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内特|无意识像戏剧那样结构

文摘   2024-07-20 13:55   加拿大  

无意识像戏剧那样结构

今日推送的是巴西拉康派精神分析家兼剧作家安东尼奥·奎内特先生在《知识与临床》杂志中论述“无意识像戏剧那样结构”的文章,此文的思想主旨也构成了他最新出版的《戏剧无意识:精神分析与戏剧的同源》一书的核心内容。
众所周知,早在1880年代,年轻的弗洛伊德就已经在巴黎参加了让—马丁·沙柯著名的“案例展示”并对癔症病人的“私人剧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此期间他不仅翻译了沙柯的《案例展示集》,还与布洛伊尔合著了《癔症研究》,从而开启了他在人类精神领域中的探索道路。到了1900年的《释梦》,弗洛伊德更是从索福克勒斯的戏剧《俄狄浦斯王》中发现了“无意识”的上演,并以著名的“俄狄浦斯情结”来命名这种弑父娶母的乱伦欲望,这种无意识欲望的搬演也在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得到了证实。在《释梦》中,弗洛伊德将产生梦中影像的这种悲剧性无意识定位于另一场景”(der andere Schauplatz),这是弗洛伊德给于无意识的第一个命名,而根据拉康,我则将其译作“大他者的舞台”(l'Autres scène):梦是无意识的夜间剧场
拉康曾说,“无意识像语言那样结构”,“无意识是大他者的话语”,因而无意识的戏剧化便首先取决于象征界语言的戏剧化,正是它将“冲动的实在”与“享乐的对象”(诸如目光和声音等等)带上了大他者的舞台,而受它组织的“幻想的剧本”则描绘了主体搬演魅惑性和捕获性的想象界力量的时刻,因此我们也可以说:“无意识像戏剧那样结构”,“无意识是大他者的舞台”。
事实上,自弗洛伊德开始,戏剧艺术便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一些精神分析概念的发展,例如精神分析的前身“”(catharsis)疗法便是从古希腊悲剧的“净化”效果发展出来的,至于弗洛伊德的“自我分析”,则是通过参照于歌德的诗剧浮士德》来隐秘进行的,因此我们可以说,精神分析的“转移”首先是对“戏剧”的转移还有拉康所提出的“假象”(semblant)概念,更是将精神分析家变成了一名演员”,因为分析家的所谓解释”(interprétation)在某种意义上便是“演绎”或“诠释由分析者的无意识幻想剧本在转移中给分析家所安排角色,而精神分析会谈场景则是由分析者和分析家共同上演的剧。
在这个意义上说,精神分析与戏剧确实具有“同源性”。精神分析与戏剧艺术的结合是一种独特的双重体验,它可以让我们根据精神分析和戏剧艺术来“传递”所发生的“事件”,因为戏剧就是在言语中可以被书写下来的东西,它涉及的是“触及实在和观众的无意识”。如果说“无意识像戏剧那样结构”,那么“癔症话语”则是传递此种“戏剧无意识”的最佳方式,因为戏剧就是癔症主体搬演其无意识欲望的升华。但这也并不仅仅涉及到癔症的问题,我们早就知道,癔症的症状及其表现都是戏剧性的,所谓的“表演性人格”(癔症主体是天生的演员),而且它还涉及到分析实践与戏剧实践的同构:精神分析就像戏剧艺术一样,也是通过象征界来处理实在界;而分析家则像演员一样扮演着欲望的原因,即对象a的假象;另外,无论分析者的主体结构如何,我们都只能通过话语的癔症化而作为“演员”或导演进入分析。
在分析与戏剧的双重体验中,RSI三界的博罗米结也是同构的,使用实在界悲歌的“词物性”(motérialité)和身体在场的想象界,可以给分析者话语文本的象征链条带来新的光芒。而在“目光”与“声音”的冲动层面上,“视界冲动”和“祈灵冲动”在剧场和治疗中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来循环。在这两种场景中,涉及的都是维系一种求知的欲望。另外,在兼具古典性和现代性的意义上,戏剧也是传递精神分析的一种最有效手段,因为两者的传播都是在不同的城市之间来进行的,但如果说精神分析传播的是“瘟疫”,那么戏剧则传播的是“事件”,这一事件必然会触及到主体欲望的真理,因为在剧场中是有“事情”发生的:它是一种打破日常的觉醒,一种想要知道的欲望,一种批判思维的开放。

最后,顺便一提,我自己先前曾翻译了奎内特先生的《诗人与教授》,这是根据弗洛伊德晚年的分析者美国女诗人希尔达·杜立特尔(H.D.)的《致敬弗洛伊德》改编而成的戏剧,然后我还翻译了巴西精神分析家贝蒂·米兰根据她年轻时在法国与拉康的分析所改编的《再见,拉康!》,该剧已作为电影上映,这两部戏剧涉及的都是精神分析治疗的过程,近期我又翻译了奎内特先生的部台词三万多字的剧作,一部能让祖师爷弗洛伊德甘心跑龙套的“大戏”,敬请期待!

〔巴〕安东尼奥·奎内特|文

李新雨|译


1
戏剧无意识


我们关于“无意识像戏剧那样结构”的假设,其基础便在于拉康所提出的“无意识像语言那样结构”的假设——语言本身就带有某种戏剧性效果——加上作为“实在”的无意识,作为“性欲”的精神现实的位点——亦即由身体所呈现的剧场的实在——再加上主体经由那些梦境、想象与幻想场景的想象界辖域对它的表达。“戏剧无意识”具有一个由语言所赋予的象征界维度,一个由享乐所构成的实在界维度,和一个在梦境和幻想中呈现的想象界维度。


2
另一场景


所有梦境皆是一种愿望的实现”,这个“愿望的实现”,就是弗洛伊德在1900年以之开创精神分析的论题。正是这个“愿望”(Wunsch),亦即无意识的欲望,推动了“词表象”和“物表象”在梦境的外显内容中来将其形象化表现出来。梦境所达成的此种愿望的实现,便是让这些表象的欲望转化成“形象”,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转化成“场景”,在梦的场景中,欲望显得经过了审查效果的伪装。我提出要将“愿望的实现”(Wunscherfüllung)翻译成“欲望的搬演”(mise en scène du désir),亦即:将无意识的欲望搬上舞台。梦境就是将那些欲望的场景形象化表现出来的夜间剧场。它在“另一场景”(der Andere Schauplatz)中上演了欲望,弗洛伊德用这个措辞来定义梦境得以展开的地点〔译注:在拉康对弗洛伊德解读的意义上,我们也可以将“另一场景”(l’Autre scène)译作“大他者的舞台”〕。

3
“它”在展示


根据弗洛伊德的发现,梦的形成服从于语言的法则,但这并未因此妨碍他强调梦境的视觉特征。“根据在需要呈现之时的原始满足体验的幻觉所建立的模型,欲望便是导致在梦境中形成形象的那种运动[1]。从这个意义上说,所有梦境皆是欲望在视觉领域中的实现,因为在所有梦境中,都是“它在展示”(ça montre)[2]。梦者的无意识就是使欲望变得可见的舞台场景,它是目光的所在,也即“事发的地点”(Schauplatz),这个措辞在德语中也表示“戏剧的舞台”。
因此,所有梦境皆符合于这个“顾及可表征性”(Rücksicht auf Darstellbarkeit)的特征,亦即“顾及形象化表现”(figurabilité),又或者,根据拉康提出的译法,“顾及舞台搬演的手段”,因为“梦境就类似于这种沙龙演出,它让我们坐在小板凳上接受考问,让我们必须通过一种无声的舞台搬演的唯一手段来让引起观众去猜测一句熟悉的所述或是其变体[3]。梦境涉及的是一场无言的戏剧。一种行动中的表演。
一个梦境只发生一次,如同一场戏剧表演一样。当我们多次观看同一部剧作,就其本身而言,它永远都不会相同。理解这些“重复”的时间要区分于舞台搬演的短暂瞬间〔译注:“重复”(répétition)一词在法语中也意味着戏剧的“排演”〕。弗洛伊德曾经说道:“梦境就像烟花,准备了几个小时,然后在一瞬间燃放[4]。梦境是无意识剧院的“现场”。从大他者那边,经由梦幻景观的技法,是“”在展示。
弗洛伊德说道:“梦是冒名顶替者,而梦者则是披着一件隐身衣在大庭广众下赤身裸体行走的国王[5]。在剧场中也是一样,我们也是在让不在那里的东西得以存在。
梦是冒名顶替者”这个隐喻向我们指出,性冲动的实在要在“梦境所掩饰,所封包”的那个东西里来寻找[6]。梦境,在其能指的形象化功能上,就是既遮蔽又解蔽了能指之外的“裸体”的隐身衣;这个实在界的位点,我们只有经由象征界才能将其环切出来。但也存在着“它在凝视”,这对应着在梦中运作的所谓“视界冲动”(plusion scopique)的偷窥狂—暴露狂式的冲动的实在,亦即:观众的在场,大他者的目光。这一点可见于那些由裸体所组成的混乱之梦,弗洛伊德将其解释作“展示之梦[7]。暴露狂的倒错,观察的妄想和裸体的梦境皆上演了戏剧无意识景观的情欲性享乐。在一个关于夏夜或冬夜的梦中,通过这些形象而被唤起的正是性的实在。戏剧艺术家只不过是挪用了这个“无意识导演”(Inconscient metteur en scène)的力量。

4
幻象的高原



幻想位于“视界冲动”的层面[8],正是这一点给幻想赋予了其“舞台搬演”的面向,弗洛伊德打从其无意识发现的一开始便注意到了这一点;一种主动性的舞台搬演是通过无意识的性欲望来发挥作用的。实际上,他对幻想的最初讨论便是经由“原初场景”(Urszene)来着手的。

谢尔盖·潘科耶夫,弗洛伊德的“狼人”个案
在1897年,弗洛伊德便报告了可以为一些癔症性症状负责的关于原初场景的幻想。起初,弗洛伊德把这些原初场景看作在主体的童年中确实突如其来的一些场景的记忆,后来,他才将这些原初场景看作“幻想”。“狼人”个案就是对此的一个主要例证:主体在其幼年时目睹了“父母性交”(coït des parents)的场景,这幕场景扮演着一个创伤性的角色。在这里,主体是观众,而演员则是其父母。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这个表象的实在中感到自己被涉及。他在一岁半的时候可能就曾看见过这幕原初场景,尔后,这幕原初场景可能又在他四岁时的“狼梦”中受到重新激活。然而,对弗洛伊德来说,“分析家恰恰应该表现得像是一个对这些幻想的现实性可能抱有某种天真相信的人那样”,他在结论其对幻想的考察时说道:“这些幼年场景,如果我相信自己迄今为止的经验,并不是在治疗期间以记忆的形式而复现出来的,相反,它们经证明是一种重构的结果[9]。因此,我们便需要让主体在躺椅上将其幻想场景搬演出来,他既是编剧,又是演员和观众。

5
舞台的功能


拉康说:“不是只有原初场景,开创场景,也还有对于舞台功能的那种传递,这种舞台功能不会在任何原始的时刻上停止下来[10]
幻想,如同戏剧一样,也具有着一个文本,这个文本就是它的剧本。它涉及到象征界维度,正是象征界建立了幻想的剧情,并给形象化的舞台场景赋予了秩序。象征界在被归于主体童年的那些场景中变得想象化了,也就是说,它在主体看来是以想象界秩序而显现出来的,但它也涉及到一个抵抗并持存的形象,因为它还包含了一个享乐的实在界内核——这个享乐的实在界内容总是会带来快乐(爽感)或不快(不爽)。
幻想是对“大他者欲望之谜”的某种回应,而对大他者欲望问题的第一个回应便是原初场景:父母性交。针对“大他者想要什么?”的问题,主体回答道:“大他者想要做爱”,而这就将父母之间的某种性关系搬上了幻象的舞台场景。然而,在其幻想剧场的第二幕中,作为孩子的狼人却“通过排便而打断了其父母之间的性关系,这让他开始尖叫”。父母转过身来看着他。他从观众变成了演员。梦中的窗户—窗帘被打开了,一群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这个孩子在这里惊呆了,痴迷于他所看见的这一幕场景,突然之间,观众变成了演员:他现在是一个被观看的对象,变成了纯粹的目光。

狼人的梦境
作为场景的幻想也可以通过弗洛伊德所描述的癔症双性恋幻想来阐明;在一次癔症发作期间,一位女病人便将她的幻想搬演了出来,她用一只手提起她的裙子,又用另一只手拉住她的裙子,从而表现出了她在想要被男人所诱惑与她拒绝让自己被诱惑之间的分裂;在这部哑剧中,她创作了一幕生动鲜活的画面,并为大他者将其搬演了出来。这种主体分裂的表征,在这种对幻想的舞台搬演上,也体现了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分裂,在主体欲望同时又拒绝的东西之间的分裂,我们也可以在马格利特的画作《巨人的日子》(Les jours gigantesques[11]中重新找到对此的表达,在这幅超现实主义画作中,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试图推开将她拥抱在怀里的男人。后者背对着我们,他用双臂坏绕着她,但却只是伴随着女人身体轮廓的一个剪影。他的幻影外观激起了这个女人的惊恐神情,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也构成了她的身体的一部分,这也显示出,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是陌异性的,但他也是她自己的一种表征。这幅画涉及的是一个对她来说并不陌异的男人的幽灵对她的强奸,因为他也构成了她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这就是癔症患者在向大他者展示(引起大他者观看)时所显现的场景。

雷内·马格利特的超现实主义画作《巨人的日子》

根据拉康的说法,幻想位于视界冲动的层面上,在其中,欲望会在这个偷窥狂—暴露狂的场域中表现为“一种大他者的欲望……在这个欲望背后是‘向人展示/供人观看’(donner-à-voir)[12]。幻想会向人展示或供人观看,它是主体以其自身的欲望而向大他者显示出来的东西。“每当我们谈论无意识的幻想之时,我们也是在隐含地谈论对于看见它的幻想[13]。正如其词源学所指出的那样,“幻想”(fantasme)一词在希腊语中即意味着“幽灵显现(apparition),亦即从精神中显现出来的幻影”。在拉丁语中,它则非常明确就是“视觉/幻象”(vision)的意思。拉康说道,“幻想”这一术语已然意味着“看见自己的幻想被投射出去”。它被召唤到舞台场景上显现,就像哈姆雷特父亲的“鬼魂”(fantôme)一样。

幻想是一种“在能指结构中投入运作的形象[14],在幻想中,主体与引起其欲望的对象之间的关系会以一幅生动鲜活的画面而出现,其数元($<>a)“允许了一百二十种不同的解读[15],就像在萨德的戏剧《索多玛一百二十天》中一样:施虐狂,受虐狂,还有等等之流(tutti quanti)。幻想是主体的特殊剧场,主体会在其中与他的“对象—搭档”(objets-partenaires)一起“重复/排演”其享乐的冒险。他会为大他者也即无意识的观众而将其幻想搬上舞台。幻想支撑着主体的对象,使主体相信一个一致性的大他者的存在,这个大他者就出现在呈现的观众那里,就像癔症患者与强迫症患者的那些态度所表明的那样。在对无意识进行行动搬演的实在界舞台上,幻想的剧场会让主体与其享乐对象、爱恋对象、憎恨对象之间的整个一系列关系得以存在。而从处在黑暗中的观众的一边,则存在着大他者,是他在作为观众而享乐于幻想的搬演。

6
在癔症与强迫症那里的观众的目光


在神经症的两种临床类型(癔症与强迫症)之中,我们皆会遇到主体与大他者目光的关系,正是这个大他者的目光会以不同的方式而将主体定位在舞台场景之上和景观世界之中。


1


癔症的“身体剧场”

十九世纪的癔症经历密切联系着戏剧的景观和表演的临床。另外,萨尔佩特里埃医院的让—马丁·沙柯就是此种临床的范例,因为正是他发现了癔症并命名了癔症,从而将癔症框定在了一种叫作“临床”的图景之中。因为沙柯追求一种“可见性”的理想——弗洛伊德自己则将其称作一种“视觉化”——他将其癔症病人们统统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生动画面,在每周二举行的“戏剧表演”中〔译注:亦即沙柯的“案例展示”,弗洛伊德就是其中最著名的观众〕,他都会以那些造型艺术的创作形式来编排她们的身体姿势。

沙柯的癔症舞台
是沙柯所制作的“案例展示”的舞台搬演装置允许了癔症的发明,还是癔症患者们自己诱使他创造了整个这一套舞台搬演和摄影照片呢?两者肯定缺一不可:癔症性症状的“向人展示/供人观看”本身就是对此的证明。
那些癔症性癫痫、紧张性木僵、强直性昏厥、嗜睡、瘫痪、神经性头痛、失声和癔症性失明的发作,都同样是向大他者呈现主体的症状,这个大他者在癔症欲望中的卷入是根深蒂固的。主体向大他者的此种道说便将癔症主体推向了把自己搬上舞台。癔症在结构上就是戏剧性的。

沙柯病人的病床摆拍
癔症的症状是由一种幻想来支撑的,在此种幻想中,主体就是大他者的性欲对象,在此种幻想的剧本中,癔症患者作为主体,就是“享乐场景”的受害者,而大他者则是在这幕场景中发号施令的“主人”。她上演了享乐的“残酷戏剧”。早在精神分析的开端,亦即在《癔症研究》[16]之中,弗洛伊德便揭露出了那些由父亲或其代表人物所进行的“诱惑场景”。因此,在癔症的幻想中,主体便被安置成了诱惑的对象,大他者(父亲)欲望的原因,在这幕享乐的场景中,父亲作为唯一的欲望主体而出现,癔症病人自己则与此没有任何关系:“看看吧”,她说,“我并不想要这样,是他迫使我这样做的”。因而,在这里,主体便通过将自己的表演作为景观提供给大他者的欲望,而变成了欲望的大他者的对象。
癔症患者会将“人的欲望是〔对于/来自〕大他者的欲望”这一事实搬上舞台。她是如何做到这个的呢?正是通过她的戏剧,她会作为演员来捕获大他者的目光。实际上,拉康评论道,在所有临床类型之中,只有癔症会以其戏剧来制作社交纽带,亦即戏剧以演员和观众之间的关系来建立的那种社会联结模式。我们可以提出,癔症话语,正如拉康对其制作的那样,恰恰支撑着主体与大他者之间关系的戏剧联结。

拉康的癔症话语公式
然而,我们却不能说,由沙柯所建构的那种“视觉化”的知识仅仅是通过主人的干预而产生的。作为(女)演员的癔症主体还必须能够在癔症话语的社会联结中占据“动因”的位置。主体将其自身的主体性分裂搬上了舞台,这种分裂是由作为主人之对象的享乐来维系的,这个主人就是她的观众,一个“剩余目光的对象”(objet plus-de-regard),“癔症性演员”(或“癔症化演员”)将自身的表演作为景观提供出来,以便让观众产生某种批判、反思或知识。如此以来,演员便处在了唤醒观众的主体/对象的位置上。

癔症主体,连同其“转换症状”,就是为了让主人的眼睛能够产生某种知识而将她自己的身体作为享乐的场景而提供出来的人。癔症主体处在戏剧表演的“对象因”(objet-cause)的位置之上,就像女演员和女主角一样。她是舞台场景上的亮点——她是“剩余目光”。

左上的动因:癔症主体右上的他者:主人眼睛

左下的真理:剩余目光◇右下的产物:知识生产
女演员或男演员将处在癔症主人位置上的观众当作其搭档,在观众那里激起了反思、批判和欲望。实际上,癔症演员如同是宝石一般的目光,耀眼、炫目,冒犯、迷惑、震慑、撕裂了观众的眼睛。沙柯就无法将双眼从她身上移开;他拍摄她的动作,详述她的姿态,破译她的痉挛,描画她的面容,以毫米为单位来测量她的身体。他的这些女演员的表演类型使他无法想象一个“私人剧场”的存在,就像安娜·O在谈到其白日梦时所说的那样,更不用说超越“身体舞蹈”之外的“另一场景”(大他者的舞台)了。

沙柯的癔症病人
癔症主体会将其自身适应于大他者的装置,以便将她自己的欲望当作大他者的欲望来加以维持。然而,她才是那个支配性的统治者——她是“大女主”:通过一种戏剧性的舞台搬演,她试图在身体的层面上来确保某种享乐的存在,在舞台场景上,她以其戏剧表演而将观看她的主人扣留了下来。这就是为什么在危机(癔症发作)期间的孤立事实上会让她停止表演的原因所在。另外,这也是医院急诊科的一种经典操作:当一位癔症发作的病人来到医院里时,人们会将她单独隔离在一个房间里。如此一来,发作就会中止。人们只需要将门稍微打开一道缝来观察她,发作就会立刻又重新开始!因此,一个观众是必不可少的;观众本身就构成了症状的一部分,更何况癔症发作就是指向其公众的($→S1)。
癔症主体的憧憬就是成为“名角儿”(vedette:“头牌”、“红人”和“明星”的意思,该词的拉丁文词源“vedere”就是“看见”的意思),成为目光的焦点,关注的中心,从而通过煽动主人的欲望来取悦主人。只有意大利语中的“vedetta”一词(从而派生出了“vedette”一词)也意味着放置“岗哨”的高地,这是一个进行观看的特权化位置。在主人与癔症之间的“表演辩证法”中,是主人在观看,而癔症在看他。


2


强迫症的“淫秽场景”(ob-scène)

强迫症主体也会献身于这些剧场的演出,经由这些戏剧,他会让自己来接受生与死的考验,以便来取悦大他者的眼睛。
如同癔症主体一样,强迫症主体也会置身在一种舞台搬演之中,置身在其自恋的剧场之中,他会将其自身的幻想剧本呈现给大他者,而大他者则会在观众席上享受他的精彩演出。正是向着这个大他者,他在表达“对于他自己所在的后台化妆间的模棱两可的敬意,对于那个不可见的主人的敬意[17]。强迫症主体会将他被剥夺的享乐转移“给另一个人,这个他者会将其假定为一种演出的享乐,亦即:主体在舞台上的牢笼里所提供的东西……在其中,他会继续追求一些高校的作业,从而找到自己活着的证据[18]
强迫症所接受的能力考验是他向主人展示其(身体的、心理的、性欲的)功绩的一场考试,他只不过是在伺机等待着主人的死亡。这个目光,这个处在黑暗中的观众的目光,支撑着演出的享乐,主体在其透明的牢笼中将其享乐的功绩搬上舞台,并使之服从于大他者的评判。他所想象的这个目光的大他者会强制性要求道:“演出必须继续下去”。为了防御这个目光的凝视,强迫症主体无时无刻不在思考:他会不断地反思,赋意,象征化和仪式化。他会小心翼翼地不让其享乐的对象露出脸来。他会发现自己处在大他者的高度监视之下,这一点又悖论性地迫使他要向大他者展示出他试图隐藏的对象。

强迫症主体与大他者目光的戏剧性关系

拉康向我们指出了“将强迫症主体从目光的支配中拉扯出来”的特殊困难性[19]。他无法成功地离开舞台。有的时候,这个目光的强度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它会呈现在任何公开场合,而演出的享乐就会突然闯入其“享受”(Genuss)的版本——弗洛伊德曾用这个德文术语来指涉悲剧的观众所体验到的享乐。这可能会导致主体将其自身孤立在其剧场的幕后。这就是一个主体让自己躲在其配有电话、电视和网络的房间里“死宅”的情况。他会在聚会、餐厅和咖啡馆里感到不自在:“我想,大家都会看出来我这里有某种不太对劲的东西。我不再拥有社交生活了,我变成了一个非常保守的人,因为我不能暴露自己”。强迫症的差异始终都是由大他者的目光所阐明的:“我要尽我所能,以便不引人注目,我要保持中立”。他是一个无法忍受观众的演员,然而他却始终待在那里,永远无法离开幻想的舞台。
一旦主体试图让自己适应于目光的凝视,他就会变成那种点状的对象,那个消失的存在点,主体会将其自身的虚弱与之混淆起来[20]。这便是癔症主体所发生的情况,在她刚刚登上舞台的时刻上,在她将要成为所有目光关注的中心的情况下,也就是说,在她将要表演一种暴露的情境中,她就昏倒了,此即“主体的消失”。在一种类似的情境中,强迫症患者的身体,譬如说,则会布满红色的斑点。此两者在接近这个“让自己被看见”(se faire voir)的位置之时,都会根据目光及其在舞台上的冻结来自我适应和自我调节。在神经症的剧场中,正如拉康所说:“癔症会认同于观众,而强迫症则会供人观看[21]。面对大他者的目光,神经症患者便会作为主体而消失不见,他会为了让目光闪出光芒而抹消其自身。为了结束,我要再提一下精神病:在精神病中,主体在大他者的目光面前将其自身抹消是不可能的;他永远都处在大他者的舞台之上,作为大他者的视界享乐的对象,而大他者也从未将眼睛从他身上移开——精神病主体就是“残酷戏剧”的绝佳主角。

安东南·阿尔托的“残酷戏剧”






文本注释







[1] 弗洛伊德《释梦》(1900),巴黎:法国大学出版社(PUF),1976:第481~482页。

[2] 拉康《研讨班XI:精神分析的四个基本概念》(1964),巴黎:瑟伊出版社,1973:第72页。

[3] 拉康《无意识中字符的动因或自弗洛伊德以来的理性》,见《著作集》,巴黎:瑟伊出版社,1966:第512页。

[4] 弗洛伊德《释梦》,同前引文,第490页。

[5] 同上,第21页。

[6] 拉康《精神分析的四个基本概念》研讨班,同前引文,第59页。

[7] 同上,第214页。

[8] 拉康《研讨班X:焦虑》(1962~1963),巴黎:瑟伊出版社,2004。

[9] 弗洛伊德《狼人》,见《精神分析五大个案》,巴黎:PUF出版社,1979:第360~361页。

[10] 拉康《研讨班XIII:精神分析的对象》(1965~1966),尚未出版,1966年5月25日讲座。

[11] 哈马赫尔《雷内·马格利特》,纽约:哈里与亚伯兰斯出版社,1973/75,彩图版:第14页。

[12] 拉康《精神分析的四个基本概念》研讨班,同前引文,第105页。

[13] 拉康《精神分析的对象》研讨班,同前引文,1966年5月11日讲座。

[14] 拉康《治疗的方向及其力量的原则》,见《著作集》,同前引文,第637页。

[15] 拉康《主体的颠覆与欲望的辩证》,见《著作集》,同前引文,第816页。

[16] 布洛伊尔与弗洛伊德《癔症研究》,巴黎:PUF出版社,1981。

[17] 拉康《言语与语言在精神分析中的功能与场域》,见《著作集》,同前引文,第303页。

[18] 拉康《精神分析及其教学》,见《著作集》,同前引文,第453页。

[19] 拉康《精神分析的对象》研讨班,同前引文,1966年11月18日讲座。

[20] 拉康《精神分析的四个基本概念》研讨班,同前引文,第79页。

[21] 拉康《言语与语言在精神分析中的功能与场域》,同前引文,第304页。



无意识是大他者的舞台。

——李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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