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人生最致命的一击,是初恋给的。
他叫付恒,是我的青梅竹马。
1984年秋天,我俩前后相差不到一个小时,出生在苏北一个小镇上,同年同月同日生,整个童年时期,我俩因为这个常被人笑称作“天生一对”。
我们俩从穿开裆裤一起玩到大的,性格投缘,几乎没红过脸,他虽只大我半个多小时,但处处让着我护着我。
真正开始萌生超越友谊的情愫,大约是在读中学的时候——付恒聪明,读书认真,我们所在的镇中学,风气不好,跟他一般大的男孩成天就知道玩,不交作业,给老师取绰号,打架,去街道上玩游戏……
付恒从来不,他的成绩一直稳稳地保持在全班第一,跟第二名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
他自己努力,也不忘鼓励我:“秀儿,你也要多读书,只有考出去,才能离开这个穷地方,才能有更好的生活。”
我很听他的话,但是我天资有限,成绩完全不能跟他比——他以全县第五的好成绩被当地最好的高中录取时,我踩着分数线勉勉强强进了一所普高。
高中的学业重,难度大,虽然我也努力学,但高二时我的成绩就垫底了。
高三开学前,奶奶让我辍学:“算啦,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会认字,会写信,出门能保自己就够了!该去赚钱贴补家用了。”
老实巴交的父亲什么话也没说,其实,就算他为我争取,我也不打算读了——我不是读书的料,家庭条件也不允许,我妈在我9岁时因病去世,父亲一个只会种田的大男人,养大我和妹妹,已经很不容易。
2
我跟着村里一班姐妹去了广东,成为流水线上一名女工。
流水线上的日子辛苦,单调又难熬,我生活里的唯一慰籍,就是收到付恒的来信——彼时他在全县最好的高中读书,每周都给我写信,跟我聊他的老师,他的同学,寝室,学校的伙食……
我给他织毛衣,织围巾,织手套,他会赶紧戴好,去照相馆拍照寄给我。
情窦初开,我们都是羞涩的,幸福的,期待的,虽从未捅破那层窗户纸,但是一切都心照不宣。
虽然,清醒的时候,我会陷入深深的自卑和担忧——付恒成绩优秀,以后一定会上好的大学,那个时候,他还会和我好吗?
但,我担忧的事还没到来,付恒家就发生了意外。
那年他高三,他爸妈为了多挣点钱准备他的大学费用,借了别人的拖拉机,连夜运一车谷子进城,半路上,拖拉机坠翻,两个人当场死亡。
失去双亲,付恒一夜之间成了孤儿,还要办丧事,赔偿人家的拖拉机——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我闻讯赶回家的时候,付恒已经瘦了一大圈。
那天,他家的几个长辈都聚齐了,每个人都一脸凝重,他唯一的叔叔闷坐着抽烟,婶婶则直截了当:“付恒,现在你就别想着念书了,你也成年了,赶紧出去挣钱要紧,你家还欠一屁股债,就算债主暂时不讨,你也读不了书,成绩好也没用,就算考上了,上大学要多少钱,生活费要多少钱,谁给你出?别看着我们,我们还有三个孩子养哩!许多嘴巴,哪里养得起?”
3
付恒没去学校,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吃不喝。
他叔叔很快就找好了村里一个做铝合金的师傅,让付恒跟对方出去,叔叔站在屋外拍门,规劝的话听起来苦口婆心:“你先做学徒,做两年把债还掉,以后再存钱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要紧,叔都是为了你好哦!”
付恒不开门。
直到晚上,我找过去,他开门看到我,便嚎啕大哭了起来:“秀儿,我怎么办?我没有爸妈了,可是,我还是想念书啊……”
他哭得肝肠寸断,那是他父母去世后他第一次哭,仿佛要把心底所积压的所有悲痛,所有迷茫,所有绝望,都统统倒出来。
哭累了,他靠在我身边,脑袋搁在我的膝盖上,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就是那天,在他家简陋的屋子里,昏黄的灯光下,19岁的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做出了一个令我自己都震惊的决定。
“你继续上学吧,我来供你念!”
我当时想的很简单——我在厂里上班,因为勤快能干,已经升任组长,拿的工资比别人都高,除了寄回家的那部分钱,剩下的,我可以节省一点,不贪吃,不聚餐,不买新衣服就行了。
只要,付恒能够圆他的大学梦。
4
我真的这样做了。
并且,我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做,就是7年半——他考取了一所211大学,后来又顺利上了本校的研究生。
而我从他刚上大学就换了工作,因为钱不够用,为了多挣钱,我做过销售,摆过小摊,跟着别人倒腾过服装,卖过水果,干货……
都失败了——我口才一般,我的身体也不够强壮。
他上大二那年,我来省城找工作时,一个美容院老板娘相中了我,她说我的手指修长细软,精细动作好,而且人长得漂亮,是天生做这一行的料子。
我进了她的美容院,认真学习、工作,在店里一众混日子的技师中,我很快成了招牌,也积累了不少老顾客,因此,半年后,我就拿到了店里最高的工资。
我的工资一直都是分成三份——一份寄给我爸,供妹妹读完了中专,一份给付恒,让他安心读书,最少的那份留给自己。
因为捉衿见肘,我一直过着最清贫的生活,几年里都没有给自己买过像样的衣服。
即便如此,那几年里,追求我的男人也不少。
这期间,父亲、妹妹、老板娘都劝过我,老板娘说付恒不一定靠得住,我应该趁年轻找个条件好的,妹妹希望我跟付恒先领证,领证才安定,父亲什么都没说,但他每次提到这事,就摇头叹气,说我就是个憨儿。
5
我始终信任付恒。
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交托初心的人,如何不信?我也了解他,他朴实上进,懂得感恩,而且,他对我也很好,我们时常通信、打电话,互诉衷肠,他有空就来看我,每次回家都抢着帮父亲干活。
他读大三时,我把自己交给了他。
“秀儿,我这一生如果辜负你,让我天打五雷轰!”他搂着我,跟我真诚表白,跟我畅想未来,“等我毕业,找个好工作,我来养你!”
终于,他毕业了。
凭着学历这个优秀的敲门砖,他如愿进了省城一家大型企业,工作好,薪资高。
我开心又忐忑——终于等来了我所期待的结果,但这个即将走到眼前的结果是否真的会如我所盼,我心里开始没底了。
我们住到了一起。
他没提结婚,说是刚工作一切还不稳定,而且手头没什么存款,他说,想再等个一年半载,等他多存点钱给我一个浪漫的婚礼。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婚礼,我也不要婚房,不要彩礼,我只是期待,着急,想早点嫁给这个我从十几岁就爱上的男人。
因为,彼时,我已经27岁了,这个年龄,在我老家已是大龄青年,小我两岁的妹妹已经成家孩子都快出生了,我却还单着。
6
那年秋天,我怀孕了。
得知我怀孕,结婚终于被提上日程。
但其实,回忆起来,那个时候,我已经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付恒的变化——结婚的具体事宜,他始终不太上心,要么说我做主就好,我多问几句他便说工作事忙,对这些不了解,而且,他开始晚归,总说自己工作累,跟我聊天越来越少,上厕所或者洗澡手机不离手。
我的忐忑愈发沉重。
我开始着急领证,急切地去挑婚纱,要拍婚纱照。
就在那天,午后,隔着婚纱店的玻璃窗,我无意中看到了付恒,他从街对面一家饭店走出来,他身边,有个年轻女孩子吊着他的胳膊,跟他有说有笑,还亲昵地把脑袋贴在他的胸口。
一看就知道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我愣在原地,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淋下。
只是愣着,什么也没做,当所有的担忧忐忑害怕成为现实时,我竟然没有勇气冲出去揪住那个变心的男人。
7
那晚,付恒回去时,我在椅子上已经呆坐了七八个小时。
他没有询问我的失常,是我直接问他,“我今天看见有个女孩很亲热地挽着你,她是谁?”
我以为他会找借口掩饰,他会慌乱,没想到,他只是一刹的吃惊,几秒后便恢复了平静。
“是我上司的女儿,我和她……”他镇定地看着我,眼神变得陌生冷漠,“我们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她也知道你的存在,知道咱们以前的事,我们……我和她愿意补偿你,这些年你花的钱,我们也都会还你。”
补偿?还我?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觉得还我钱就够了?就两不相欠了?”
“唐秀!”他皱眉,很不耐烦,“其实,我们俩并不合适的,我们学历差这么多,一起生活之后,我才发现我们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这一点你难道没感觉吗?非要这样捆绑在一起生活,真的会幸福吗?我觉得与其等到以后闹离婚,闹得恩断义绝,闹得从前的情谊一点不剩,还不如早点各自分开,彼此成全,这对我们俩都好,不是吗?”
他说得好有道理!
好一个不合适,好一个彼此成全。
我的心都在滴血——他跨进大学校园,捏着一大叠我用汗水换来的钞票交学费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我们不合适?这几年里我供他学费,供他吃喝,一年四季给他买衣服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没有共同语言?早点各自分开,彼此成全?究竟是成全谁?
我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呢!
“孩子……”他提到孩子才一声轻叹,不过态度仍旧坚决,“丁芸,她有亲戚在医院,我们,我们会解决这个问题,你放心,手术的钱我来付,也会给你补偿,不会让你吃亏。”
钱他付?不让我吃亏?
我咬着牙坐在原地,心似乎被带有锯齿的利刃剖开,一寸寸地屠割。
我怎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初恋一朝翻脸,怀孕的她该如何应对?
攀高枝的男人,真的有好下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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