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采访摘要
> 专访上集 | 钢琴家 刘诗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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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刘诗昆
刘诗昆与傅聪、顾圣婴、李明强、殷承宗一起,被称为“中国钢琴五圣手”。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刘诗昆就因在国际大赛中获奖而蜚声海内外。他在被认为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最为轰动、影响最大的“第一届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中获得亚军,是当时中国在国际钢琴比赛中,赢得的级别最高的奖项。
2023年,在第17届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开幕式上,刘诗昆演奏了一曲《我的祖国》。虽然年事已高,手会控制不住地颤抖,但是一弹起钢琴,手指下的音符仍然行云流水,这一年刘诗昆84岁。
刘诗昆:我现在精力还充沛,几个月前刚做了体检,心脏、肺这些主要部件都完好无损。我觉得还能弹时我就弹,有一天弹不了了,就不弹了。
刘诗昆:不会,这个抖动30岁就有了,正常写字、弹钢琴、吃饭都不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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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诗昆1939年出生在天津一个富商家庭,从小家里就有四台钢琴,上万张唱片。租界区西洋化的生活氛围、得天独厚的家庭条件,使得刘诗昆能够在不到三岁的年纪就开始学钢琴。
刘诗昆:那时候在中国学钢琴的人很少,不到三岁就学的可能全国只有我一个。我父亲以前在上海音乐专科学校(上海音乐学院前身)学唱歌,所以他懂音乐。那会儿学钢琴家里得有钱才行,普通中产阶层不可能学的了。我父亲是先学音乐,后来去经商了,所以那时候他已经很有钱了。我小时候很调皮,不喜欢学钢琴,更懒得练。我父亲就把我抱在他腿上,双手把着我,我就跑不掉了,就那样练琴。但是他一上洗手间我就跑了,他就到处抓我。
姜声扬:从哪一刻开始是您觉得弹钢琴很有意思,不需要父亲逼着练琴了?
刘诗昆:一直到十一二岁的时候,我才真正决定走职业钢琴道路。因为我进入中央音乐学院附属中学了,1951年,我是附中的第一届学生。当时班里只有我真的会弹钢琴,还有三个同学会弹一点点,其他同学基本都是唱歌考进去的。进入附中就意味着我这一生要从事钢琴职业了,所以从那时候起我觉得自己必须要用功,因为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在这之前我一直不喜欢钢琴,后来也谈不上不喜欢,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走下去。
△10岁的刘诗昆 在全国钢琴大赛上获得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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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17岁的刘诗昆第一次参加国际大赛,就在“李斯特国际钢琴比赛”上获得了第三名,并赢得了《匈牙利狂想曲》演奏特别奖。当他演奏完《匈牙利狂想曲》第六号之后,评委以及全场听众起立为他鼓掌。《匈牙利狂想曲》是公认的展示钢琴八度演奏技术的代表作,难度极大,他们没有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国男孩,能把这首高难度的世界名曲演奏得如此令人叹服。刘诗昆也因对这首乐曲的出色驾驭而得名“闪电八度”。
姜声扬:那束头发还在吗?
刘诗昆:还在,就在我香港的家里。文化大革命抄家时被抄走了,因为当时没人注意到这个玻璃盒子里的那束头发,所以它没有被毁坏。粉碎“四人帮”以后抄家物资发还,又把这个玻璃盒子发还给我。
却在短短几年后身陷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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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6月,84岁的刘诗昆受邀担任第17届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评委,并在开幕式上做了演奏。时间回到65年前,1958年,19岁的刘诗昆曾作为选手,在第一届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上一鸣惊人。
刘诗昆:总体水平比我那一届要差一些。因为我那一届比赛有政治外交需求,所以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当时来参赛选手都是西方的佼佼者,其中将近30名在其他国际钢琴比赛中获得过冠军。这个比赛在当时被称为国际乐坛的奥林匹克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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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冷战正值高峰,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和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在各领域展开激烈争夺。一年前的1957年10月,苏联刚刚发射了人类历史上第一颗人造卫星,在太空领域把美国抛在了后边。因此“第一届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不仅是一次文化艺术活动,也堪称是世界级的政治和外交事件。虽然竞争激烈、强手如林,初出茅庐的刘诗昆还是在“第一届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中,夺得了亚军,而冠军则是一位叫范•克莱本的美国人。
刘诗昆:范•克莱本后来成了美国的民族英雄。当时的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委派纽约州州长到机场迎接他,在一个车队的簇拥下进入纽约市区,上百万人夹道欢迎。《纽约时报》在头版头条,用大标题刊登说“美国人在文化战场打败了俄国人”。
△刘诗昆参加第一届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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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国内正处于“大跃进”时期,刘诗昆获奖回国后,被安排到了京郊十三陵水库参加建设劳动。在当时的背景下,这种重体力劳动不是惩罚、贬低,而是培养“又红又专”的社会典范。
刘诗昆:“红”就是政治上要求进步,“专”就是专业上要求进取。因为我在专业方面已经获得了大的比赛奖项,所以只要在政治上,在日常生活和工作学习中表现出进步的状态,就可以被立为红专标兵。周恩来总理还接见了我,几年以后毛泽东主席也接见了我。1959年的时候,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姜声扬:当时为了入党需要做哪些准备?
刘诗昆:那个时候入党要写很多材料,要批判自己的家庭出身。因为我出身于大资本家家庭,也就是所谓的民族资产阶级。当然民族资产阶级不是被打倒的对象,而是需要团结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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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诗昆在国际大赛中年少成名,但短短几年后,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风骤雨,瞬间将他从巅峰抛向了深渊。
姜声扬:文革期间,您是有七年多的时间没有碰过钢琴吗?
刘诗昆:对,文革一开始我就被打入音乐学院的劳动改造队。1967年9月,我被关进了监狱,一关就是五年九个多月,接近五年十个月。出狱后我的身体非常虚弱,又住了几个月的医院。算起来总共七年多的时间,没有碰过钢琴。
姜声扬:您那时候想念钢琴吗?
刘诗昆:那时候不想念钢琴,只想着怎么能够生存下来,活着。当时我不知道不能弹钢琴的日子会持续多久,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改变。我平时比较喜欢研究政治,因此没有那么悲观。我觉得这种政治现象不可能长久持续,物极必反,到达一定程度后必然会走向它的反面。那时我还年轻,才二十多岁。如果是现在的八十五岁,我可能会想还能不能熬到那天。但是那时候我坚信自己一定能熬到重见钢琴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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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协奏曲《黄河》,1969年由殷承宗、储望华、盛礼洪、刘庄,根据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改编创作,文革期间其他所有古典钢琴曲都被批判为“大洋古、封资修”,钢琴协奏曲《黄河》是当时为数不多的能够演奏的钢琴曲,而刘诗昆第一次弹奏这首《黄河》还有一个颇为传奇的故事。1973年,刘诗昆在狱中费尽千辛万苦传出了一封信,毛主席见信后下令释放了他,之后不久刘诗昆就被调到了中央乐团担任钢琴独奏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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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期间刘诗昆中断了弹钢琴长达七年之久,但得益于扎实的童子功,出狱一个月后他的钢琴演奏水平就完全恢复了。三个月后,正值1973年美国费城交响乐团的历史性访华之旅,作为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支访华巡演的美国交响乐团,费城交响乐团此行也被视为中美艺术“破冰之旅”。乐团访华期间,刘诗昆也在北京民族文化宫演奏了他的保留曲目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第六号,乐团全体起立向他鼓掌致敬。
1979年3月,小泽征尔率领波士顿交响乐团来到中国,并与刘诗昆合作演出了李斯特《第一钢琴协奏曲》。这是中美建交后第一个来华交流的美国乐团。刘诗昆在那次演出后,受邀与这支乐团同机返美演出。他和波士顿交响乐团合作录制的钢琴协奏曲,成为上世纪七十年代世界销量最大的古典唱片之一。西方媒体称他是“东方的钢琴巨人苏醒了”。
△刘诗昆与指挥小泽征尔、波士顿交响乐团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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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拾钢琴家身份几年之后,一场严重损害名誉的谣言风波,再一次扰乱了刘诗昆平静的生活。1990年,他年过半百,选择移居香港,白手起家,开始了他的钢琴教育事业。
刘诗昆:那时候香港的物价与内地差距非常大。当时我在北京两套公寓,一个月的租金是9块7毛5,在香港住一套普通公寓月租5000多港币。而且当时港币比人民币还值钱,价格差了好几百倍。我到香港时,经济上可以说是零起步。一开始只能靠自己在家里教学生弹琴,每天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一周教七天。
姜声扬:和之前为了比赛一天练十几个小时相比,您觉得哪种经历更辛苦?
刘诗昆:差不多,反正都需要在钢琴旁边坐十几个小时。
姜声扬:但有时候不仅仅是身体的辛苦,还有心理上的挑战。
刘诗昆:心理上就是我必须要闯过这个关,我需要积累资金,才能做其他事情。每天教学,靠着学费一点点积攒起来。1992年我攒够几百万港币,在香港北角英皇道买了一套办公室房子,改装成刘诗昆钢琴艺术中心,从那里开始了我的音乐教育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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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香港最繁华的区域之一铜锣湾,就开设有刘诗昆钢琴学院。
姜声扬:您教过的最小的学生大概几岁?
刘诗昆:现在我教学不多,最小的学生就是我的小女儿,三岁八个月,我刚教她。
姜声扬:您觉得学音乐的小朋友,跟没有学音乐的小朋友有什么差别?
刘诗昆:这个很难讲,不一定有什么差别。可能有的斯文、文雅一些,但也不都这样,有的学钢琴的孩子也很调皮,我小时候就很调皮。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制作人:张燕
编导:沈爽
编辑: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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