正正规规的企业,被告是真心实意想做实业的人。


 六、让人民审判员的屁股,端端地坐在法庭上


司法如何贴近人民?最根本的方法是,陪审制度。很多人不知道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我这次去日本,旁听陪审案件,感受非常大。这是一起杀人案。一进门法庭,9个人坐在法庭上。3个是审判员,6个是人民陪审员,他们叫“裁判员”。比较奇怪的是,法庭后排,还坐着2个人。我一直纳闷,后面两个是什么人呢?后来搞明白了,是替补裁判员。防止这6个裁判员,在开庭期间,因故不能到庭,马上替补上去。注意,这个替补裁判员,是从头听到尾的,所以可以随时替补。人家法庭,准备的这么细。


日本法庭上,确确实实没有律师死磕的。法官有无上的尊严,为啥呢?检察官说任何一句话,必须站起来。律师说任何一句话,必须站起来。不站起来,不能说话。律师发问证人和被告,一个多小时,法官没有任何打断。那律师还磕什么呢?我刚才说了我们司法的一些问题。但是我客观讲,我们也碰到一些不错的司法。比如说在四川巴中。我们开了个庭,你在网上搜搜,律师没有说话。为啥呢?人家法官严格按照司法程序,审理案件。现场勘验,鉴定人出庭,申请调取证据,法院都同意办了。法庭充分尊重律师的权利,律师还磕什么?


芜湖谢留卿案。芜湖中院法官,硬生生开庭审了四五十天。法官的腰估计都快碎了。庭审终结时,100多个律师,集体鼓掌,向法庭致敬。这都是自发的。我们要看到问题,也要看到成绩。


陪审员制度要修改。我们提请修法注意几点:第一个,不能仿照美国,说陪审员只能审事实,不能断法律。认为人民不懂法,法律判断不行。不是这样的,一定要让陪审员跟法官有同样的权利。第二个,陪审员要随机挑,当庭判。这个我今天,不详细展开。


将来修法的时候,不要再叫人民陪审员法了。这个,听起来确实不好听,好像人民是来“陪的”,应该叫做“人民审判员”。职业法官称作“法官”,参审的群众,叫“人民审判员”。把《人民陪审员法》改成《人民审判员法》。法官与审判员,完全平权,这样就从根本上解决了司法的人民性问题。只有让人民审判员的屁股,端端地坐在法庭上,司法才能端端地坐在人民这一边。



七、判决生效前,诉讼各方都不得炒作案件


我想谈一个问题,对于法院正在审理的案件,媒体究竟能不能报道?


现在有个怪现象,就是公安刚刚立案,就开始大张旗鼓在网上炒作,说我们破获一个大案,发现谁谁是黑社会。


你这个叫什么事呢?检察院还没审查起诉,法院还没开庭审理,公安就在那里造势,宣传。国家司法机关,不仅仅是法院,包括公安和检察院,都应当持客观中立的立场。在法院判决生效前,是不能向外发消息的,以免将来被动。要发消息,也只能是程序性消息。


芜湖谢留卿案,为什么公安、检察院,后来被动呢?就是案件刚开始,公安、检察院就大报、特报,我们破获了一个大诈骗集团。在向人大作工作报告时,繁昌县检察院正式报告称,我们破获了个大诈骗。然后呢,只能死活不认错。


有很多案件,都是这样的。案件刚开始,还没搞清楚,公安或检察院包括监委,就开始宣传报道。后来一查,案件不是那么回事,下不来台。然后,强行把案子做掉,把冤案搞成。安徽原肥西县委书记金成俊的案件,也是这个问题。


我觉得,解决的方法,要出台禁令,案件没有判决生效前,公检法都只能发程序性信息,不得发布实质性信息,律师在诉讼中,也只能发程序性信息,也不要炒作。律师不炒作,公检法也不炒作,但一定要让媒体进来报道,让人民群众自由旁听。这不就可以了吗?诉讼各方都不能炒作,让媒体和普通人民,来报道和评判。这样比较公平合理。


你让律师不要在网上说话,律师网上一说,就说是炒作。然后,公检法在那儿使劲说,那律师怎么能干呢?律师说,我的当事人,被你们抹黑成这样,我得说话。


那么第二个问题,就是公众媒体,能否报道?官方媒体也好,社会媒体也好,能不能报道呢?英国近代最著名的法官,丹宁勋爵讲的比较清楚的。他说,这里有两个价值,需要衡量。一个是保证法院公正审判,一个是保障公众知情权和评论权。丹宁在判决中说,报纸应该有对公众感兴趣的问题,发表意见的权利。只要报道正确,态度端正,评论公正,就不应当限制这种自由。而且应当允许详尽地讨论,不断地批评。因为公正的意见,是不会损害公正的审讯的。他其实对媒体也提出一个要求:报道正确,态度端正,评论公正。也就是说,媒体不能带节奏。我前几天,问过日本的媒体记者,媒体能不能报道案件?他说,可以报道,但报道确实应当公允,客观。


所以我个人不认同,对法院正在审理的案件,媒体不能报道。要坚持庭审公开,保障人民旁听和社会评论法院的工作。


我国的诉讼法,要“长牙”。公开审判,要成为一个“有牙”的原则。我们应当修订诉讼法,规定法官如果限制公众旁听和媒体报道,性质上属于严重违反诉讼程序,一律发回重审。旁听不是一个象征性权利,而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权利,对于国家而言,旁听是一个法治教育和监督司法的最重要的手段。很多庭审,比我们政法大学的课堂,更精彩。日本的法科生,经常在法庭上旁听。比上课管用。


我们国家,法官们每年辛辛苦苦,开那么多庭,这是多么大的法治教育资源?我国一年要审近3000万案件,如果放开让老百姓旁听听,这是多好的法治教育?既能教育人民,又能监督法官,何乐而不为?所以,公开审判原则必须“长牙”。违反了公开审判原则,审判一律无效,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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