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冷湖到海边》

旅行   2025-02-09 00:12   海南  


在小区里散步时,我遇见了一辆青H牌照的车。这熟悉的字母与数字组合,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我站在车旁,望着这片海南的蓝天,思绪却飘向了遥远的青海戈壁。

"我是冷湖的孩子。"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着光。冷湖,这个对大多数人来说陌生的名字,却是他生命开始的地方。青海油田的子弟们,在那片荒凉的戈壁滩上,听着风吼叫的声音长大。他们的童年,是黄沙漫天的颜色,是石油机械的轰鸣,是与世隔绝的孤独。

记得在火车上,有人问他从哪里来。他说冷湖,对方一脸茫然;他说青海,对方竟问青海在哪里。这样的对话,像一出荒诞剧,在漫长的旅途中反复上演。直到有一天,人们开始炫耀去青海旅游的经历,夸赞水上雅丹的壮美,惊叹火星基地的奇幻。他笑着说:"我是在火星上长大的孩子。"

沙尘暴是戈壁的常客。当黄沙遮天蔽日,世界仿佛只剩下呼啸的风声。那些在旅游攻略上被赞美的"独特体验",对他们而言是生活的常态。游客们惊叹于茶卡盐湖的"天空之镜",却不知在这面镜子背后,是石油工人日复一日的坚守。


如今,他在海边买了房子,把父母接来同住。父亲的手腕上,戴着他买的手表;母亲拿着最新款的手机,骄傲地向老伙伴们展示。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挂历,画面上的椰树大海,曾经是多么遥远的梦。


从冷湖到海边,从戈壁到都市,这是一代石油子弟的人生轨迹。他们带着戈壁的风沙,带着火星基地的记忆,在新的土地上扎根。那些关于家乡的解释,那些关于身份的困惑,都化作了生命中最珍贵的底色。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油田的?"我问。他望着远方,眼神有些迷离:"我离开得比较早。老家在浙江,亲戚帮忙把我调回去的。那时候油田刚开始大规模搬往敦煌,我在采油厂工作没几年。"

他的父母曾是油田的职工。当初离开时,父母并不情愿,但架不住亲戚们的劝说。"那时候的亲戚是真帮忙,"他说,"没收我们一分钱,就把事情搞定了。"说起那辆青H牌照的车,他笑着摇头:"是我发小的。他在海口买了房,开车来海南过冬,我邀他来住几天叙叙旧。"

"你常回敦煌吗?"我问。他沉默片刻:"两三年回去一次吧。有时候是同学聚会,有时候是想念冷湖了。"他的声音轻柔下来,"有一次在国外,晚上梦见了冷湖,第二天就买了机票,从上海直接飞去了敦煌。"

他说自己或许是个怀旧的人。妹妹也调回了浙江,父母退休后都回了老家,可那片戈壁滩的记忆始终挥之不去。每次回去,发小们都会陪他去冷湖,去看废墟,去曾经的家,沿着戈壁滩徒步,爬黑山。"找得到童年吗?"我问。他摇摇头:"找不到了。但每次回去,内心就会平静一段时间,生意也顺风顺水。冷湖是我的麦加,我是去朝圣的。"

他如今经商,有一家小公司。"开始我也是公务员,"他说,"觉得工资太低就辞职了。"油田的工资虽高,但气候恶劣。几年前回去,发现两个同学已经离世,有的发小得了重病。"一位漂亮的女同学,买断那年上吊自杀了。"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还有一位男同学,中专毕业回油田当技术员,买断后回了老家,没几年就把钱折腾光了。我去看过他,他在甘肃定西开了一家小卖部,日子过得很惨。"

"减员增效害了不少人,"我说。他点点头:"幸亏我离开得早。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南方的气候养人,父母的身体在南方慢慢好转。"现在他们住在这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的语气轻松了些,"父亲的老慢支好了,母亲每天兴高采烈,像打了鸡血似的。年轻那会儿她就是油田的文艺骨干,现在在社团里当了个小头头,别提有多认真了。"为了让父母方便,他专门买了一辆电瓶车,酒店用的那种。"我妈每天开着它去参加活动,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开着电瓶车在小区里穿梭,可拉风了。"

"尽孝需要实力,"我说。他笑了笑:"下次去敦煌一定和你联系。"提起一位女同学,他摇头苦笑:"我当年的梦中情人,现在却变得俗不可耐,每次回去都缠着我买包包,我说的话她却一句也听不懂。"

"你说大江东去,她却要焚琴煮鹤,"我说。他笑了:"他乡纵有当头月,不及家乡一盏灯。我是冷湖的孩子,冷湖是我的第二故乡。不论怎样,故乡还是让人留恋的。"

夜幕降临,海风轻拂。小区的路灯次第亮起。那辆青H牌照的车依然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座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我知道,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一定还有更多像他一样的"冷湖孩子",在繁华中守护着戈壁的记忆,在喧嚣中保持着石油子弟的骄傲。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回到了那片戈壁滩。冷湖的孩子,带着故乡的记忆,在异乡的土地上生根发芽。那些废墟、戈壁、黑山,早已融入了他的血脉,成为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老宋的微世界
老宋,祖籍安徽,生于文革,长于浩劫,工于大漠。而立后穿上警服,持枪的手无法丢下儿时梦中的笔,梦醒时分,落笔成文。散见于报刊,著有文集《漠风如烟》,系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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