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BGM,《万物盛开法则》,大张伟。
“生命的悲剧不在于,
《乐夏3》的舞台上,大张伟好几次欲泪又止。听到《大梦》这样的音乐时,这个北京南城穷苦出身的孩子没哭。看到咖喱3000唱着朋克时,他眼泪婆娑,说我总觉得是自己该站在那儿。麻园诗人那场,一个小孩儿在舞台上无法无天地蹦跶摇摆,大张伟差点又哭了,说真他妈自由啊呜呜呜。
看得出来,在大张伟心里,摇滚其实很难割舍。每当提到朋克时,他脸上幸福的光晕完全不同于他戏谑接梗的神色。可是时间走得那么快,改变的又是那么多。遥想1999年,这个未成年横空出道,拿《幸福的旁边》惊艳滚圈,每每接受采访,大张伟的京腔里还带着未经磨损的稚嫩。
1999年,大张伟一边演出一边学美术设计,写着同龄人的烦恼。虽然他录第一张唱片时,丁武、崔健给帮忙调音、搬乐器,但提及前辈,大张伟对记者说,崔健他们挺好的,可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们写歌吧,都是先让自己高兴,别人高不高兴我们也不知道。不同于日后的百般隐藏真心,1999年的大张伟是真想表达自我。在《草莓声明》发行前,他说:
“现在年轻人老觉得自己能有点什么事儿干。可是最后还是被家长搁在框里送走了,我觉得我可不能这样。我要冲出来。”少年想做自己,但做自己何其难也。1999年的一次采访,主持人问他想不想长大,长大就有压力,要赚钱了。大张伟说,是啊,班上同学特着急,以后挣不着钱可怎么办啊?末了,着重强调一句:关键目前我没这想法。然而想法很快就来了。他们顶着未成年乐队的光环进入成年世界,大张伟明白搞摇滚是吃不上饭的,也没那么讨人喜欢。于是2005年,他把《嘻唰唰》丢给了吉他手石醒宇。对方说这没摇滚声儿啊,大张伟来了句:风流子弟曾少年,多少老死江湖钱。十年后,2009年,花儿乐队开了人生第一场演唱会,也是乐队的解散会。那天,尚未成为传奇的李健、许巍都在现场。大张伟哭得梨花带雨,唱着《我们能不能不分手》。从此情谊各两散,花儿再无大张伟。1999年的他,慢慢变成了人见人爱的综艺咖。15岁的大老师就写出了《静止》。里面有句词,叫“多希望有人来陪我,度过末日”。大张伟是有末日情结的,不是千禧年的末日传说,而是他从小就觉得他所爱之人和爱他的人,终会离开。他特别怕别人不喜欢他。他不玩儿摇滚,去做综艺,就是想大家看到他、爱他。然而,当又一个十年过去,出道20年的演唱会上,他站在《幸福的旁边》CD封面大背景下说:离开花儿后,大张伟习惯于隐藏自己,只写一些肤浅的歌。他不能袒露心声,因为觉得一把心里那些话写进歌里,他内心就撕扯着疼。相比于1999年,这是20载光阴带来的无奈和灰暗。以至于他自己都觉得,写了那么多歌,做了那么多节目,自己一无是处,什么也没留下。《草莓声明》发行期间,大张伟去湖南台开歌友会。唱完《时间》,大张伟对着台下一帮大人说,如果能一直保持昂扬的激情,老了就不会讨厌自己,不然你老了就是你年轻时讨厌的模样。主持人赶忙打圆场说:最后,一定变成不了了之,袒露变成隐藏自我。50年前,鲍勃·迪伦老师写歌祝福我们,May you stay forever young。跟大老师同年出道的朴树后来写了同名歌,是拿1999年《New boy》重新填词。在这首《Forever Young》里,朴树老师给出了关于生命的不同意见。像极了20年的物是人非。1999年,因为高晓松制作水平达不到他的要求,宋柯找来了张亚东。每天去张亚东家录音,有想法就编,没想法就弹琴,夜里看世界杯。朴对作品要求非常高,一切都必须准备好。结果王菲的棚临时空出来,还没想明白,他就紧张地走进了录音棚。第一次录音时,朴树的自信心都被绞碎了。可能是惜才,可能是趣味相投。录了几首歌,朴树跟张亚东产生了龃龉,张亚东心情不好,都打算不干了,可一扭头,又回来帮他录。这导致后面几首歌朴树录得并不满意,其中就包括那首《New boy》。1999年,朴树本来也没打算当什么大明星,经人介绍认识高晓松,无非是为了挣点钱。拍完专辑封面,他问摄影师宋晓辉,专辑发了,我该怎么办啊?当时宋晓辉就说,你啊,找个图书馆上班,只要不对着人就行。那一年,他去北师大唱歌,背着个双肩包上台,台下姑娘们全疯了。尽管朴树当天很快乐,恨不得拥抱每个人。但真的走上舞台,他并没那么享受。他不能忍受整天说着重复的话,在那么多人面前唱歌。上大学时,他的梦想是在三环立交桥边上有个屋子,能做音乐谋生,养活女友,够了,重点是不要被生活逼着去做不想做的事。你看,这又是一种稚嫩的少年心气。为了获得更多创作自由,朴树上了春晚,唱《白桦林》。他看到许多人削尖了脑袋想上去,忍不住恶心。那时候,他是被整个行业半逼着、半哄着往前走的。也是欠了人情债啊。《我去2000年》第一版录音废掉后,宋柯想尽办法给他找来张亚东,就说,小朴啊,哥能为你做的可全都做了。尽管有种种的抗拒、拧巴,和整个娱乐圈的格格不入,但在那个盛大的千禧年到来前,朴树还是在努力适应这个世界。1999年,他写过一篇《与命运无关,并感谢生活》,在文中感谢天赋和造物,感谢不完美的生活让他成熟、试着微笑。他说,自己在这欲望丛生的城市里,终会找到他的路。“我就是想把我生活中的一种美找到,然后做出来,分享给大家。无论压力有多大,我现在这种梦想感更强烈了。”5年后,再次上王东的节目,提及那篇感情充沛的长文,他却说:“那些问题其实不应该拿出来说的,我觉得内心的东西,只能放在心里。”曾几何时,大家去北大南门的潜水艇酒吧演出,演完了,围桌喝酒吃饭。张亚东就穿着军大衣坐在那,听老狼侃大山,朴树不说话,但很开心。后来的后来,进入这个行业和世界越深,他的沉默就越彻底。我估计,他可能不是要回家早睡,他只是觉得录《乐夏》,意思也不大。张亚东哭了,说起千禧年之前的美好愿景。大张伟泪目了,想到应该是自己站在台上摇滚。《乐夏》像是通往1999年的时光列车,把一帮老人心底的沉渣打捞。节目组甚至搞出了时隔多年鲍家街乐队的合体。1998年的寒冬,汪峰揣着《花火》的10首小样,在建国门地铁口报摊上给“滚石”唱片打电话。当时滚石准备在内地签约歌手,而鲍家街乐队正濒临人心溃散的局面。他们出了两张唱片,但是越来越穷,饭都快吃不起了。京文唱片对他们也没抱太大期待,允许汪峰把10首新歌拿去别的公司试水。到滚石公司门口时,一个比汪峰年轻10岁的乐手兴高采烈地跑出来,说自己签约了。这个人叫邓力源。不少人第一次听说他,是在《乐夏2》木马乐队那期。1999年,滚石最后也没签他。随后,邓力源看到摩登天空千禧年之际拍的一个采访合集,里面谢强说,我缺个吉他手。邓力源便加入了木马。滚石没戏。汪峰相当失落。就在这时,“华纳”突然找上门来,说想签,但不签乐队,只能签他一个人。汪峰最后选择了签约。在东直门的一个饭馆里,汪峰把这事儿告诉了其他成员。鲍家街乐队,从此成为陈年旧事。1999年底,眼看着一个千年接近尾声,一个新千年即将到来,汪峰也写了歌。那首歌不像朴树的《New boy》那么灿烂。在那首《再见,二十世纪》里,汪峰用他曾经呐喊般疼痛、孤独的口吻如此写道:这首歌显然不够正能量。所以并不怎么火。进入21世纪后,汪峰终于靠《飞得更高》和《怒放的生命》这样的正能量歌曲,如愿成为superstar。那时,他不再是那个孤独拉着琴、跟父亲较劲、为了摇滚只能住地下室吃泡面的学院派摇滚才子,而是一个抹着发胶、穿着皮裤的梦想代言人。汪峰是知道梦想的重量的,也知道追逐梦想要付出多大的勇气和代价。可当他把这样一个问题反复抛在一场场秀台上后,梦想的重量被消解了,在一个普遍平庸的大家只是想看个乐呵的时代,它变成了一种嘲笑。后来,总有乐评人说他不摇滚,打着摇滚幌子干流行歌手的事儿。可在上世纪末那个寒冬,汪峰“觉得自己特孙子”而决定签约时,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想一心一意做音乐。他看到太多和他一起起步的人,逆着潮流,被淹没了。然后就都来吧,豪车、别墅,泛滥的头条梗,和一位名利双收的国际范夫人。1999年猛烈、不安的摇滚气息,终于还是变成了成功后2009年的“可我感觉是那么悲伤,岁月带给我更深的迷惘”。汪峰迷惘可能是真的,告别二十世纪时,他就曾在歌里呐喊迷惘。但歌者有心,听者无意。有人不但富贵了,甚至还慢慢接近了朽败和虚伪。
1998年,陈羽凡第二次见到胡海泉,就决定说服他一起干个组合。那是在胡海泉家里,看着他娴熟地处理手头各种工作,陈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和自己一样,拥有对音乐的渴望,一定能闯出点名堂。胡海泉也觉得主意不错。两人各自拿出攒下的作品,陈羽凡拿出来二三十首。胡海泉直接丢了两大本给他。陈羽凡再次觉得自己找对了人。在那之前,陈羽凡只有一首单曲《原谅我这一回》被京文唱片选为主打,拿了个央广电台第13名的成绩。胡海泉也只是帮别人做嫁衣。那年5月,陈羽凡通过朋友袁涛的介绍,接触到滚石。羽·泉两人,大夏天一人只穿一条内裤,在胡海泉屋里录了小样。东西交上去,半天也没影儿,还得去酒吧驻唱。直到年底,滚石发来正式合同。1999年,在迷惘而仓皇的世纪末,羽·泉迎来人生转折,推出专辑《最美》。那张专辑封面是去青岛拍的,当时一共五个人,挤在青岛火车站一个七人间里。那一年,站在海边的陈羽凡和胡海泉完全还是青涩模样,连拍片衣服都是借的。拍封面时,哥俩儿看到海边的小别墅,一栋50万。1999年5月,乐评人科尔沁夫在《音乐生活报》上发表了第一份关于羽·泉的报道。就200个字,当时还错把人家写成了羽·凡。可见不受重视。结果《最美》一上市就卖爆了。哥俩儿一夜之间成了内地一线组合,拿了那年能拿的所有组合奖。2000年,第二张专辑直接卖到了180万张。1999年,在第一张专辑发行前期,陈羽凡问袁涛,老袁,我们出了专辑之后,是不是就可以四处做宣传,把我们的歌唱给更多人听了。那时候,陈羽凡和胡海泉一心扑在音乐上,以一年一张专辑的节奏往前冲。他们希望可以一直创作下去,成为中国的西蒙&加芬克尔。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当时虽然是新人,但每到一处,羽·泉都是最受欢迎的。歌迷的狂喊,现场的热烈,让两个年轻人一出道就登上顶峰。2018年11月28日,石景山公安分局根据群众举报,抓获了2名涉毒违法人员陈某和何某某,现场起获冰毒7.96克、大麻2.14克。经尿检,陈某呈冰毒类和大麻类阳性,何某某呈大麻类阳性。10年后,曾当过禁毒大使的陈羽凡因吸毒、非法持有毒品,被行政拘留。而早在那之前,他和白百何貌似甜美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面对形影不离的好哥们儿吸毒,胡海泉在微博上痛苦疾呼,说你为什么瞒着我!!!!!吃瓜群众们只是笑笑不说话,心说你要不知道才怪了。当年因为羽·泉而被踢出合同的邓力源加入的“木马乐队”有一首很有名的歌,这首歌在《乐夏》舞台上也唱过。它叫《纯洁》,里面有句词是:在《乐夏》舞台上,谢强有很多熟人,其中就包括坐在台下的周迅。1999年,也是周迅人生转折的一年。她被李少红选中,演了《大明宫词》。这个机会是一个热爱摇滚、自称列侬之子同样也吸过毒的男人带给她的。当时,贾宏声去《大明宫词》剧组试戏,把周迅带去。本来李少红只打算让周迅演个小丫鬟拉倒。但周迅换上古装后,李导毫无疑问地认为她就是小太平。其实周迅当时也不算无名氏,头一年,她和贾宏声共演《苏州河》拿了巴黎国际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奖。那年,她恋上了贾宏声。1998年的《苏州河》是贾宏声的复出之作。之前,他的艺术生涯差点毁了。英俊、极端,浓烈的才华,侵略性的眼神,是贾宏声身上比同时代男演员率先崭露头角的原因。他继承了父母身上优秀的艺术基因,上中学时回头率就巨高。读高二时,他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同学是巩俐那五朵金花。毕业后,他是文艺片导演手中的宠儿。那个年代先锋、探索的电影,他都乐意尝试,给出的表演状态,连很多导演也hold不住。他是个走体验路子的演员,一旦进入角色,就很难出来。每次演戏,从接剧本到表演结束,他都保持着和剧中人一样的装束。哪怕是大夏天,也会穿着皮夹克出门。贾宏声在艺术上追求一种极致。并非所有导演都能接受。只有当时跟他混在一起的第六代们理解并接纳他。拍艺术片让他很嗨,他喜欢那种纯粹。1992年,他和张杨排话剧《蜘蛛女之吻》,接触到了大麻。据说贾宏声不但心灵敏感,身体也很敏感,喝咖啡、可乐都会兴奋。接触大麻后的效果,直接把他带到了另一个空间。他认为这可以让他更直接理解艺术的真谛。他爱上了大麻,爱上了摇滚。那时他每天也不出门,把自己关在家里听披头士,能听整整一天。他因此错过了不少演出机会。他甚至想过不演戏了,组个乐队去搞摇滚,每天练琴。事实证明他并无天赋。有朋友劝过他别依赖那玩意儿。可贾宏声觉得是他们不懂,无法从中体验到更飞翔的生命。慢慢地,他跟人们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困难。他只能寄托于摇滚。把自己关在漆黑的屋子里,坐在一盏暗灯下,一直听,一直听。然而多年前,他给人的印象,还是个阳光大男孩,充满朝气。贾宏声进了戒毒所。等他出来时,时代早不是他风光的时代。成长在80年代的他对文艺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他才华出众,有艺术追求。在学院里,受的也是精神性的艺术教育。但在物质狂飙的90年代,对金钱的普遍追求,让他感到惶惶然。当初志同道合的人,开始为金钱干一些令他鄙夷的事。在社会的变动中,艺术的崇高早早被消解了,商业的浪潮席卷而来,贾宏声一时间找不到容身之所。1998年,他拍完《苏州河》,已不太能融入各种圈子。拍完《昨天》,他变成一个沉默的人,没有社交,大部分时间在家,不跟外界接触。那一年,内地娱乐崛起,他成了一个边缘人。就在他去世不久的音乐节上,一支叫新裤子的乐队唱了一首歌。《乐夏2》第14期结尾,新裤子又唱了这首歌,歌曲改名为《你还记得那个电影演员吗?》。歌词里,新裤子动情地写道:1999年,周迅结束跟贾宏声短暂的恋情。当时高晓松拍《那时花开》,本来选章子怡当女主。但章子怡突然得到机会,要去拍《卧虎藏龙》。高晓松找到周迅经纪人,说我只要她35天。周迅是个演戏的精灵,高晓松很满意。但为了赶进度,拍起来巨累。周迅累得不行,必须睡一觉。朴树让她去车里睡觉,站在门口当守卫。差点跟高晓松起了冲突。然后他们恋爱、燃烧、分手。再然后,周迅爱上了一个又一个颜值很高的男人。就像《爱情转移》里唱的那样,把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肩膀。为爱奋不顾身的她,努力从上一次的失落中反省出新的梦想。2014年,周迅大婚当天,消失沉默许久的朴树,发布新歌《平凡之路》。《乐夏2》排名HOT前五,是重塑、五条人、达达、大波浪和Joyside。有人说,这他妈哪是乐队的夏天,分明是“摩登天空的夏天”。听到这句话时。摩登天空的老板沈黎晖,一定笑得合不拢嘴了。沈老板创建摩登的想法很直接。1997年,为给自己发起并担任主唱的“清醒乐队”出专辑,他创办了这家公司。为的就是把一张专辑做完。那张《好极了!?》一口气卖了20万张。从此他变成了一个老板。清醒乐队的键盘手张阳,他还有个身份,是贾樟柯的御用录音师。贾樟柯虽然只是个蹦迪小王子,从未在公开场合表明自己迷恋摇滚乐,但在1999年,他做了人生中无比摇滚的一件事,顶风作案拍《站台》。在拍《小武》之前,贾樟柯就在酝酿《站台》的剧本了。他经常跟人说,这片子不拍出来,他根本做不了别的事。这部电影,如同压在他心头的巨石。《小武》开拍前,他就用青春期的回忆写过一稿剧本,但写得很零散。1998年,贾科长带着剧本去釜山电影节,拿到大奖,找来了几方投资人,随即鸟枪换炮,开始了自己人生中第一部真正的长片创作。由于《小武》被禁,而贾樟柯极度希望《站台》上映,为了拿到许可证,他想办法找国内制片厂合作。上影感兴趣,但无力解决拍片资格问题,他只好去找北影厂。厂里有几个领导喜欢《小武》,乐意找关系。贾樟柯选择一边等待,一边物色演员。这期间,他找到了山西大学师范学院的舞蹈老师,赵涛。可等了大半年,直到1999年9月,许可证还没下来。眼看要入冬了,贾樟柯不愿意再等下去。那年10月,他拉着队伍到黄河边开始第一次预演。《站台》的男一号,本来定的梁景东。但回到北京看样片,贾樟柯还是决定该让演小武的王宏伟来演男一号。他的形象更接近自己的回忆。这一搞,梁景东有了点脾气。梁为男一号留了两年的长发,现在必须剪掉。回到汾阳,梁景东不愿意剪头发。贾樟柯拿着剪刀就上去了。两人一番对峙后,贾科长气得冲出现场,打了辆车出城,剧组的人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赶紧打车去追。梁景东上去,跟他聊了会儿。第二天,他当着全剧组的面剪掉了头发。那时,《站台》在贾樟柯心目中的位置太重了。他的剧本写了整整七万字,拍的时候,还在不断构思新东西,不断加戏。正式开拍,队伍进入汾阳三天后,他还在弄剧本后半部分。甚至希望把叙事变得更广阔,凸显出主人公在时代里失败的命运。开机前,贾樟柯加班加点搞出了新剧本。78页,180多场戏,体量是一部普通电影的三倍。剧本太长,拍到后面实在没钱了。贾樟柯借遍了所有能借到的钱,东补一块,西补一块。有一次离开汾阳,旅馆的人把大门上锁,放狗看门。剧组严重超支,旅馆不放人走。第二年5月,贾樟柯每天都在北京地下室里剪片子。那天凌晨,他放给大家看样片。这个超长的覆盖了个体悲欢、时代浪潮、人生况味的史诗般的故事,初剪下来竟然长达四个半小时!看完时,天已经亮了。年底,《站台》在北大首映。现场十分火爆,很多人挤在过道上。可《站台》只能以打游击的方式在地下放映。那些年,《小武》和《站台》的拷贝在地下流窜时,张阳还觉得挺有意思,心说电影是工业化产品:《站台》最终拿到了金狮奖的提名,但这也掩盖不住贾樟柯的失落。不过,当年30岁不到的贾樟柯在此间接受采访时说:此时,科长已过四旬。本来《天注定》上映已有眉目了,但最后这个眉目变成了后会无期。那一年,巴西导演沃尔特给他拍传记片《汾阳小子贾樟柯》,片尾谈及此事,贾樟柯抽着烟沉默。疲倦时,他觉得:1999年,一个远在美国的青年给北京的朋友打电话,说自己想玩摇滚,要不然咱们搞个乐队玩玩。结果朋友说,摇毛线啊,我正做生意呢。这个天天看《人民日报》海外版的青年名叫张朝阳。他立马嗅到风口,选择了回国创业。在清华读书时,激烈的竞争一度造成他的压抑。去美国后,他变得反叛,梳马尾、开敞篷车、戴墨镜,想做摇滚star。互联网创业给他张扬自我站在舞台中心的机会。1999年,他一边对付投资人,争夺公司的掌控权,一边四处高调演讲,成为了那个时代最耀眼的创业明星。1999年的7月,他成为《亚洲周刊》封面人物,登上同年中国50富豪榜。他在天安门玩儿滑板,在时尚杂志上秀身材,和娱乐圈走得也很近,带着李冰冰、高圆圆去爬山,在搜狐大厦里开不散场的party。可十年后,张朝阳在杨澜的采访中说,我有那么多钱,也那么有名,我可以买到我想要的一切,可我居然这么痛苦。搜狐掉队后,张朝阳陷入了阴郁,陷入了对自己人生观念的巨大质疑,陷入了人生价值的重估。如今,他再也不是1999年那个风光企业家。他直播,教英语,教量子力学。在采访中,他告诫年轻人也别太努力,有时候努力也没啥用。穿越时光的迷雾,你会发现,从1999年走来的许许多多人和故事,跟张老板差不多,都发生了这样或那样的变化。骄傲的,凋零了。激烈的,温和了。期待的,失落了。坚固的,崩离了。风光的,消失了。那一年,贾科长的革命战友顾峥回电影学院交毕业论文时,发现表演系的考生增加到了上千人。因为《还珠格格2》爆红,把小燕子推成了内地第一偶像。这激起了无数人的明星梦。而如今,小燕子飞走了。1999年年末,为迎接千禧年,一家叫榕树下的互联网公司,在金茂大厦86楼的套房里,开了一场十万元的party。零点钟声响起,黄浦江岸,烟火升腾。大家觥筹交错,喜笑颜开。公司创始人朱威廉,以为能在中文互联网中开辟一片文学的沃土,让大家书写生活,创造一个纯粹的精神家园。从那里走出来的宁财神,后来也因为吸毒隐匿江湖,从那里走红的安妮宝贝,如今也变成了家庭主妇。还有一位安妮宝贝的粉丝,在看到大上海的繁华后,纵身跃入小时代的洪流。翻卷波浪后,道完歉,他只能假名顾晓声。1999年3月1日,还有天涯创办这件大事。那里曾出过最高质量的中文贴。那一年,还有一位写书的少年,在央视《对话》上秀一头长发,成为一代80后反叛、自我的代表。后来那些赞赏他的人喜欢把这场对话叫做“舌战群儒”。再后来,少年变成了过来人,他告诉大家,别学我辍学,那是懦夫。少年是个不服输的人,写书第一,赛车第一,拍电影票房也很高。相信有朝一日,他还会赢回来。但时光走得委实太快了,许多心气没有了,许多声音发不出了。苍老和圆滑,正是人走向成熟和朽败的标志之一。时光荏苒中,有人老了,有人沉默了,有人妥协了,有人堕落了,有人抑郁了,有人放下了枪,有人化上了妆,有人死了,有人随着风去了。岁月就是这么个玩意儿,回望时间的来处和去路,1999年那些灿烂过、反叛过、风光的人,他们都变了模样。May you stay forever young,只是一种美好的祝愿。这世上有的,只是朴树重新填词的《Forever Young》: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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