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的离婚告白

（1）

罗娟在野家巷开着一家“春风牛肉馆”。但让人们有印象的，并不是这家店，而是她比老公小马大15岁。

两个人不是原配。罗娟的前夫，因为喝醉酒后跌下护城河死了，小马是来牛肉馆做学徒的，那年刚满18，对着师父的尸体扑嗵一声跪下，说：“师父你放心走吧，我会好好照顾师娘的！”

那时，牛肉馆的生意并不好。罗娟本打算等房租满了就转手的，没想到小马帮着打理后，想出了许多招揽生意的点子，还创新了多种新品，在前夫死后两年，“春风牛肉馆”竟然迎来了它的新生，成了这座小城远近闻名的餐馆。

自然，小马也成为罗娟的主心骨。尽管她比小马大15岁，但许多事她都让小马拿主意，也决定这“春风牛肉馆”的招牌将来必须由小马和自己的儿子共同继承。

没想到，小马却提出要和她结婚。这年，罗娟已35，从丧夫之痛走出来后，她依然光鲜滋润，风韵尤存，想打她主意的男人层出不穷。

这年，小马20，却早已脱离了这个年龄段男孩子的稚气，举手投足，稳重而老道。面对罗娟的拒绝，他说：“我就是喜欢你！如果你不嫁给我，我这辈子不娶就是了！”

罗娟不得不承认，她早就不把小马当成孩子了。这个不计回报，为她母子遮风挡雨的男人，有着高大健壮的身体，往她面前一站，便扑扑地喷发出荷尔蒙的气息，让人砰然心动。

但是十五岁的差距，很可能是往后余生的障碍，也注定是左邻右舍的话题。

小马便嘶吼着说：“你以为像现在这样，别人就不说闲话了吗?”

罗娟哑然，她当然知道，一个寡妇和年轻伙计同住一个屋檐下，怎么防得住那些闲人的嘴。关于她和小马的流言，早就传得街知巷闻了，只是她懒得理睬而已。

要堵住别人的嘴，要么赶小马走，要么和小马结婚，否则连她的儿子也会在闲言碎语的风暴中长大。

但春风牛肉馆全靠小马支撑，让他走，餐馆也就完了，所以选择只有一个。

而这个选择，在小马将罗娟一把抱住，吻在她脸上的时候，罗娟发现自己并不委屈。没有人不爱青春年少，所谓抗拒，只是害怕失去而已。

（2）

日子一晃，十年便过去了。

十年后的春风牛肉馆，生意依然红火，还拿了一块当地名牌餐饮的奖牌，被电视台做过专访。

十年后的罗娟45岁了，不再光鲜水润，嘴角耸拉着两条疲惫的八字纹，打再多的粉底也盖不住。

而这年，小马才刚刚30，岁月雕琢在他身上的却全是精炼的线条，比起十年前，更加沉稳帅气。

于是，罗娟越来越不愿意和小马一起出行，因为总是会被认作母子。更讨厌的是，街坊邻里总喜欢和罗娟开玩笑，说她在如狼似虎的年纪天天有小年轻侍候，真让人眼红。然后，听的人会哄堂大笑。

当今，男女之事早已不是禁忌。可罗娟却听不得这种言论，每每听到，心里便扎着刺。

因为她不能告诉别人，她和小马早就不是如狼似虎的状态了。刚结婚时，两个人就像两匹饿了很久的狼，恨不得时时刻刻粘在一起，融进彼此的身体里。然而十年过后，才三十岁的小马好象突然就“不行”了，往往倒头呼呼大睡，欲望远远匹配不上他的年纪。

（3）

直到有一天深夜，她不小心，发现小马躲在厕所里做手工活。

那压抑隐忍的喘息，从门缝里传出来，尤如响亮的耳光，扇在她脸上。

他不是没有欲望。他有，只是宁愿自己用手解决，也不愿意碰她。因为40以后她疯狂变形的身材，不可逆转地松驰和黯淡的皮肤，让小马感到绝望。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人不可能永远年轻。

为了弥补这一点，她开始艰苦地减肥和护肤，用一碗碗牛肉卖出来的辛苦钱，砸进杀人不见血的美容院。

然而，这都是陡劳的。她抗不过自然规律以及地心引力，一如既往地衰老下去。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有了老光，看手机需要与眼晴拉开一段距离，一抬头，便看到小马惊愕悲悯的眼神。

这一刻，她真想对他大吼一声：看什么看，当初是你硬要和我结婚的啊！

大概察觉到她的悲愤，小马讪讪地说：“没事，可能我的心理年龄，比你还要老。”

要知道上了四十的女人，最听不得的就是一个“老”字。何况小马还接着说：“你说一眨眼，怎么就过去十年了呢?”

说完这句话，小马便把眼神望向店外。几个妙龄少女正从门前走过，短得几乎盖不住屁股的裙子，又白又直皮肤紧致的大长腿，清脆娇嫩的声线，像有粘钩一般，粘着小马的眼神一直向外延伸。

原本以为自己的结局会不同，没想到还是坠入人老珠黄的窘境。这一刻，她明白小马是后悔了，不甘心了。毕竟才三十岁，还来不及真正体会青春爱情的时候，便被她这个老女人截了胡。

再这样下去，小马迟早会离开的，而她绝不愿意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4）

这晚，小马喝了酒，早早地睡了。半夜却感觉有个人坐在床边，浓烈的香水味熏得他头昏脑涨。

随后那个身体伏下来，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醒了吗？起来和我说说话。”

小马一下子弹起来，因为这个人并不是罗娟，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的女人。她穿着一件大V领的衣服，脸上挂着职业而麻木的假笑，说：“罗姐让我来陪陪你。”

那女人被小马粗鲁地赶了出去，然后小马撞开次卧的门，指着罗娟的鼻子说：“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个畜生?”

罗娟的泪流下来。女人是她在夜总会找的，给了两千块，只想让小马尝尝年轻的滋味，过了瘾，就甘心了，就能老实和她过日子了——这就是她的想法。

小马沉吟半晌，说：“我承认，我和你确实过不下去了，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要不我们离婚，面馆仍然让我经营，我负责给你养老！”

罗娟再也控制不住，一个巴掌将小马煽了出去。

（5）

春风牛肉馆经营至今，早已是夫妻共同产业，哪怕小马要一半，在法律上也完全站得住脚。

但是罗娟怎能甘心？她宁愿让出一半的床，也不愿意小马离开她。

只是小马执意要离婚，罗娟那一巴掌，更加坚定了他寻求新生的决心。餐馆能有如今的辉煌，是他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如果没有他，罗娟早就带着孩子滚回乡下老家了。

一旦撕破了脸，许多事便摆在了明面上，小马要求净身出户，但必须带走“春风牛肉馆”这块招牌，因为有了这块招牌，不愁赚不到钱。

而罗娟拒绝离婚，更拒绝分割餐馆，“春风牛肉馆”早已注册商标，没有她的同意，小马休想另起炉灶。

一番拉锯，两个人均身心疲惫，却成了街坊邻居茶余饭后最好的嚼料，再加上当地新闻媒体纷纷前来采访，一时间春风牛肉馆知名度更广，竟比花钱做广告效果还要好。

（6）

然而两个人已经如同仇人。

小马搬离了罗娟的房子，但仍然每天来餐馆，行使自己作为老板的职权。

这天，罗娟来到店里时，发现小马开掉了好几个伙计。人手不够，店里就一团乱。小马还放出话来，罗娟一天不把“春风牛肉馆”的招牌使用权授权给他，他就让餐馆的生意做不下去，要完蛋大家一起完蛋。

曾经同床共枕的夫妻，闹到如今这步田地，罗娟连眼泪都来不及流一滴，她亲自上阵，应付了中午的用餐高峰，然后给员工放假，关门歇业。

然后她给小马打了电话，让他回家签离婚协议书，关于他提出的条件，她全部答应，从此两人各走一方，再无瓜葛。

一个小时后，小马回来了，进门发现罗娟做了一桌菜，自己也打扮精致，安静地等着他。桌上的离婚协议书，也已经签好了她的名字。

小马也有些伤感，他并不想伤害罗娟，但他不知道二十岁时的选择，是否就必须用一生来买单。

为了弥补罗娟，这些年挣下的钱他一分都不要，只想要一块招牌。他希望罗娟原谅自己，离婚后，好好找一个能安心和她过日子的男人。

然而罗娟问：“你当初和我结婚，只是为了拿我当跳板，好在这城里扎下根来，你从来就没爱过我，是不是?”

小马沉默了，不承认，也不否认。

罗娟不再追问，当小马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好名字后，她递了一支烟给他，说：“抽吧，以后再也没人管你抽烟了。”

小马颤抖着拿起桌上的打火机，深深看了罗娟一眼，然后说：“姐，我爱过你，我发誓。”

然后他笑了一下，他这人就不能笑，笑起来就像满园的花哗啦一下开了，沐阳而生。这么多年，罗娟正是因为他这无邪纯真的笑而无法自拔。

然后罗娟心里“当”地一声，心脏像被人狠狠地敲了一锤，郁积在心里的碎泥烂石，便哗啦啦地流淌下来，一时间，什么都想通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在她刚喊出一声“不要”时，小马手里的打火机已经点亮。

紧接着，一道炫目的火光伴随着巨响冲天而起。

（7）

在小马到来之前，罗娟便打开了煤气灶，并关紧门窗，使整个屋子充盈着煤气。

小马有鼻炎。一切都像是天意，这些年，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却让他的鼻炎越来越严重，以至于他没有嗅到屋子里的异味。

她想要和他同归于尽，在小马说“我爱过你”这句话之前。

在两个人同时被火光和热浪卷起抛入半空那一刹那，她心里想的是：爱过就好了，要什么永恒呢？真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