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于：《四川政协报》总第4869期）
有人说，人生不过一杯酒，酸甜苦辣喝过了才懂，这话不假。从小到大，我喝过不少酒。山西的杏花村酒、陕西的西凤酒、河南的宝丰酒、湖北的白云边酒、安徽的古井贡酒、贵州的董酒……那一杯杯口感醇厚、回味悠长的酒，在过去的岁月里，带给我的都是难忘的回忆。
打记事起，我家就在场镇上开了一个不足15平方米的小卖部卖酒。酒是那种现在市面上很少见的大坛子散装白酒，一坛能装100公斤左右。客人若有需要，自带“装备”进店。记忆中，这些“装备”多是些破旧的搪瓷杯、缺了口的饭碗之类。打多少丰俭由人，哪怕只打一二两也可。人们赶场最爱去的地方除了百货店，就要数我家小卖部了。百货店集中了人们生活的必需品，能满足日常所需。而酒，则成为那个物质还不丰富、人们为了生活奔波劳累而无暇他顾的年头里，为数不多的享受——一杯酒下肚，在酒精刺激下，可以暂时忘记焦虑与不安，享受微醺的片刻轻松；再一杯酒下肚，人们便会各自忙于生计与前程了。此刻，仿佛干活也有劲了，生活也有了奔头。记得父亲说过，来买酒的多是各村的庄稼人，大多带一个缺口的饭碗来打二两最便宜的酒。因家里兄弟多，地里干活需齐上阵。干活前，大家围着一碗酒，往往是最小的弟弟先抿一口，其他兄弟再轮着来，最后由大哥把碗里的最后一滴酒“舔”干净，方才罢休。这样的情形，对于没有经历过那些岁月的人来说，实在难以想象。记得一次放学后，我来到小卖部，爸妈都不在，唯有阵阵酒香扑鼻而来。由于平时家人管得严，虽长期与酒“近在咫尺”，却始终“远在天涯”。难得有此机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突然很想尝尝这坛中酒的滋味，便拿起酒端子，站在平时做作业的凳子上，欲去坛中舀酒。没想到大人轻松就能舀到的酒，于我却似“无底洞”一般深不见底，舀了几次还是空空如也。于是，我踮起脚将头朝坛子里狠狠探了探，可能用力过猛，顿时被呛得不行，打了好几个喷嚏，身体也不自主地往坛子里钻。紧急关头，幸亏身后突然伸出一双大手用力抓住了我。事后，我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父亲半是警告半是安抚地对我说：“以后不准你再靠近酒坛子了，听到没？等你考上大学，咱们去喝好酒。”考上大学喝好酒？年少不知酒滋味的我，立刻陷入“美好想象”中，逐渐忘了挨打后身上的疼痛和周围的嘈杂，痴痴地望着那又圆又深的酒坛子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若有所思地放下书包，在旁边的凳子上做起作业……此后日复日年复年，不知道是为当初父亲的那句承诺还是怕再挨揍，我竟做到了“常在坛边过，滴酒不沾身”。岁月悠悠，时光飞逝，随着经济的发展，条件好起来的群众对酒的品质有了更高追求。镇上陆续有了几家小型超市，而承载着一个时代印记的坛子酒慢慢失去市场，我家的小卖部也顺势迭代升级，成为镇上为数不多的酒类经营店之一。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父亲欣喜异常。在我即将启程前往武汉某大学报到的前一天早上，父亲说：“娃娃啊，明天到学校报到，把宿舍打整好后，咱俩到外面喝两杯！”父亲说这话的神情，至今还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嘴角微微上扬、眼睛眯成一条线，声音干脆洪亮，是那么开心又自豪。父亲兑现了当年的承诺。第二天，他在学校帮着我铺床叠被、买东买西。一切整理齐备后，已是夕阳西下。然后，在那个还没有导航、美团、抖音的时代，我和父亲在武汉街头逢人便问路，转了好半天，才选中一家饭店。进店后，他不惜“天价”点了两瓶五粮液。![]()
(图片源于网络)酒刚上桌，我便等不及了，喜滋滋地拿起酒，对着瓶盖左瞄一瞄，右瞅一瞅，不时还闻一闻，再踮着脚尖儿举过头顶，嘴里哼着欢快的曲调，心里盼着早点“开席”。等菜的时间显得特别漫长。这个秋日的傍晚，在武汉，我打开瓶盖，喝上了我人生中第一杯酒。端起酒杯，一股浓烈甘甜的香味扑鼻而来。也许是等待的时间太长，也许是酒的味道太诱人，我敞开喉咙就喝下去一大杯。第一次喝酒，酒的烈性顿时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我被呛得眼泪直流、面红脖子粗，引得对面的老爸哈哈大笑。好在，难受与不舒服的感觉很快被温热、甘甜、醇香取而代之。作为小镇上屈指可数的大学生，喝着人生中的第一杯酒，听着父亲的夸赞和鼓励，我表面上说没啥没啥，心中却是美滋滋的。这酒甘美醇和，这场合真让人高兴啊……那夜，我睡得很熟，偶有打嗝，酒香满屋。在后来的工作生活中，每逢到外地出差、旅游，我总是习惯性地以竹海浓香美酒作伴。“人生短短几个秋，不醉不罢休。”时光荏苒，岁月匆匆，我已记不清自己喝过了多少酒，但在我心中，最难忘的还是当年和父亲一起喝下的那杯竹海浓香酒。我知道带给我回忆的不是酒本身，而是困苦中的那些美好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执着追求。那年初秋，那杯芬芳浓郁的杯中酒，就这样明媚了我整个青年求学时期，留给我诗一般的回忆，伴我走向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