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老街的灯
白宗旭
二
对于大人们来说，小灯笼只有小孩子的耍戏，他们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临街的大门上的大灯笼和大年三十祭祖上坟用的灯。
那时候，乡间四邻的门首上看不到大红大紫的圆灯笼，一律是四柱四方的方灯笼。在一个灯笼上，似乎也没有说刻意要赋予彪炳天地的讲究，多是些寓意四季、蕴含时节变换的小心思，于是更显出一份轻松和随意来，只是稍稍有那么个传统的味道便罢了。
一般的，灯柱是用原木做成的。少有的几户人家使用了少见的红木和楠木，那多半是祖辈家传的古董。上下灯沿上雕刻了云朵的牙子，上沿的灯柱上雕刻盘绕的飞龙，四周镶了喷有福禄喜庆图画的玻璃，等到蜡烛点亮了，烛光就将图画的轮廓映出来，显得高贵和富足。
大多数的人家，灯柱没得那般的讲究，多是杂木做成，只是刮了桐油石灰的腻子，再刷上了油光闪亮的土油漆，使用的时候，四周的灯沿上浅刷了浆糊，将街市上购来的白光纸的灯画贴上去。这白光纸的灯画是用新鲜的颜料画成的，或一蓬的清荷，或几尾彩鱼，也有画梅兰竹菊的，也有画喜燕双飞、鸳鸯戏水的，也有的什么都不画，只写了“瑞雪迎春，人寿年丰”一类的吉祥话。但凡用字的，也不全用字，必得配上一幅子的画，两两相对着；或者全用画，有配春夏秋冬的花草的。灯笼一点亮，一条街的屋舍便亮亮堂堂的雅致，一街的青石头在朦胧的灯光的映照下，就寂寞了几十百年的沉静，诉说着难以遏抑的热闹和喜庆。
门灯的点亮是有讲究的。腊月三十的灯，必得是整夜的亮堂，彰显出辞旧迎新，来年光明无限的吉祥。从正月里开始，一个日子有一个日子的讲究。老辈子说，一鸡二犬，三猫四老鼠，五牛六马，七人八谷，九豆十麦，每个日子都有每个日子的归属。到了初四属于老鼠的那个节日，夜里是不许点灯的，门灯就必须黑着，一年到头的，日日夜夜都在嫌弃着老鼠的可恶，恨不得老猫将这万劫不复的家伙碎尸万段、断子绝孙了，但唯独这一夜，要安安静静地给老鼠一个肆无忌惮地放纵，这是它的节日呀！其余的日子都得亮着灯，尤其是初七，逢着人的日子一定要亮亮堂堂的。过了初十日，还是要天天点，十六是圆灯的日子，再亮亮堂堂图一个圆满，就可以收灯了。
如果说，门前的灯笼寄托着人们对当下的生活的思考和对未来生活的期许的话。那么祭祖用的灯无疑是对古老传统宣示、迷恋和继承。
祭祀用的材料是在贴好门联窗花，挂好了门前灯笼之后开始的，先是在后院子里贴地放一块宽厚的木板，木板前的高台上拱手躬身揖一柱沟通天地阴阳的香火，接下来是家中的男主吸一袋烟，静了心，再净了手，把买好的火纸摞好了，去了标记数量的扉页，一手执一柄刻有麻钱式样的纸琢摁在火纸上，一手扬着一根称手的粗木一上一下的挥舞着，于是糙黄的火纸上就留下一排排铜钱的印记，一摞摞的冥币就制成了。
在打制冥币的同时，制作祭祀灯笼工作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首先要按照祖坟的数目准备十来根枝节通畅一米见长的竹竿子，顶端劈开来，形成四六片匀细对称的竹篾子，掰开来，刚好半尺长，达到下一节的竹节处，展开竹篾子，恰好能形成开口呈二三十公分直径的圆形，然后套上早已经圈好的细竹核子圈成的灯圈，用细铁丝或者是细丝线固定了，外头糊上亮皮纸，活像藏地喇嘛嘴里头吹着的喇叭，所以我们也形象的称之为喇叭镲子。
上坟祭祖的时候，街巷里十数八户的人家都是用这样的喇叭镲子作为祭祀的灯笼，极少的人家能去买其他样式的小灯笼。喇叭镲子细脚伶仃的，坚挺着身子，直直站立着，蜡烛一点亮，灯体俨然是一朵粉白素淡的喇叭花。
在老家，上坟祭祖须得选在天黑，团圆饭必须是在祭祖之后才能吃。团圆饭桌上的吃食是家里的女主人在午饭后就开始置办的，炖煮的鸡块，上席的肘子，煎炸的豆腐、丸子和各种菜蔬面粉做成的馃子，都得一样一样来。小孩子们扛不住，隔三差五的赶到灶台前伸长脖子叨一口。天刚刚一撒黑，男主人就召集了家里头大大小小的男丁，先在堂屋的神板前点了亮，燃起一炷香，然后老老少少一大群，掂喇叭镲子的，兜蜡烛香火的，提鞭炮火纸的，摇摇摆摆一大路，除了十二岁以下的小孩子，间或是请了先生算计过有所回避的都得去。
到了坟地，于坟头前扎下喇叭镲子的灯笼点了亮，然后是燃了香火插一旁，就由长辈开始讲解坟茔里住的是哪一位的先人，生前有着什么样经历，身后有几个子嗣，合着我们的又是怎么样的一种联系。荣耀的、不堪的，有趣的、没趣的，按腔照板讲一通，之后才烧了火纸放了鞭炮，一家子的礼数才算的是一个结束。小孩子自然不醒事，老辈子讲的什么，全都忘掉了，这边的耳朵进，那边的耳朵出的，能晓得亲爷老子就不错了。
漫山遍野地，阴坡阳坡一大圈。少不得还会碰着本门子的长辈兄弟，递根纸烟点把火，吧嗒几句年景岁月的，约着春节里串个门子打把牌的。一圈子的走下来，少说也得一个多小时的。
临了灰灰土土走回来，站在街头的灯影里，街巷里的炮衣都炸花了，纷纷红红散散乱乱地铺在青石的街面上，酒香肉香浓郁地馋人。再放眼四周的山山卯卯，一应的都是星星点点的光亮，哪些是坟上的，哪些是人家门前的，还真有些分的不甚清楚。心里头不禁想，原来这阴间阳间，事实上隔得就是这么的近。那些故去的人，活着的人，也何曾分得那么的远？他们不还在这狭窄的世界里活着吗。那些故去的人，曾祖曾母老老先人还不都在街前屋后、黑里白里巴巴地望着呢，他们没走远，他们就在我们的身边，殷殷地关注着我们的生活呢，庇佑着后人福寿康宁,平安自在。
作者简介
白宗旭，脑外科医生。中国民主建国会会员。爱工作，爱生活，喜欢清爽自然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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