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进二队 胡国军
一个人一闲下来,不自觉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大的影子,好像大正在老家的胡同口乘凉,亦或在老伙计们中间谈笑风生……
大,日渐消瘦,每日里仅靠几瓶点滴和一两口清水维持着,六个子女轮流日夜守护仍不见好转。在医院躺了二十几天,日日忍受着病痛的摧残。最后的日子里,大坚持着要回家,回到奋斗了一生而盖起的三间瓦房中,谁曾想,回到家的那天晚上大就合上了双眼,从此远离了病痛的折磨,却也抛下了伤心欲绝的子女。大,悄无声息的走了,走的那么的突然,而又那么的平静。“大”是豫中地区农村庄户人对自己父亲的偏叫,也有叫伯、叫叔、叫爹的。以前感觉怪怪的,为什么自已的父亲不让喊爸,而喊大。等自己到了不惑之年,一声“大”喊起来却那么的亲。每次回家,大都是坐在胡同口迎着,子女们一见面就先喊大。大起身搬着小凳子,跟着孩子们一起乐呵呵的往家走。大的葬礼是按农村的习俗办的,请了响器,还买了价格不菲的寿材。我一向不注重形式,也坚信生前一口水,胜过坟前一堆灰的朴素想法。但是,最终做子女的还是让您走地风风光光的。如果有在天之灵,大也会欣慰的。大出生在一九三八年,苦日子可谓尝了个遍。解放前的逃荒要饭,建国后的大饥荒,大生前说起来,滔滔不绝。小时候听着像故事,每次都听的聚精会神,津津有味。长大了也还听,却感觉大老了,太过絮叨了。以前的老黄历了说恁些干啥,现在好日子,过好就行了。听我这样说,大就摆摆手,摇摇头,自顾自的说着村里谁家的老人去世了、有病了或者起乡里乡亲的扒房盖屋等等之类的话,要不就是一味的让子女们吃桌上放的肉呀、零食呀!大,是家里最忙的那个人。农活要干,这是一家子吃饭的根本,土里刨食的岁月,干一年挣的工分也是填不饱肚皮的。在生产队没有分开干时,大是大队里的牛板兼会计。平时到地里赶牛犁地,大总是在犁上挂一个袋子,要是犁半天地能捡到一袋或半袋遗留到地里的烂红薯,是最好不过的。要知道,红薯坏一点就发出的难闻的苦味,烂红薯是再怎么处理也是难以下咽的。听大说,就这烂红薯切成片,磨成粉,掺在好面里,在灾慌年也是救命粮。后来分队算帐时,大倒欠了队里百拾块钱。大说,欠了咱还。再谈起的时候,大也会说,要不是干会计提前预支一些粮食,一大家子早饿死了,欠点钱算啥!大,脾气最好了。不论对外人,还是对子女。再忙,只要村里人张口,总要去帮几天工。自家地里的地没有犁,也会赶着牛给人家犁。大说,人家张回嘴不容易,不能让人家的脸掉地上。大对于娘的好,超出了我的想象,娘不会做饭,也不知道闲忙,大总是忙完地里,或是外出干了活儿,中午回家看到冷灶凉锅也不会生气,而是生火做饭再找娘,没有一句怨言。就是在大干快干的年代,外出修水坝,建水库时,还把省下的口粮攒起来,趁着晚上,步行十几公里送到家里,再折返回工地。大的爱是无声的。单干后,烧的煤是自己解决的。大徒步拉着车到西区去拉烧的煤,早上天刚刚亮就往回走了,几十里路,没有拉套的。大姐一想起这段往事就眼圈泛红,不到十岁的女娃娃从没有出过门,只因听大说,只要朝着路向西走,就能碰到大,于是就一个人拿着绳子迎着大回来的路走,一直的走。漆黑黑的路,是多么的怕人呀!可是只能坚强着。见到大,大把绳子绑在车辕上,大姐走在前边,绳子拖着地,一点劲也使不上,大却高兴的很。大姐说,自己一点力也没帮上,大却很笑哩!我最小,在上学时,一年两千的学费也是愁坏了大,从小学、初中到中专,我都是最寒酸的那个,我想上学。大说,咱家的祖坟上正长了长蒿子,是要出读书人的!生活有了目标,再苦的生活也有了希望,就有了前进的力量。大,干了一辈子的泥水匠,临村都是认识的人,只要路过村里都是打招呼的。大带着村里的一帮人,为临村的农户起房盖屋。朝出晚归,农忙时在家种地,闲了就出去干活,挣些零用。大一开始并不是干的泥水匠,也干过下窑的活儿,木匠活儿,铁匠活儿。由于娘在家,拉扯不了一群子女,一家全都是张口吃饭的,却没有干活儿搭手的,大离不了家。最终,大干起了起房盖屋的活儿。大干泥水匠,一干就是一辈子。年逾七旬了,还跟着大哥一起到外边干活儿呢!那时,大平时除了挣些零用还要出去给近亲们帮工。帮工没有工钱,但是盖瓦房上兽头揭红盖头时会有封子的,干完活还有简单的洒席。每次,大都会给子女们捎回一些花生或糖果之类的吃食,那是儿时的我最向往的。大,烟瘾很大,吸纸烟不过瘾,总是让在烤烟厂干零工的二姐买一些烤烟,切成丝,抽自制的卷烟。这烟一点起来,呛得人咳的直不起腰,大却吸的很有味道。三年疫情,大挺了过来,落下的病根,让大戒去了六七十年的烟瘾,在楼下或是在村里,别人再递烟,您总是摇头摆手,像是自嘲,又像是自言自语,不能吸了,不能吸了。或者是推脱不了就干脆接过来,拿在鼻前闻一闻,然后闭上眼一副很陶醉的样子。大,也爱下棋。在家独居时,我总会陪大来一局两局的。小时候大总嫌我棋臭,不想和我下。回老家和大交流,下棋是其中一部分。大说,村里没有人下棋,都很忙。我就知道,大想下棋了。大走棋太过老套一开局就显被动。于是,我总是故意走错,然后说没看清再来一局。大好像看透了,小声说着,你的棋下得可是不中呀!我只会声一笑。大只要来我家,也会惦记着到楼下与棋友们一起下棋,不过看的多,自己动手的少,总是一看半天。我说你咋不下棋呢?大说,看看就中。没事了我们爷俩也会来两盘,大总是感叹,眼睛不好使了,看不清棋了。大,也爱看电视。光听戏机就用坏了三四台。大只要到我家,电视从早上忙到晚上,电视剧一部接着一部看,一看就是好几部。大爱看热闹的。热闹的,就是枪战激烈的,拳脚打的厉害的。有时是坐着看,更多时候是躺着看,大多时间也不知是看还是睡,总之就是喜欢电视开着。大,吃的也很独特。前半生没有吃饱过,后半生突然对吃有了极具个性的看法。什么大盘鸡只有土豆啦!火锅只是素菜啦!面包太干啦!到饭店吃了,菜辣了,又嫌不合口味了。吃虾了又嫌剥皮太麻烦了等等。子女们回家也不知道拿什么了,问大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大也不知道想吃什么,但最终买的还是不合口。其实,大最喜欢的还是猪头肉,尤其是猪鼻,没有瘦肉,也有嚼劲,切一块不需要任何调料,手拿着,大口大口的吃原汁原味。我们都不吃这种肉,只是大吃,才一次次的买,买回后都切成二指宽,分开包起来再冷藏,中午或晚上都会给大热一块。大也喜欢喝荷包蛋,就是那种入口即化的,没有一丝糖活的蛋。再着就是爱吃糖块,白天吃,睡觉也吃。大说,这样喉咙里就不干,带劲儿。大在娘走后的十余年,都是一个人过的,哪个子女家也不去。天天都有吃不完的好吃的,是村里为数不多,让人羡慕的老人。平平静静,安安稳稳,身体硬朗。大总喜欢在老家的门前院内种上些南瓜,一到秋天结得到处都是——房顶上、墙根处,结了多少,老的、嫩的,大都清楚的很。子女们谁想吃老的还是嫩的,大记的可清。子女们一回去就让摘了捎回去,看着子女们拿着自已种的,大满脸的笑。现在,只要空闲下来,或者是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大。想起与大一起种瓜、卖瓜的日子。在酷暑的天气里,天不亮就用平板车拉着上百斤的西瓜,人力呀!还要一路小跑,拉到东边或西边的矿上,有时只是为了一斤多卖上一分钱,就多跑上十几里远。记得最远的时候东边到过闫庄,西边去过大庄。那时的我是小跟班,也是大的会计,管算帐收钱。一忙起来,有时午饭也顾不上吃,却全然不知道累。想想那时候的苦,却成了今天最难忘的回忆。一切,恍如隔世。止于此,不知所言,唯泪眼濛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