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通鉴》遇见纪检干部】
会稽王司马道子的世子司马元显,本年十六岁,聪明能干,在朝里担任侍中,他对司马道子说:
老爹啊,王恭和荆州刺史殷仲堪,这两个货,最终一定会成为祸患,咱得预有准备。
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司马道子十分欣慰,就任命他为征虏将军,把自己的卫队,以及徐州的军政干部,全部交给他管辖。
【司马元显画得太老了】
衣赐履说:原文为“以其卫府及徐州文武悉配之”,也即是说,司马道子依然兼着徐州刺史,之前曾经请辞,只是表演。
司徒左长史王廞(读如钦或新),是王导的孙子,老娘去世,他跟吴国(江苏省苏州市)守丧。王恭讨伐王国宝时,任命王廞暂时代理建武将军、吴国内史,让他起兵,作为王恭的声援。王廞很给力,立即纠集了一帮子人,借机诛杀异己,又派前吴国内史虞啸父等人到吴兴(浙江省湖州市)、义兴(江苏省宜兴市)一带招兵买马,很快拉起了一支万把人的队伍。王廞想得挺美,兵事一起,机会多多,正好可以谋求富贵。然而没想到,起兵不到十天,王国宝被赐自杀,王恭就班师了,派个人过来知会了王廞一声,说是你可以解散部队,回家继续守丧去了。
王廞这个气啊,心说王恭你个王八蛋,耍老子是吧!老子杀了那么多人,解散部队,回去守丧,不得被人砍死八百回啊!一怒之下,王廞派儿子王泰率军讨伐王恭,又写信给司马道子,历数王恭的罪恶。司马道子立即把王廞的信,快递给了王恭。
五月,王恭派司马刘牢之率军五千迎击,斩杀王泰。刘牢之又与王廞在曲阿(江苏省丹阳市)展开激战,王廞军一触即溃,王廞单人匹马,逃得不知去向。
兖、青二州刺史王恭和荆州刺史殷仲堪,对朝廷形成巨大压力,会稽王司马道子十分不爽,决定培植自己的力量与他们抗衡。
公元398年,年初,司马道子开始重用谯王司马尚之及其老弟司马休之,将二人引为心腹。司马尚之对司马道子说:
现在,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势力强盛,而朝中宰相的权力反而相当有限,相王应该安排心腹之人出外任职,作为朝廷的拱卫。
司马道子心说你咋说得恁对呢!于是,任命司马尚之的司马王愉(王坦之的儿子,王国宝的老哥)为江州(江西及福建省)刺史,都督江州及豫州四郡军事,以防备王恭。司马道子和司马尚之日夜谋划,只等四方出现可乘之机。
七月,南郡公桓玄请求担任广州刺史。司马道子本就忌惮桓玄,这个货虽然没做官,但桓家世代盘踞在荆州一带,家族势力强盛,随时都可能搞事情,既然他自己要求去广州,司马道子欣然应允,任命他为督交广二州军事、广州刺史。桓玄接受了任命,但并没有去就任。
司马道子割了豫州(州政府设历阳,安徽省和县)四个郡,由江州刺史王愉督军事,豫州刺史庾楷不干了,上书说:
江州属内地,而西府(晋帝国称京口为北府,历阳为西府)却与北方贼寇相接(指与南燕接壤),奈何让王愉分管四郡?
司马道子要的就是你们不满,因此并不理会。
庾楷大怒,派儿子庾鸿前往联络王恭,说:
谯王司马尚之兄弟,执掌朝廷权柄,比王国宝还要过分。他们打算借助朝廷威权削弱地方实力,回望前事,恐怕祸乱不远。现在趁他们计划尚未展开,应该早作打算哪!
王恭认为庾楷说得很对,就与殷仲堪和桓玄商讨此事。哥儿几个一拍即合,推举王恭作为盟主,约定日期,率军奔赴京师,清除皇上身边的坏人。
衣赐履说:庾楷本是王国宝的死党,之前,王恭回京师为孝武帝司马曜奔丧,当时就想办了王国宝,因为忌惮庾楷手上的兵,才没动手。这还没过几天儿,王恭和庾楷又成一伙儿的了。
另,上一次,王恭胜得太过轻松写意,这一次,不假思索,毫不犹豫,真可谓视动兵为儿戏。
这一时期,朝廷和地方之间,信息不通,相互猜疑。各地水陆关卡林立,形势严峻。殷仲堪用绢绸给王恭写了一封信,藏在箭杆之中,装上箭头,再用漆封好,托庾楷转交给王恭。王恭取出信一看,绢上的字有些古怪,便怀疑此信为庾楷伪造,并且,讨伐王国宝时,殷仲堪就拖延不赴盟约,这次可能也不会出兵,于是,王恭自己先行举兵。
司马刘牢之劝谏说:
老大啊,您是皇上的舅父,没有比您更忠贞的了;相王(司马道子)是皇上的叔父,当朝辅政,为时望所系。当年,他因为您而诛杀了王国宝和王绪,又把王廞指控您的书信转交给您,足以说明,他对您是深深敬服的。相王最近作了一些人事安排,虽然不能说完全公允恰当,但也没有错得离谱儿。再说,把庾楷所辖的四个郡割让给王愉,跟您有毛线关系呢?损害您什么了呢?举兵京师这样的事儿,岂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发动呢!
王恭拒不听从,向朝廷呈上奏书,请求发兵讨伐王愉和司马尚之兄弟。
司马道子派人去给庾楷做工作,说:
老庾啊,咱俩的关系,可谓断金之交。咱以前一块儿喝大酒,掏心窝子说话,这些事儿,你都忘了吗!你现在弃旧友,结新交,难道你忘了王恭过去凌辱你的事儿了吗?如果你打算委屈自己来事奉他,那么,一旦王恭达到了目的,他一定会视你为反复无常的小人,不会再相信、亲近你。到时,别说荣华富贵了,就是命能不能保得住,都不好说诶!
庾楷大怒,说:
我呸!先帝驾崩,王恭回京参加葬礼,相王忧愁恐惧,无计可施。是我知道事情紧急,率军赴京,王恭才不敢轻举妄动。去年之事,我也等候命令随时行动(可能是指王恭等人清君侧的事儿)。我事奉相王,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然而,相王无法抵拒王恭,反而诛杀了国宝!从那时起,谁还敢再为相王拼命呢!我庾楷实在不能把一家老少百余口,交给别人来屠灭啊!我自当与天下人共同举兵,诛除奸臣,至于开府封爵,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衣赐履说:司马道子是个挼货,色厉内荏,保护不了自己的小弟,小弟们随时可能叛变。
庾楷招兵买马,响应王恭。庾楷的回信送达司马道子,朝廷上下忧惧,京城内外戒严。
司马元显奋而起身,慷慨激昂,对司马道子说:
老爹,正是因为上次没有讨伐王恭,才有今日之难。如果这次又满足他们的要求,恐怕杀身之祸也就到了!
司马道子听罢,更加惶恐,索性啥也不管了,每日只是喝大酒而已,所有事务,全都交给司马元显处理。
司马元显虽然年少,但聪明多识,志气果锐,以天下安危为己任。司马尚之甘为他的羽翼,其他手下干部,无不盛赞司马元显,都说他英明神武,有明帝(司马绍)之风。
殷仲堪听说王恭已经出兵,也集结部队,准备出发。带兵打仗,殷仲堪是门外汉,军事方面,主要依靠南郡相杨佺期兄弟。殷仲堪派杨佺期率五千水军为前锋,桓玄为第二梯队,自己率军二万,紧跟他们,顺流东下。
杨佺期出身著名的弘农杨氏,从东汉太尉杨震一直到他老爹杨亮,九代都以德才兼备著称,杨佺期始终认为,江左大族中,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们老杨家的。有人拿他同尚书左仆射王珣(王导的孙子)相比,杨佺期非常愤怒。但是因为杨家从江北南下时间较晚,所以婚姻和仕途都不甚理想(失类)。杨佺期和老哥杨广、老弟杨思平、堂弟杨孜敬等,全都粗犷豪迈,经常受到别人的排挤压制。杨佺期对此常常慷慨切齿,一直准备着找到机会,把浑身的本事施展出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因此,他非常赞成殷仲堪的计划。
胡三省注:杨佺期曾祖父杨准,做到西晋的太常,从杨震到杨准七世,有名德。祖父杨林,少有才望,值乱没胡。老爹杨亮,少仕伪朝,后归晋,比王、谢家为晚。杨亮及杨佺期都以武力为官,又与伧荒为婚,故云失类。
八月,杨佺期、桓玄到达湓口(江西省九江市),江州刺史王愉根本没有防备,跳上电单车逃往临川(江西省临川市)。桓玄派了一支小部队追赶,将其生擒。
九月二日,朝廷授予会稽王司马道子黄钺,任命司马元显为征讨都督,又派卫将军王珣、右将军谢琰率军讨伐王恭,派谯王司马尚之讨伐庾楷。
九月十日,谯王司马尚之在牛渚(安徽省马鞍山市西南采石矶)大破庾楷,庾楷单人匹马投奔桓玄。司马道子任命司马尚之为豫州刺史,司马尚之的老弟司马恢之为骠骑司马、丹阳尹(首都建康市长),司马允之为吴国内史,司马休之为襄城(侨郡,安徽省繁昌县)太守,各拥兵马,作为朝廷的援手。
九月十六日,桓玄在白石(安徽省安庆市东北)大破朝廷军。桓玄和杨佺期进军至横江(安徽省和县东南长江渡口)。司马尚之退军,司马恢之的水军全军覆没。
九月十七日,司马道子搬入中堂,司马元显驻守石头(建康城西北)。
九月二十日,王珣屯守京师北郊,谢琰屯兵于宣阳门(建康城南面西头第一门)。
衣赐履说:朝廷军收缩于首都建康周边,说明如果没有奇谋妙计,就只能困守建康,被王恭、桓玄他们摩擦了。
当初,王恭打算讨伐王国宝时,以刘牢之为司马,领南彭城内史,加辅国将军。刘牢之击破王廞后,王恭命其领晋陵(江苏省镇江市)太守。王恭一贯以才能和门第自负,谁都瞧不起,等他一纸檄文传至京师,朝廷立即诛杀王国宝、王绪,他更是觉得自己威德卓著,虽然还要倚仗刘牢之为爪牙,但只把他当作一介武将看待,礼数甚不周到(礼之甚薄)。但是,人家刘牢之对自己的才能也很自负诶!对王恭的态度,人家感到深深的羞耻、忿恨诶!
王恭和刘牢之的微妙关系,被司马元显知道了,立即派庐江(安徽省舒城县)太守高素去游说刘牢之,许诺只要他背叛王恭,王恭的职位、封号,等等等等,王恭的一切,全是他刘牢之的了。高素又把司马道子的亲笔信交给刘牢之,向他陈说祸福利害。
于是,刘牢之对儿子刘敬宣说:
王恭过去蒙受先帝大恩,现在身为帝舅,但他不能拥戴王室,反而数次举兵京师,我不能判断他的志向,一旦事成,他还能继续处在皇上和相王之下吗?我打算遵奉国家的声威,以顺讨逆,你看如何?
衣赐履说:刘牢之也是个妩媚人。司马元显今年十七岁,虽然年轻,但对人的心理把握,相当到位。
刘敬宣说:
朝廷虽然没有周成王、周康王之世那么完美,但也没有周幽王、周厉王那样的恶政。而王恭却恃其兵威,公然把朝廷摁在马路牙子上摩擦。老爹您对他,在感情上并非骨肉,在道义上也非君臣,虽然共事了一段时间,但脾气秉性也合不太来。今日讨伐他,简直就是天经地义啊!
王恭的参军何澹之得知刘牢之的打算,一道烟告诉了王恭。
王恭知道何澹之与刘牢之有矛盾,一向互相诋毁,因此虽然略有疑惑,但也没太把何澹之的话当回事儿。王恭备下酒席,宴请刘牢之,当着众人的面,拜刘牢之为义兄,精兵利器,全都配备给刘牢之,让他率帐下督颜延出任前锋。
刘牢之军至竹里(江苏省句容市北),一刀砍了颜延,宣布归顺朝廷。刘牢之派儿子刘敬宣和女婿、东莞(侨郡,江苏省镇江市)太守高雅之回击王恭。王恭正在城外阅兵示威,刘敬宣率骑兵冲击,王恭军全部溃散。王恭打算回城,高雅之已关闭城门。
王恭单人匹马逃奔曲阿(江苏省丹阳市),他平日不怎么骑马,大腿内侧都被磨破了。
曲阿人殷确是王恭的老部下,引王恭上船,打算投奔桓玄,刚到长塘湖(长荡湖),被人告密,押送京师,在倪塘(江苏省江宁县东南方山埭)斩首。
临刑前,王恭从容不迫地梳理好胡须、鬓发,神色自若。他对监斩官说:
我太轻信他人,才到了这个地步。追究我的本心,难道是不忠于社稷吗!但愿百代之后的人们,知道曾经有过我王恭这么个人。
王恭和儿子、兄弟,以及同伙儿,全部被处死。
朝廷任命刘牢之为都督兖州、青州、冀州、幽州、并州、徐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接替王恭的官位。
史称,王恭有天梦到刘牢之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早上醒来之后,对刘牢之说,老刘啊,事情成功之后,我这个位子就是你的了(事克,即以卿为北府)。
果然,现在刘牢之坐上了王恭的位子。
【本质上,司马道子是个挼货】
衣赐履说:王恭,让我想起王允。道德品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对帝国的忠诚也是不容怀疑的,但他们的一个共同特点,他们一旦掌握了国家政权,一定会对国家造成巨大危害,比司马道子、王国宝这些所谓的奸邪之辈能造成的,大得多的危害。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们的主张,乍看起来,都是为了国家好,但实际上却违反政治领域的各种明规则和潜规则,根本执行不下去,但鉴于他们极度匮乏政治智慧,他们认为自己无比正确,就会大义凛然地落实自己的主张,这就太恐怖了——他们会义无反顾地把国家推向深渊。
比如王允,死活不肯赦免李傕、郭汜那两个二货,导致两人造反,攻下长安,控制了东汉朝廷。王允你要死,死你的去,关键是你用你的愚蠢,断送了献帝刘协重振朝纲的任何可能性诶(可参详拙文《司徒王允:没有道德瑕疵的大爱国贼》)!再看这位王恭,在通过政治手段可以解决,至少是可以斡旋的情况下,你两次率军攻打京师,这是一种什么行为?政治能力极其低下,却又睥睨一切,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将国家置于危险之中,却自认为是国之忠臣!正是他的愚蠢行为,使得桓玄乘机做大,将东晋王朝拦腰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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