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感怀
曾庆远
边沿化了，闲下来了，又还没有获得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完全自由，因为据职工大会上得来的消息，上面偶尔会查岗查编，毕竟干了三十多年的革命工作，眼见得就要平安着陆了，就可以凭借那点工资安享晚年了，所以，咱也就不可能像小年轻那样很傲娇的背了行囊来个说走咱就走风风火火闯九州的去看世界，只能呆在单位里看日出日落。
于是，落寞无聊就相随相伴了，也曾想过“试拂双鬓如雪色，聊读诗书娱晚年”的生活，奈何驿动的心还不能平息，只好慨叹“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那是先贤的专利，凡夫俗子是很难做到的。
但是，落寞无聊是必须消除的，否则生活如何继续呢？这么国泰民安，这么海清河晏，物质条件又这么好，不好好享受国家福利，岂不是给国家抹黑？也就企图附庸风雅，求得眼前的欢娱。
于是就“绿蚁新醅酒”了，也安顿“红泥小火炉”了，这冬至也如约而至了，而且也“晚来天欲雪”了，蓦然回首，却发现“能饮一杯无”的人没了，是啊，曾几何时，竟然旧朋云散尽了。
想想也是，旧朋如果还云集在身边，岂不是都要像我一样窝囊废了！为了生活，为了诗和远方，旧朋们星流云散是必须的。
旧朋云散尽也就罢了，关键是新知还遭薄俗了，这就让我的附庸风雅的那点小心思也付之东流了。
这落寞和无聊就像附骨之蛆一样如影随形了。
去乡间的水泥马路上溜达溜达如何呢？
于是，听着《汉朝那些事儿》出了门。
走过小麻将馆，只见里面人满为患，吆五喝六的声音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纪的男男女女。这些人的敬业精神远远超出了上班族，那份专注，那份投入，从早到晚，时间之长，精神之好，不由得不令人肃然起敬，很多时候，他们尽管自怨自艾，但绝对不怨天尤人，他们或以物喜或以己悲，但那份历经苦难痴心不改的意志，不由得不令我想起咱中国农民的坚毅不拔和刻苦耐劳，咱中国农民的薪火相传的那种勤劳刻苦，那种坚韧顽强，可是得到了全世界人民的认可的，这类赌徒，不对，绝对不对，这类人不能称为赌徒的，赌徒喜欢孤注一掷，这类人懂得细水长流，绝对不会孤注一掷的，他们一个个很生活很哲学很修养的，夜深人静，牌局散了，输了的，不会剁手指割手腕，发誓戒赌，而是风淡云轻再接再厉，重新来过，赢了的也不得意嚣张得忘乎所以，而是心平气和的和输者约定明天再战，看看人家几多绅士几多骑士！这类人，应该称之为赌士。
忽然觉得赌士们的这种生活态度，生活模式不也很好吗？什么落寞，什么无聊，统统归零，先前以为他们或以物喜或以己悲，应该是我的肤浅，他们应该达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了。
然而，我很遗憾的发现，我不能融入他们，我不能成为赌士！
就这样，心里遗憾着来到了日日走过的小饭馆边，就瞥见里面已经坐着几个酒人，都是很熟悉的面孔，他们面前排着一溜儿大碗，还有一个一次性的杯子，千万别以为那是茶水，那是如假包换的包谷烧！他们吵吵嚷嚷，说的无非是谁谁谁，因为有事没来，没得规矩，没得组织纪律性，明天非得要他请客等话题，间或也讨论一些坊间热点话题，一杯酒一碗面之后，酒人们各就各位，各干各的一份事去了，中午的时候，又必定呼朋引伴，再寻一家饭馆，要酒要菜，慢慢坐喝，谈一些人生大事家庭琐事过去未来等等。
酒人们的这种洒脱超脱的生活模式，也是一种人生境界啊，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无忧无虑，没心没肺，那是大胸襟大格局的超凡脱俗者！
可是，我惊讶的发现我心胸狭隘，格局不大，不能融入他们，更何况家里的葡萄架也不够结实呢？
这么想着，就很羡慕起酒哥了，酒哥是我的一同事，正月里的时候，已经和李白作伴举杯邀明月去了。
酒哥和酒人们的格局又自不同，酒哥早上还在神游爪哇国，非得日上三竿甚或日影西斜，这才匆匆忙忙起来梳洗，梳洗罢，早餐午餐就并一块儿了，再在单位里转上两圈，也就到了去球场上的时候了，打打球，练练体能，就该外出谋醉了，酒哥喝酒，是很少与酒人们有交集的，他基本上是昼伏夜行，他们喝酒的格局也不相同，酒人们基本上喝得晕晕乎乎，面如猴臀，也就各自散去，各回各家了，酒哥那是必得喝到天老大他老二，这才放手，然后回家睡觉，这是不是才是真正的“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的真境界呢？
酒哥字典里是没有落寞和无聊的，是啊，九泉之下，要是有幸遇上了李白，就很可能上演会须一饮三百杯的豪迈了。
酒哥是不幸的，英年早逝，这轮到谁头上，谁也不愿接受的，然而，不必体验落寞和无聊，算不算是一种解脱呢？
走上乡间的水泥马路上，迎面就有许多上了年纪的男男女女健步走来，他们已经完成了早练，准备收工回家了。
这类晨练的人们，又是另一种生活模式，他们天不亮就集中起来，组团晨练，晨练毕，再在路边的亭子里闲聊，发布鸡毛蒜皮的新闻，新闻发布会完了，回家早餐，送孙子上学，准备中晚餐，晚餐完毕，安顿好孙子，或者干脆带了孙子，汇聚在老年活动广场，义务地为镇上的居民制造噪音，周而往复，乐此不疲。
我忽然想到，生活的本真是不是就是重复着昨天的故事中慢慢的孕育创新和突破呢？可能应该是这样子的吧。
古往今来那些彪炳史册的英雄们，大多都在重复着昨日的故事。
我们耳熟能详的卫青霍去病舅甥二人，在他们的有生之年里，就干一件事，那就是日复一日的挥舞着大刀追着匈奴人砍，只杀得匈奴人抱头鼠窜溃不成军，匈奴人不得不撤出河套、退出河西，一路悲号：“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霍去病在他短短的二十三个春秋里打匈奴打出了千百年来无法超越的豪言壮语“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来！卫青也从一个骑奴，打着打着，就打成了大将军，虽然沾了点姐姐的光，但那军功可是一刀一枪搏杀出来的。
人家曹操起家的时候也很寒酸，散尽家财，才凑齐了五千人，气愤愤地独自领着曹家军追赶董卓，结果追着追着，就让吕布回马一枪，硬生生地将五千人变成了五百人，曹操没有气馁，和那些高境界的赌士们一样，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仍然崛强的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横戈马上行，硬是一步步将他的事业做大做强起来，要不是后来在赤壁之战走了华容道，这位真性情血肉丰满的曹操曹老板大概率一统天下混一宇内了。
自古以来的英雄豪杰们，基本上都是在重复着昨日的故事中成长起来的，彪炳史册的。
英雄豪杰们如此，小民百姓就更其如此，想想五千年来的炎黄子孙，哪朝哪代离开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闭上眼就就睡张开嘴巴就喝的圆圈呢？
历史不也是在重复着昨天的故事中缓缓前行的吗？
重复好昨天的故事，将故事演绎得更精彩，就是在进步在成功在走向辉煌，卫青霍去病曹操就是这样通往英雄豪杰之门的，居里夫妇也是这样日复一日的在实验室里与那些瓶瓶罐罐打交道，这才发现了镭的。
明白了重复好昨日的故事的重要性了，可是我却没了重复昨日的故事的资格了，回首三十多年来重复昨日的故事的点点滴滴，虽然没能将昨日的故事演绎得很精彩，但总体来说，还是问心无愧的，总体感受是痛苦并快乐着，每每翻开作文本，几乎千篇一律的大话假话空话套话，病句错别字也几乎一成不变，不痛苦能成吗？但看着他们不少成为了有用之才，其余的也是合格的建设者了，那种快乐也是掩饰不住的。偶尔碰上他们中的几个人，在得知我不再坚守岗位了，他们几乎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和惊诧，因为在他们眼里，我一直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人，怎么可能就离开岗位了呢？但现实就是如此。
这个世界很精彩，这个世界也很无奈。重复昨天的故事，有时候也是需要运气和机会的，不是吗？李广就因为命数使然，重复昨日的故事长达四十余年，在太守位子上一干就是三十年，卫青在玩泥巴的时候，就是太守了，就拎着长矛到处追着匈奴人打，那会儿，霍去病还没发育成型呢！李广不可谓不尽忠职守，可是别人都成了大将军骠骑将军了，他仍然守着太守的位子没挪窝！最后还不得不引刀成一快！唉，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命数啊。
袁崇焕一直在和满清人干，干掉了努尔哈赤，正准备着干掉皇太极的时候，这时候，领导崇祯发话了，说他出工不出力，和满清有联系，准备卖国求荣，于是被寸磔了。孙传庭一直在和高迎祥李自成打，活捉了高迎祥，打得李自成怀疑人生，可就在这时候，领导崇祯发话了，说，孙传庭有二心，下狱论罪了，后来看到李自成满血复活了，渐渐成了燎原之势，赶紧放出孙传庭，说，你不是想重复着昨天的故事吗，给你机会，去，把李自成给朕灭了！当此之时，天下糜烂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了，孙传庭也想重复昨天的故事，可是还能够吗？徒落得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凄惶结局。读史至此，在为孙传庭扼腕叹息的同时，也对崇祯帝的刚愎自用、急躁多疑、昏聩不明叹恨不已，崇祯帝身死国灭，不亦宜乎！由此可见，一个人能否将昨天的故事演绎得更精彩，是需要机遇的，孙传庭遇上的偏偏是崇祯皇帝，若是遇上汉武帝，万户侯何足道哉！
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到了水泥路的尽头，抬头看看，公路两边山脚下，有好几栋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小洋楼，一对白发鬓云的老人荷锄归来，我却无能如何也生不出“田夫荷锄归，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的情愫来，这里只有孤寂落寞的空巢老人，哪还有半点从前的田园迹象？忽然脑海里跳出两句诗来：“唯彼穷途恸，知余行路难。”
这诗是我上大学那会儿就背下了的，可能觉得很悲怆吧，就记住了这两句，其余的都忘了。
这应该是庾信《感遇》里的句子，说实话，后来读的书多了，我对庾信的印象也就一天天坏下去了，认为这伙计就是一个清谈误国的典型，这伙计凭借清谈起家，当然，要成为清谈论坛上的新生代扛把子，文学功底还是很不错的，只可惜这伙计除了清谈之外，别无所长，因为有清谈做基础，名声越来越大，官也就越做越大了。侯景之乱时，这伙计已经做到了东宫学士兼任健康令，那可是当今北京市委书记的存在了，不知道太子萧纲哪根筋搭错了，竟让这伙计率军抵御侯景叛军。
庾信别的本事没有，装酷的本领那是没得说的，这伙计成了一军统帅，要不装酷卖萌简直就对不起太子萧纲的信任，于是，这伙计左手抢了诸葛亮的羽毛扇拿着，右手拿着一截甘蔗往嘴里送着，本想弄个羽扇纶巾的，结果却弄出了这么一副不伦不类的形象来，没料到他的这番装神弄鬼没吓着叛军，反倒是让叛军一箭射掉了手里的甘蔗，这伙计的从容镇定、临危不惧、气吞骄虏的气势刹那间就无影无踪了，撒丫子就奔往江陵去也了，手下的兵将也乐得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也了，就这样太子萧纲依为肱骨的庾信，将萧纲的最后一点家底败了个精光，萧纲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做了侯景手中的玩偶。
庾信跑到江陵，竟然又做了萧绎的右将军，最终还奉命出使西魏，又成了西魏的高官，看看这伙计都干了些啥啊！
庾信在西魏可能没了清谈的市场，也就只好凭粉饰太平混迹官场了，就有些想故国高台明月海上心情山中岁月了，于是，就有著名的《感怀》传世了。
还别说，庾信的感怀竟然感动得老杜涕泗横流：“庾信生平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估计感动老杜的很可能也是“唯彼穷途恸，知余行路难”吧，因为那时那刻，老杜正飘零西南天地间呢！老杜就很可能感同身受了，否则，以庾信的清谈误国的行为，老杜应该不会那样高度评价庾信的。
今儿个，这两句诗怎么就这么贴切了我的心境呢？让我也产生了共鸣呢！什么“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什么“茫茫江汉上，日暮欲何之”，都没有这两句诗能让我产生那种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情愫。
于是，向来不善于作诗的我，不禁也有了作诗的冲动。
于是搜肠刮肚，拼凑出几句诗来以自嘲：
重上杏坛我亦难，豪情干云也枉然。
光阴染得两鬓斑，卅年躬耕余辛酸。
老骥自知嘶枥晚，枯荷徒有擎雨杆。
历历往事过眼云，襟怀坦荡天地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