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通鉴》遇见纪检干部】
公元396年,九月二十日,晋孝武帝司马曜暴死,九月二十一日,十五岁的太子司马德宗即位,是为晋安帝。
史称,司马德宗从小就很呆萌,说都不会话,吃都不会饭,冷热饥饱,不能分辨,喝水、吃饭、睡觉、起床,这些只要不是全身不遂就应该能够自理的事儿,一概不会,都得别人伺候。而司马德宗的同母兄弟、琅邪王司马德文,却很聪明,谦恭谨慎,跟司马德宗身边儿,帮着料理各种事务,司马德宗才不会那么丢人。
【谁这么坏啊!居然整出一植物人来】
衣赐履说:司马德宗,智商有限,大概属实,但要说他比惠帝司马衷还要“不惠”,则一定是诬蔑,司马衷还知道没有干粮可以食肉糜不是?
孝武帝司马曜死的时候,司马德宗已经十五岁了,如果不能分辨饥饱冷热,太子早就换成司马德文了。我猜,史官之所以这么写,主要是因为刘裕得了司马家的天下,一个傻子治国二十多年,实在是气数尽了,呵呵。
九月二十三日,有关部门上奏:
会稽王司马道子应该晋升为太傅,任扬州牧,中书监,假黄钺,加特殊礼仪。
司马道子坚决推辞,又辞掉徐州刺史的职务。
司马德宗下诏:
以司徒、会稽王司马道子为太傅,摄政。
当初,司马道子的死党、中书令王国宝,骄横放纵,被御史中丞褚粲弹劾了好几次。有次,骠骑参军王徽请一帮同僚吃饭,王国宝也在受邀之列。王国宝牛逼闪蛋惯了,不晓得因为什么事儿,痛骂尚书左丞祖台之,骂着骂着,情绪上来了,撸起袖子,抄起盘子、碟子、乐器,砸向祖台之。祖台之大约比较胆儿小,屁也不敢放一个。这个事儿,又被褚粲弹劾了。司马德宗下诏,以王国宝放纵不能自控,祖台之太过懦弱、做不得监察工作为由,把哥儿俩都免职了。不久之后,王国宝又复职了,越发骄矜,不遵法度。
衣赐履说:王国宝,出身太原王氏,老爹是名臣王坦之,岳父是谢安,堂妹是司马道子的老婆。
尚书左丞,在魏、晋、南朝时,为尚书省官员,位次尚书,与右丞共掌尚书都省庶务,率诸都令史监督稽核诸尚书曹、郎曹政务等,监察纠弹尚书令、仆射、尚书等文武百官,号称“监司”。故诏书说“台之懦弱,非监司体”。
王国宝建造学舍(起斋),规模可以媲美清暑殿。孝武帝司马曜认为他过于奢侈,有些恼火,王国宝非常害怕,转而向司马曜大献其媚,自然就对司马道子有些疏远。司马道子大怒,有次在门下省(内省),当着一众干部的面,痛斥王国宝,骂着骂着,拔出佩剑,掷向王国宝,多年的亲密关系,就此破裂。
当时,王雅(可能时任丹阳尹)受到孝武帝司马曜的宠幸,他向司马曜推荐王珣(王导的孙子)。有天夜里,司马曜和王国宝、王雅喝酒,司马曜喝得挺嗨,就要把王珣叫来一起喝。王珣快到了,王国宝自认为才能赶不上王珣,王珣来了会抢了自己的风头,便对司马曜说,王珣是当今的名士,咱一边儿喝酒一边儿把妹,让他看到不合适诶(王珣当今名流,不可以酒色见)。司马曜一想也对,就没见王珣,并且,认为王国宝真是忠诚啊。
司马曜正打算纳王国宝的女儿为琅邪王妃,尚未大婚,司马曜驾崩了。
【王国宝,真是人才啊】
衣赐履说:“王珣当今名流,不可以酒色见”,王国宝一句话就把王珣挡在了皇上的视线之外,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让皇上高兴,没准儿王珣知道了也很开心。
就这一句话,充分体现出了王国宝拉帮结派的强大能力,能够成为司马曜的心腹,绝非浪得虚名。
司马曜去世后,安帝司马德宗即位,司马道子主掌国政,王国宝立即重新投身司马道子,司马道子立即忘了前嫌,哥儿俩重新建立了你侬我侬的亲密关系。王国宝推荐堂弟王绪做了琅邪内史,据说王绪跟王国宝一样,也以“佞邪”知名。
衣赐履说:在皇上和相王之间来去自如,就问你服不服吧?
兖、青二州(州政府设京口,江苏省镇江市)刺史王恭,回京参加皇上的葬礼,动不动就一脸严肃地告诫、劝谏司马道子,搞得司马道子对他很是怵头。
有天退朝后,王恭慨叹道:
房屋的栋梁和椽子虽然都是新建的,我却为什么有国家将亡的感觉(榱栋虽新,便有《黍离》之叹矣。榱读如崔,指椽子)!
王恭之前我们提到过,这里再简单摆几句。
王恭,字孝伯,是孝武帝皇后王法慧的老哥,也即是说,他是司马曜的大舅子,当今天子司马德宗的元舅(不是亲舅)。王恭少有美誉,很有节操,才华横溢,便很有股子傲气。
起家官为佐著作郎,王恭叹气道:
做官做不到宰相,如何施展我这一身的才华(仕宦不为宰相,才志何足以骋)!
于是,声称有病,没有上任。
衣赐履说:佐著作郎,是魏明帝设置的岗位,隶属于中书省,协助著作郎修撰国史及起居注。最初只有一个编制,后来增加为三个编制,七品。西晋时转隶秘书省,编制八人。除修史外,也整理秘书所藏典籍。东晋兴宁元年(公元363年),减为四人;宁康元年(公元373年),恢复为八人。由秘书监选任,无秘书监时,由吏部选用。
据说,佐著作郎就是那种待遇好、又清闲的岗位,故多为权贵子弟所争,很少凭才学选人。因此,这个岗位,王恭竟然不要,说明他确实志向很高。
不久,王恭做了秘书丞,又改任中书郎,没来得及上任,老爹王蕴去世。王恭守丧完毕,做吏部郎,又任建威将军。之后,又做过丹阳尹、中书令,领太子詹事。
孝武帝司马曜对王恭,非常敬重。
有一次,司马道子在东府(东晋、南朝都建业时,丞相兼领扬州刺史的治所。李善注引《丹阳记》:东府城,西则简文会稽王时第,东则孝文王道子府。道子领扬州,仍住先舍,故俗称东府)请机关干部喝酒,尚书令谢石喝大了,为大家唱了一支民间小调(委巷之歌)。王恭正色说:
身为国家中枢干部,在藩王的府第,放肆地唱这种淫词浪调,是打算给机关干部们作表率的吗!
这话一出来,把个谢石羞得想钻地缝,从此对王恭十分痛恨。
淮陵内史虞珧子的老婆裴氏,有服食之术(指服用丹药,是道家的养生术),经常穿着黄色衣服,打扮得跟天师一样。司马道子很喜欢裴氏,经常让她跟宾客们交往,时人也不惜放下身段儿与她谈论。王恭高声道:
未闻宰相之坐有失行妇人!
此言一出,在坐的宾客,浑身这个难受啊,没有不想落荒而逃的,司马道子,也被搞得十分羞愧。
王恭,就是这么个人。
后来,孝武帝司马曜,对老弟司马道子心生不满,担心这个货把朝廷搞乱了,就擢升了一些声望高、信得过的人,担任朝廷内外的重要职位,用来防备、牵制司马道子。王恭外放为兖、青二州刺史,殷仲堪为荆州刺史,王珣做了仆射,王雅为太子少傅。
司马道子则重用王国宝、王绪叔伯兄弟,司马曜、司马道子兄弟之间,裂痕越来越大,时不时出现争端,李太妃每每调解,兄弟二人没有搞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衣赐履说:也即是说,司马曜和司马道子之间,大约是发生过比较激烈的冲突的,但是,“太妃每和解之”,也就没出什么大乱子,司马曜只能通过别的方式来防止道子这边儿出什么问题。
李太妃是哥儿俩的亲娘,看来,孝武帝司马曜,这个“孝”字,还是当得起的。
此番,王恭回朝奔丧,王绪向王国宝建议,趁王恭觐见相王司马道子时,安排伏兵把他砍了,王国宝没有答应。
司马道子也想做些调解工作,使朝廷内外维持团结的氛围,便对王恭推心置腹,希望能够尽释前嫌。但是,王恭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每次谈到朝政得失,便声色俱厉,搞得司马道子常常下不来台。
司马道子意识到,王恭终究不是自己这头儿的,也就对他起了杀心。
衣赐履说:在政治生活中,怎么做对,怎么做错,不能一概而论。但史书记录如果属实,这个王恭,估计谁在台上,也得收拾他。
有人劝王恭趁入朝时,率军诛杀王国宝。豫州(州政府设历阳,安徽省和县)刺史庾楷(出身颍川庾氏,庾亮的孙子)兵马强盛,是王国宝的死党,王恭担心庾楷发难,不敢冒然动手。
左仆射王珣对王恭说:
王国宝最终必成祸乱,但关键是现在并没有罪恶昭彰。你现在突然把他干掉,朝野都会大失所望。况且,现在你率强兵,突然在京师发难,你自己琢磨,天下会认为谁在搞叛乱?如果王国宝不思悔改,他的罪恶便会传遍天下,到时,我们顺天应民,将其铲除,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王恭说,这段时间,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像胡广了呢!
王珣说,王陵廷争,陈平不语,谁对谁错,关键看结果。
衣赐履说:胡广,字伯始,是东汉后期的官场巨混,当权三十余年,事奉七帝,安帝刘祜、少帝刘懿、顺帝刘保、冲帝刘炳、质帝刘缵、桓帝刘志、灵帝刘宏,一方面跟正直的官员如李固等亲近,一方面也跟宦官如丁肃,结成姻亲,用和稀泥手段,只求维持表面安定,和自己的荣华富贵。当时有“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的说法。王恭的意思是,王珣啊,你怎么越来越没原则、越来越会和稀泥了呢?
王陵、陈平事指,高帝刘邦死了之后,吕后想给吕家子侄封王,王陵以“非刘姓不得封王”为由,坚决反对;而陈平则支持吕家人封王。但后来铲除吕氏,陈平立下大功。王珣的意思是,我不是和稀泥,我是等机会铲除奸恶之徒。
十月十四日,孝武帝司马曜下葬隆平陵。
王恭打算返回京口,走前儿,对司马道子说:
主上(安帝司马德宗)守丧,您身上的担子很重,哪怕伊尹、周公再生,也未必能够摆布得开。还请大王亲自处理政务,接受忠直意见,别听靡靡之音(远郑声),远离奸佞小人。
王恭说话时,表情严肃,语气严厉,搞得王国宝等人愈发恐惧。
公元397年,元旦,安帝司马德宗行加冠礼,改年号为隆安。
下诏任命左仆射王珣为尚书令;领军将军王国宝为左仆射,兼领干部选拔任命工作,加后将军、丹阳尹,司马道子把东宫的兵,全部配备给王国宝。
衣赐履说:王国宝本为中书令,现改任尚书左仆射,按语境是升官儿了,但按职务则是降职了,颇不解。
王国宝、王绪等人,对兖、青二州刺史王恭和荆州刺史殷仲堪,又厌恶又害怕,不断劝司马道子削减二人的兵权。
我们摆几句殷仲堪。
殷仲堪是陈郡(河南省淮阳县)人,殷浩的堂侄,祖父殷融做到太常、吏部尚书,老爹殷师,做到晋陵(江苏省镇江市)太守,封沙阳男。殷仲堪能清谈,善写文章,总是对人说,三日不读《道德论》(可能是曹魏时人何晏的著作),便觉得舌根儿僵硬。
谢玄镇守京口时,殷仲堪在他手下任过职,谢玄对他相当看好。殷仲堪是个孝子,老爹生病多年,殷仲堪亲自照料,衣不解带,后来干脆自己研究医术,为老爹看病,有一次,不小心把药撒到眼睛里,瞎了一只眼。老爹死后,殷仲堪服丧,也是哀毁过礼,以孝闻名。服丧结束,孝武帝司马曜征召他为太子中庶子,甚相亲爱。
公元392年,司马曜任命殷仲堪为都督荆益宁三州诸军事,振威将军,荆州刺史,假节,镇江陵(湖北省江陵县)。
殷仲堪虽然名誉很好,但有识之士都认为他并不适合做封疆大吏。
朝廷内外流言四起,人心动荡不安。王恭打算除掉王国宝,派人与殷仲堪联络,商议讨伐王国宝等人的计划。
这时,冒出一个神助攻,此人就是前大司马桓温的小儿子、南郡公桓玄。这哥们儿一直想找机会做大官儿,但一直郁郁不得志,跟封国晃荡。桓玄的封国位于殷仲堪的辖区,他认为可以借殷仲堪的力量制造混乱,寻找升官儿的机会,就写信给殷仲堪说:
王国宝与你们几个,一向都是死对头,他唯一关心的就是你们死得不够快。现在,王国宝手握大权,与王绪内外呼应,他们想干的事儿,没有干不成的。孝伯(王恭字)是皇上的元舅,王国宝未必敢加害于他。你是先帝破格任命的方面大员,朝野都认为你虽然很有才华,但并不是做封疆大吏的材料。如果他们征召你回朝做中书令,以殷觊(殷仲堪堂兄。觊读如冀)做荆州刺史,你该怎么办?
殷仲堪说,我一直担忧此事,你说该怎么办?
桓玄说:
孝伯此人,嫉恶如仇,你应该暗中与他联合,起义兵,清君侧,东西同时举兵(江陵在西,京口在东),我桓玄虽然没什么才能,也愿意率领荆楚之地的豪杰,作为你的前锋。这是齐桓公、晋文公的功业啊!
殷仲堪认为桓玄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外面联络雍州刺史郗恢,内部又与堂兄、南蛮校尉殷觊,南郡相、陈留人江绩等谋划,殷觊说:
人臣应当各自坚守自己的职责,朝廷的是非对错,岂是地方官员可以干预的!至于说举兵内向,我是不敢听闻的。
殷仲堪坚持请他参与,殷觊大怒道,这个事儿,我既不敢参与,也不敢反对(吾进不敢同,退不敢冀)。
江绩也认为不可,态度非常坚决。殷觊担心江绩太过激烈,招来祸患,便从中调解。
江绩说:
大丈夫何至于以死相逼呢!我江仲元(江绩字仲元)活了六十岁,只是没有找到值得去死的事情罢了!
殷仲堪忌惮江绩,就以杨佺期代替江绩为南郡相,朝廷便征召江绩回去担任御史中丞。
殷觊则借口服用寒食散药性发作,要求辞职。殷仲堪前去看望,对殷觊说,哥哥的病实在让人忧虑。
【名士殷仲堪】
殷觊说:
我的病至多不过是我个人身死,你的病发作却会招致灭门大祸呀!你好好爱惜自己吧,就别为我操心了。
雍州刺史郗恢也不愿意参与,殷仲堪犹疑不决。正巧王恭的使者到了,殷仲堪答应了王恭的约定,王恭非常高兴。
四月七日,王恭上表陈述王国宝的罪状,举兵讨伐。
当初,孝武帝司马曜重用王珣,然而,司马曜死得太突然,没来得及让王珣顾命。王珣既然失势,便一言不发。
四月十日,王恭的奏表送达朝廷,京城内外戒严。
司马道子问王珣说,王恭和殷仲堪发动叛乱,你知道吗?
王珣说,朝政得失,我都不曾参预,王、殷二人发难,我怎么会知道!
王国宝听说王恭打着收拾自己的旗号出兵,吓得六神无主。
王绪给王国宝出主意,让他假借相王司马道子的命令,把王珣和护军将军车胤叫来杀了,除掉有声望的人,然后以此要挟安帝司马德宗和马司道子,发兵征讨王恭和殷仲堪。
王国宝也没别的主意,就同意了。
王珣、车胤来了之后,王国宝又下不去手,反而向王珣请教下一步该怎么办。
王珣说,王恭、殷仲堪素来与您没有深仇大恨,他们不过是想多要些权势罢了。
王国宝说,莫非要把我当成曹爽吗?
王珣说:
你这是什么话呀!即使你有曹爽的罪过,王恭又哪里是宣帝(司马懿)那样的人呢!
王国宝又向车胤问计,车胤说:
过去,桓温围困寿阳(安徽省寿县),攻了很久才攻克。现在朝廷如果发兵攻打王恭,王恭一定会坚守京口。如果京口还没有攻克,殷仲堪率军从上游乘虚而来,您打算怎么对付他呢?
王国宝听得心里发毛,于是上书辞职,跑到皇宫门口等待朝廷定罪。奏书刚送上去,王国宝又后悔了,谎称皇上下诏恢复他原来的官职。
相王司马道子,此时显示出了他的挼货本质,为了平息此事,便把一切罪过全推到王国宝身上,派骠骑谘议参军、谯王司马尚之,逮捕王国宝,送交廷尉。
四月十七日,司马德宗下诏,赐王国宝自杀,将王绪当街斩首。司马道子派人去见王恭,对自己的过失,表示深深的歉意。
王恭于是率军返回京口。
王国宝的哥哥、侍中王恺,骠骑司马王愉,一起恳请辞职。司马道子以王恺、王愉与王国宝并非同母所生为由,关系一向很差,便不予追究。
四月二十一日,东晋大赦。
殷仲堪虽然已经答应王恭一起声讨王国宝,但仍然犹豫,不敢带兵东下。听说王国宝等已死,才上书朝廷,调动军队,派杨佺期驻守巴陵(湖南省岳阳市)。
司马道子写信阻止,殷仲堪这才回师。
衣赐履说:王恭死定了。
王恭自认为忠于皇室,就可随意率军进攻京城,这种见识是愚蠢而危险的,只有桓玄这样的政治冒险家,才适合玩儿这种游戏。既然忠于皇室,你就不会夺权;但你又动了兵,惹了一身谋反的骚,我只能认为,你是一头政治巨婴,你的前面,只剩下一条路——死路。
这下大家明白了吧,慕容家和拓跋家在北方打得一团乱,司马家为什么没有趁机光复中原,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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