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元素|白宗旭《老街的灯》

文摘   文化   2023-03-02 17:06   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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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的灯



白宗旭


过了初五,小灯笼的玩性就淡掉了,点灯笼的小蜡烛也差不多快糟蹋尽了。这时候,街巷子里就开始糊阳灯。


那时候,没有人知道什么是孔明灯,至少在我们这一伙儿土鳖子的脑子里没有这么洋气的叫法。我们只知道一个名字,那就是阳灯。阳灯的“阳”字怎么写,鬼知道。我就想象阳灯高高飞起在空中,比翼太阳的意思,自个做了主。后来才了解到我们口口相传的阳灯就是孔明灯,又叫天灯、许愿灯。那是三国时诸葛亮发明的,当年他们被司马懿围困在平阳,全军上下束手无策时,诸葛亮想出的一条克敌妙计。当时的孔明灯是咋做的我们不得而知。



我们那时候玩的阳灯是用精皮纸做成的,精皮纸的来路别操心,街巷里的小商店里就有的卖,几分钱一张的。买纸的钱,大伙得磨着蹭着回家讨。讨来了,聚一起,商店里买来纸,净白柔穣的,密不透风的,四方四正的,铺在当街青石上剪裁。阳灯的底用四张精皮纸拼接,四边的灯墙做成梯形,粘纸的糨糊要用小火慢熬,粘糯得没有面籽疙瘩。


阳灯要做成,需得一上午。做成底方口圆的口袋形状,灯口是早已经制作好了的细细地葳好了的篾核子的圆圈。篾核子由新砍得的成竹破成,再削成极薄极窄的样子,以保证极韧极轻的品质。篾核子圆圈上十字的攀了细铁丝,中心的地方攀一圈,以备放飞时放置燃料用。做好了的灯,要在灯底的四角上贴上红皱纹纸剪成的飘带,以免得降落到谁家了白辣辣的不喜庆。


放飞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候。有人在家里偷了老爸打火机用的煤油来,叫着喊着来,要做燃放阳灯的燃料。但是太少了,根本不经用。也有人从家里弄来了火纸,火纸剪成六十四开纸片大,托在手心里,另一手握成拳,使着暗劲反复在火纸上一遍遍顺时针地旋。纸片旋开来,像深秋金黄色的菊花瓣,这样的菊花瓣上再细细滋了煤油,放灯的燃料就做成了。


其实火纸和煤油我们都不用瞎操心,总是有星豆。星豆他爸是我们街道商店里的能行人。放阳灯的时候总能看得到星豆手上攥着一个塑料纸的袋子,袋子里放半寸厚一沓沓汪着油花金黄黄闪亮亮菊花瓣状的火纸。有时候我们看走了眼,还以为星豆手上捏着的,是一块香喷喷的油饼。


星豆攥着纸,走在最前头,高昂着头,大迈着步,甩脚甩手的。身后紧跟着金胖和陈虎,金胖把糊好的阳灯松松的团起来,灯圈捂在胸口上。灯圈大,老是在金胖的短腿上抖搂,陈虎着了急,红着脸,躬下身子伸了手,一边急急乎乎喊:“金胖,抬高!抬高!”一边用手够着,一下一下地托阳灯曳下来的部分。我们也要跟着喊:“金胖,抬高!抬高!”金胖便更加用力的挺起圆乎乎的肚子,胸口起伏着,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上街头的平场子,恰恰在老戏台的前头。这儿除了一棵大药梓树,两三根的电线挂在场子外的电杆头,头顶上就是光溜溜。大伙围着圈,个子高的牵着阳灯的四角展开来,四角的飘带垂下来,灯体就呈现出雄壮和威武的样貌来。


星豆去了纸,搛几张放在灯口中间细铁丝盘成的圆圈上,拿出火柴点着了,火苗呼啦一下子热烘烘上升。赶紧牵灯口,扣在场地上,只要一小会儿,就感觉到阳灯通体的鼓胀起来了。再一会儿,阳灯像周岁的娃娃打能能,颤颤巍巍的挣起来。牵灯的孩子就松了手。


星豆托灯口,捏着篾核子的灯圈子,眼睛盯着等,慢慢站起来,好似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油光漫溢的香排骨。还不急松手,星豆拽着灯,高高的擎起来,陈虎赶紧添油纸,灯火更旺了,灯体摇摇摆摆踱着步子。是时候了,星豆轻轻往上送,灯圈脱了手,阳灯便顺着风向飞起来。


朝东了,朝西了,朝南了,朝北了,大伙儿扬着头看着,脚下攒着劲跑着,过了河,上了山,都得气喘吁吁地赶着,来不及脱鞋子,就稀里哗啦的淌过去。鞋子湿了水,格格唧唧的响,也不觉得渗。瞅着半空中灯口的火苗小起来,阳灯悠悠哉哉地往下落,我们更得赶得紧,卯过了人家了,唏嘘着松口气,要碰着树梢了,啊呀着惊呼一气子,眼看着就在手边了,又歪歪斜斜地飘过去,下了坎。梯田的坎子太高了,不敢跳,拽着树枝溜下去,连爬带滚的,伸手接住降落的灯,一手着急慌忙的,忽弄掉尚有余火的油纸,也感觉不出来烫,只是担心余火燃着了灯。提了灯笼回,一样的风光荣耀,甚至于比牵灯、点灯的更荣耀,一副战场归来,杀敌立功的光彩像。



接下来的日子,只要不下雨,每到下午的时候,我们都得放一回阳灯。偶然的灯体挂损了,或者没来得及清除余火烧了灯,也都是小伤小损的,买了新纸补上去,碍不了大事,依然是放放收收的热闹。这样的热闹一直会持续到正月的十二三,大伙都玩的有些厌烦了,我们就会进行一年里的最后一次放飞——送灯。


送灯须得晚间放,这一回的油纸是特殊的,是在煤油火纸上沁了漆蜡,也有不沁漆蜡的,只是在放飞的时候在燃起的灯火上放上薄薄的漆饼。月亮在南山头上高挂起,一扇的月光朗照着,火红的阳灯升起来。这一次的灯笼升的慢,沉沉稳稳的,不舍的样子。我们不去追,看着它高高的挂在半天中,有那么一会子,阳灯不飞了,定定的,似乎是要落回来的样子。只是一会子,像是看出来我们不惜不怜的心意,从而决绝地猛地升起来,星豆喊:“漆蜡燃起了!”于是灯火就越来越高了,越来越远了,高过了月亮,翻到了山的那一边。


我们都悻悻地往回走,街上的门灯黄球球的,月亮在青石的街面上冷冰冰的泛光。金胖说:“明年呢,明年谁来放阳灯!”


星豆一回头:“金胖!别蔫头耷脑的,明天耍狮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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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白宗旭,脑外科医生。中国民主建国会会员。爱工作,爱生活,喜欢清爽自然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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