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们喝过的咖啡
布拉格｜第2部分
今天和一位朋友聊天，她说后来看我写的和说的，都属于特理性的那种，问我感性的文字哪儿去了，哪儿去了呢？好好的咖啡馆，都好久不去了。
那天在长途汽车站，想上车之前上个卫生间，但是兜里没有现金，看门的大姐说，不能刷卡（后来发现远处有个能刷卡的，当时没有发现）。想着要不就找找ATM，取点小现金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就转悠到了星巴克。
我问柜台里的帅小哥，这里有没有卫生间，如果有，我愿意买一杯咖啡。
帅小哥说，我给你写开门的密码，你不需要消费，没关系的。
然后，我还是买了一杯咖啡，端着上了巴士，发了条朋友圈，说从今开始，“粉星巴克”。
帅小哥名叫Adamek。
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小善意，如沐春风的感觉。
东方大咖啡（Grand Café Orient）
那些捷克的文艺朋友，喜欢去“东方大咖”（Grand Café Orient），我们的活动区却总是没有拐到那条街上，直到有一天去老城散步，才作为“老布拉格”带着新奇的心情进到里面。
天已经晚了，才混出了喝咖啡的时间，有点悲催，明知道这“毒药”可能带走自己的睡眠。
转过梨子型的旋梯，坐在闪着丝光的绿色软椅上，打领结穿白衬衫系绿色长围裙的侍者彬彬有礼，端着从容雅致的风度走过来，三角、直角和多边形整合起来的豪华笼罩在四周和头顶上，明知道这前卫早已属于过去式，但是，大脑里最先跳出来的仍是“时髦”两个字，如此讲究的时髦，觉着自己也应该再妆扮一些才和环境相配，要穿上方头细高跟鞋，高跟鞋不要走快，走出我们心目中老欧洲的慢生活，走进往日好时光，这种温暖的感觉，不仅仅是怀旧的情绪，而应该是一种生活态度。
这间叫做“东方”的大咖啡馆，坐落在著名的“黑圣母之屋”楼上。
不仅整栋建筑、装修，且傢俱，陶瓷、玻璃器皿，均十分经典，是捷克立体派代表人物建筑师约瑟夫高卡尔（Josef Gočár）31岁时设计的。
立体主义是紧随着新艺术运动产生的现代艺术流派。
新艺术运动开始于1880年，1890－1910年达到顶峰，其中就包括维也纳分离派运动。奥托瓦格纳（Otto Wagner）是维也纳分离派的代表人物，他有一个学生叫扬寇杰拉（Jan Kotěra），这个人培养了整整一代捷克建筑师，包括约瑟夫高卡尔（Josef Gočár）。
寇杰拉的这些前卫学生，都是20世纪的80后，和那两位不得了的80后，西班牙的毕加索（Pablo Picasso）、法国的布拉克（Georges Braque）一样，那两位画家、雕塑家是1906年兴起的立体主义创始人。
捷克的80后们则在1912年拉起了自己的小圈子，用他们的新派立体主义观念批判几十年前还是当时新派的新艺术代表，批判前辈们的严格的理性主义。被批判的师祖级的奥托瓦格纳的确是40后，但师傅寇杰拉才仅仅是70后。
我们总说今天世界变化快，看看整整百年前，天呐，也是如此神奇。
捷克80后建筑师们成立了“塑料艺术家小组”，还办了刊物《艺术月刊》。据说在一战前，布拉格可能是巴黎以外最重要的立体派艺术中心。
建筑遇上立体主义，一战结束捷克斯洛伐克建国后，这里发展出了一个新概念——“捷克立体主义”——捷克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将立体主义应用到混凝土建筑中的国家，包括“东方大咖”在内“黑圣母之屋”是首当其冲的代表作。
而约瑟夫高卡尔（Josef Gočár）1925年为巴黎现代工业和装饰艺术国际博览会做了捷克馆设计，得到大奖。1926年获得法国荣誉军团勋章，到二战爆发前，他把捷克的现代主义推向巅峰。
1920年代，东方大咖曾经关闭，我们感受的是2000年代重开后的样子。
好久没去了，刚刚去看了一眼东方大咖啡馆的网页，首页上强烈地写着他们在这栋立体派建筑的一层（欧洲说法里底层上面的那层，即中国习惯说的二层），对，他们楼下还有一家咖啡甜点店，疫情期间，做过Covid形状的和疫苗针剂形状的甜点心。
市民会馆咖啡
“喜欢市民会馆咖啡”，这样说，有一点勉强，但还是没有割舍掉。
因为它开在了一间实在是华丽的大厅里，光明的堂皇的，要在这栋建筑里小坐，才是超过吃喝的重点。
先按照现在说这片地方，北边几步路是共和国广场，那里有现在不太景气的老百货商场和现在比较景气的新购物中心，广场上常有应景的节日活动；西边不远直接通向老城广场，就是最贴近那首“布拉格广场”的广场；东边走走到马萨里克火车站；南边曲折，通瓦茨拉夫大街。
按照原先的意义，这片地方通往贸易要道，14世纪末，国王瓦茨拉夫四世曾在这儿的城墙边建了自己的住所。这个地方因此留下了“国王苑”（King’s court）的名字。
再后来，这里出现了这座叫做市民会馆的新艺术风格建筑，最先由市民议会提出，要建设一座有代表性的杰出的可以PK德国楼（现在的slovansky dum）的建筑，1901年提交了报批方案。然后，然后，然后，1912年11月22日开业，生肖鼠，天蝎座。
那个年代新巴洛克、新文艺复兴，从西方从东方影响着布拉格的新艺术，风起云涌，当时年代的建筑大师、艺术大家差不多都参与过这栋建筑的设计、布局、装饰。在捷克可以说是集一时之大成登峰造极的。
登峰造极也意味着终止和淘汰。
这栋建筑已经有了立体派的影子，还是遭到了很多批判，批判的主调就是过时，批判的主流人群就是那批19世纪革命的80后。
社会的发展就是如此无情，年轻人是希望是未来，也是老一代的“天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到底是鼓励还是悲凉。当时的立体主义先锋，同样无法想象布拉格几十年后的“玉米笋”电视塔，和将近100年后的玻璃“跳舞楼”。
我们这个时候回头看，会忽略当年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百年、二百年之间的区别，我们会把那个时候的门派之争和先后之争当作奇闻轶事一笑置之，但是，真正放到每一代人自己身上，都可能发生过痛不欲生的纠结。
成长如蜕。
人生不易。
旧时光只能停留在梦里边。
出于华美的地点和贵重的装潢，这里咖啡价格不菲。
帝国咖啡，那种感觉会有点不平凡。
虽然不远处的市民会馆也豪华，但那里敞亮、人来人往，把本来的贵气冲淡了很多。
帝国的景象则不同，精美华丽的马赛克瓷砖，贴满墙面和屋顶，主导着里面的小宇宙。装饰艺术、立体主义、新艺术风格的密集模式，在布拉格恐怕是独一无二的。
过去的100年间，这栋楼是豪华的帝国酒店，这里曾经是布拉格最有名、最流行的“大咖啡屋（Grand Café House）”，作家卡夫卡(Franz Kafka)、作曲家雷奥什亚那切克(Leos Janacek)喜欢光顾，还有第一共和国的开国总统马萨里克(Tomáš Garrigue Masaryk)，就是面对城堡正门站立的那个人。
记得大约20年前到10多年前，还没用网银的时候，我们时常来这条街上的银行办事情，每次都会经过这里，好像有一段时间这里是关门的，有一段时间这里是青年旅社还是什么，探头探脑会看到门里的颓唐遮掩不住华美，就断定这里不一般，同时，又不胜感叹，可惜了如此的豪华，不知道什么人什么时候能让它重现光芒。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这100年并不是那么平平顺顺。
包括咖啡屋在内的帝国酒店最早于1914年12月1日开业，随后跟着捷克、斯洛伐克一起脱离奥匈帝国，一起进入共和时代。
二战期间，德国军官很喜欢来这里，本地人会本能地避开。
二战之后的1948年3月7日，酒店连带附属的咖啡馆等一并收归国有。从1950年起，这栋房子归属工会，革命工会运动组织用它作为接待外宾的娱乐场所。
接下来就是我们看到的颓唐景象。
我们大约感叹了几年的光景之后，这栋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建筑，在2005年等来了营养，做了一番整容，成为今天的样子。入选全球最美咖啡馆的第4位。
前些年，来这里喝过一杯，惊讶于账单上自动计算的服务费。
跟Savoy的经理说起名店咖啡馆，她脱口而出Imperial（帝国），我说不喜欢他们强制收取服务费，那位经理反驳道，如果在美国，不都会计算么？是啊，可布拉格的大多数，并不用这个方式。
后来有一次去，发现帝国咖啡回归了布拉格的习惯，不强制收服务费了。
如今进入2024，不知道改成什么习惯了，布拉格市中心强制收服务费的餐馆咖啡馆比过去多了。
CAFÉ SAVOY“洋溢着乐观向上的氛围”。最近给他们打过一次电话，感觉没变。
在这家店里，感到一种从布拉格其他咖啡馆没体验过的奇妙。
态度热情地帮着选好座位，介绍咖啡单、茶单，和菜单，还主动耐心地解释玻璃罩子里那些甜点没有在菜单上，采用直接要的方式。
#因为临时有朋友加入，需要换大桌，我们想着自己可以参加端辈子，侍者赶忙踊跃且优雅地笑吟吟不失活泼地说，“这是我的工作”。
但这里突出的是，他们都很高兴，情绪感染，喜欢主动跟客人寒暄，和客人融为一体，但尺度把握很好，并不会过度打扰。
他们和1893年这里的那家咖啡餐馆没有什么关系，不是一样的业主，但用了同样的名字，这个店名和这栋楼，以及店里新文艺复兴风格的屋顶，属于捆绑。
#虽然中间间断了，只要有足够的耐心，等上几十年，还是能看到再衔接上的时候。
坐在这样一间华丽高顶的厅里，很难想象，它一战的时候变成几间平淡无奇的矮顶店铺，当时的主人明智的把天花板遮住。到了社会主义时期，被政府征用，管理者们却缺乏哪怕一点起码的知识，所以，也并没发现头顶上隐蔽的夹层里华丽的宝藏。
#于是，经历了战争和苏东时期，这华丽的屋顶竟然保存下来了，不能不说是个奇迹，犹如布拉格也是历经战火和苏军坦克，仍然在沧桑中焕发光芒。
真心被当时遮住华丽屋顶的房主感动，也真心不敢设想那些年社会有多么动荡，多么缺乏安全感，否则，谁会作出这样的举动？这位房主能洞察到社会变迁中的可能遇到的严酷处境。
#这样的人并不少，但能做的，也只是自己躲藏，面对走上疯狂的轨道的社会，理性和冷静，根本无能为力。
今天的SAVOY和一百年前真的没有关联么？据说早先这里也大致如此，有面包房、点心坊。
可以吃饭，还可以品酒。
到2015年，新店主接手了大概9年，现在的SAVOY是一家大餐饮集团的加盟店，不作广告，不多说这家集团的事儿，但看到布拉格那家米其林餐厅也同在旗下。
其实，我们去SAVOY咖啡真不多，我们的活跃活动区域在老城方向，并不常在左岸停留。左岸，听起来就艺术，有什么冥冥中的吻合么？布拉格的左岸，也聚艺术家，这边有捷克最好的艺术高中，还有捷克最好的表演艺术学院。
艺术家喜欢来同时拥有古典华丽和现代活力的SAVOY，来过这儿以后，会觉得抛开固有的故人情结，值得一而再再而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