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你好,麻烦在这里签个名。”
辅导员将签到本和碳素笔递过来。
桌对面的男生热得直冒汗,把短袖捋到肩膀上,才伸手接下,签好字又还回去。
辅导员先注意到他的手,修长细腻,又低头看一眼表格,笑了:“叶伦是吧,字写得不错。”
男生摸摸鼻子,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谢谢。”
中元节之后,H大进入开学季,随之而来的还有势头凶猛的秋老虎。
办理完入学手续,拿上寝室钥匙,叶伦拖着两个行李箱往宿舍区走。
一路上羡慕地看着女孩们打阳伞——他不怕晒黑,只是怕热,也最不耐热。哪怕在本市土生土长,也依然无法适应这种反人类的气候。
今天是新生报到的最后一天,叶伦算来得晚的。
父母忙于工作,没有随行;周逸说好要来接车,然而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叶伦靠在墙边,挑个yīn凉处站着,摸手机给周逸打电话。还没拨通,就听到有人离着老远叫他:“阿伦!”
叶伦应声抬头,在人群中准确地捕捉到一抹棕色的自然卷,眼睛马上就眯起来了:“你小子还有没有点时间观念啊?”
周逸飞奔到面前,一看叶伦的表情就知道不妙,趁他张嘴,赶紧把手里刚拆封的冰棍塞进去。
叶伦先被堵了个瓷实,又被冰得一激灵,火气瞬间灭掉大半。都懒得骂人了,就斜眼瞅着他。
周逸合掌讨饶,只差没给他跪下:“我错了,我错了,刚跑迷路了,我没找到正门在哪里……”
叶伦淡定地咬一口冰棍,内心毫无波澜——他已经习惯了。
两个小家伙都是本市人,当年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同一所重点高中,文理分班后意外成为同桌,一坐就是两年。
叶伦长相出众,在高中一直是级草。周逸也不差:巴掌脸,大眼睛,自然卷,长得像个洋娃娃;由于跳过级,年龄比同班同学都小,所以性格比较天然,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叶伦后面装大尾巴láng。叶伦看他呆,也把他当弟弟宠。
周逸非常聪明,此生唯一的缺点就是路痴,一年里至少有三百天在迷路,剩下几十天是没出门。
所以叶伦压根生不起气来,只有满满的无奈:“你就没找个人问问啊?”
“我问了。”周逸撇嘴。
“人家怎么说?”
周逸委屈巴巴:“他说往北走180米,再往东拐60米……要人命了,我哪儿分得清东南西北啊。”
叶伦扶额,心说全校那么多学生,您就不能挑个南方人问吗???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周逸转移话题,从叶伦手里抢过一个行李箱,狗腿地问,“你住哪个寝室呀,我送你过去,收拾完再带你出去吃饭。”
叶伦咬着棒冰的木棍,从牙缝里蹦出三个数字:“526。”
“五楼?”周逸在前面带路,边走边回头问,“五楼不是大三的寝室吗?我们这一届的新生都住四楼以下,你是不是看错了?”
叶伦原本很笃定,被他两句话给问懵了,掏出钥匙来看,上面贴着一小段白色胶布,写着寝室号。
“没错,就是526。”
周逸还是纳闷,搔搔后脑勺:“那就奇怪了……等等等会儿,你该不是被分去跟大三学长住了吧,这么倒霉?”
叶伦头皮发麻,睁大眼睛瞪着他,心里也有点发虚:“不会吧……”
世间事,好的不灵坏的灵。
站在526号寝室门口,隔着门板都能听见里头嘈杂的游戏音效。叶伦冲周逸做了个“乌鸦嘴”的口型,低头掏钥匙开门。
推开门板,看到里头媲美垃圾中转站的景象,周逸白嫩嫩的小脸立刻就绿了,叶伦更是面色铁青。
扑面而来的异味熏得人头晕,能分辨出食物的腐臭、男人的汗臭和刺鼻的烟味;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散落着垃圾,有泡面盒跟零食袋,有落单的臭袜子,有脏污的球鞋,还有破损的学习用品。
四人间的寝室里目前只住了三个人,理应空着的第四张chuáng上堆满了行李箱和各种杂物。
意识到有人进门,正在游戏里酣战的三位学长中,只有靠近门边的那个有点反应。但也仅止于回头瞄了新生一眼,又转回去继续PK,连句招呼都欠奉,也完全没有要起身帮忙收拾一下的意思。
叶伦默不作声,牵着行李箱的手紧了紧。
得益于父母的影响和良好的家教,叶伦表面虽然fashion,看似随性不羁,骨子里却是个很讲规矩的人。
面对这样一间脏乱差的寝室,以及一群没有素质的室友,要是放在以前,叶伦绝对扭头就走。成年以后少爷脾气有所收敛,此时才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皱皱眉头而已。
周逸跟他混了两年,知道他性格,伸手揪袖子,小声说:“刚开学,估计调不了寝室,不然你先住着,改天去找辅导员问问?我住楼下319,不行就下来找我。”
叶伦被烟味呛得直咳嗽,没说什么,捂着口鼻点点头。
花了两个小时收拾打扫,叶伦最终还是在526安顿下来。
直到周逸拖着他出去吃饭,三位学长依然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叶伦也懒得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事实上,一直到他搬出去,叶伦都搞不清楚这三人叫什么名字。只是根据他们的特点,私下分别取了外号叫:矮子A,胖子B,和痴汉C。
分到一间坑爹的寝室,意味着大学四年将会是一场硕大的悲剧,叶伦心知肚明,但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因为紧跟着,开学典礼结束后,军训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了。
叶伦不抽烟,也不喜欢烟味,跟室友更没话聊,所以他尽量减少呆在寝室的时间。
军训期间,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别人都是回寝室午睡,只有叶伦逆流而行,跑图书馆小憩。
然而躲得了白天,躲不了晚上。最让叶伦崩溃的一点就是:同寝学长不仅抽烟喝酒,还没日没夜地打游戏。
H大的学生宿舍,每晚11点准时熄灯断电。神通广大的胖子B从过道接了跟电线进屋,所以526寝室全天24小时有电,能保证他们晚上打本,白天挂机。
叶伦被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吵得好几天睡不着觉,最愤怒的时候想过去找学校举报偷电,但第二天冷静下来又觉得无济于事——技术在手,断了一根还有二三四五根,没用。
于是楼下的319就成了叶伦的第二个落脚点。
报道那天,周逸的邀请不是瞎客气;叶伦没地儿去的时候,也确实经常往他寝室跑。
一开始还担心室友会有意见,相处下来却发现:比起526里的那三个废柴渣男,319里住的简直就是小天使。
老大方炜人如其名,身材魁梧,长了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看上去满面正气,本质却是个口味刁钻的吃家,并有一颗立志做小白脸的心。
叶伦第一次去319时,出于礼貌,拎着一大包碳烤鱿鱼丝。
方炜彼时正在啃薯片,扭头见到他来,jīng神一震。
薯片也不要了,随手一扔,迎上来客客气气地把鱿鱼丝接过去,三两下拆了包装,撕一根吃着,眼睛亮亮地盯着叶伦看。
打量了一圈才说:“同学,你长这么帅,有富婆包养没有啊?”
叶伦生生被他盯出一身冷汗。
旁边的周逸jī妈妈附体,跳出来护驾:“你想gān嘛?!”
“别紧张,别紧张。”方炜摆手,“我的意思是,如果有的话,带上我一起啊。大家都是好兄弟,有饭一起吃,有钱一起赚,有妞一起泡,不要那么吝啬嘛。”
“……”
叶伦十分汗颜,并对这位319的大当家有了全新的认识。
另一个男生也相当有特色,名字比较拗口,大伙都习惯叫他外号:瘦猴。
这花名不是瞎取的,瘦猴是真的瘦,大概是体质问题,怎么吃都不胖;一米七五的个头,体重刚过110斤,穿什么衣服都空空dàngdàng;再加上他还有点驼背,往电脑面前一坐,身体弯成弧形,乍一看确实像只营养不良的猴子。
瘦猴形象一般,却很有能耐,据说是个技术宅,曾经修遍高中电脑,黑遍全校无敌手。对于这一点,叶伦是比较佩服的。
他佩服真正有能耐的人,鄙视所有形式的夸夸其谈。
总的来说,老大、瘦猴、周逸,外表虽然各有不同,性格也天差地别,但本质来说——都是好孩子。叶伦乐意花时间、花功夫,与这样的人深jiāo。
319是四人间,状态为“满员”,但叶伦来来回回往那儿跑了几十趟,却始终没有见过第四位同学。
只偶尔听老大他们聊天说起来,才从言语间获知:对方叫擎风,是个体育特长生,刚开学就忙着参加各种集训,所以总是早出晚归——
叶伦来串门的时候,他一般都在体育馆训练;熄灯后才回寝睡觉,而那时叶伦早已经走了。
一来二去,双方完美错过了将近半个月。
就连周逸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也太不巧了吧,你们是参商星转世吗?”
参星和商星,是二十八星宿中两颗距离很远、难以相见的星星。杜甫有一句名诗就曾这样写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品味起来特别làng漫,但这个知识点对于现代人来说,还是比较生僻的。
所以叶伦闻言非常惊讶——他简直不敢相信周逸这个小文盲,居然会发表这么有内涵的言论。
“你竟然还知道参商?”叶伦忍不住问。
周逸毫无羞愧,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不知道啊,是昨天听擎风说的。”
“……”
这么说来,擎风虽然是特长生,但在文化水平上,没准也达到了319的巅峰。原本毫不在意的叶伦,也因此变得好奇起来。
然而好奇归好奇,两人缘分未到,依然没能碰上面。
一晃就是小半个月。
军训期间,挥汗如雨,度日如年。
与旁人不同,叶伦可谓身心俱疲。
他慢慢发现526里的噪音已经不是最大问题,还有更可怕的——手脚不gān净。
一开始只是书桌上的抽纸和笔会莫名失踪,后来渐渐发展到零食、洗衣液,以及唾手可得的所有物品。
叶伦并不吝啬,事实上,他的家境优渥,为人也十分大方。但“偷偷摸摸挪用”与“多人共享”是有本质区别的。
叶伦抽空找到辅导员反映情况,想要申请调换宿舍。辅导员懵了几秒钟,才遗憾地告诉他:暂时没有办法。
“今年的雨季特别长,导致屋顶漏雨,最近好不容易放晴,正在整修,所以六楼都空着没让住人。”
叶伦无奈:“那具体要修多久?”
辅导员搔搔腮帮子,也拿不准:“少说也得个把月吧。”
叶伦偷偷探口风,问能不能去外头租房子,有空房间了再搬回来。辅导员听后很严肃,以“安全问题”为由分析了一大堆,最后结论就是——没门儿。
周逸后来知道这事儿,急得敲他后脑勺,表情凶凶的:“你还说我笨,明明是你比较傻,要租房偷偷出去租就行,你问他gān嘛。这下好了,他知道你想往外跑,肯定天天盯着你查寝。”
叶伦被他说得脑门冒烟,一拍大腿——对啊!
然而为时已晚,周逸的乌鸦嘴又是出了名的准,辅导员果然有空没空就来526溜达一圈。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在亲眼目睹了叶伦水深火热的生活状况以后,他至少把换寝室这茬儿记心上了,有消息会及时通知。
经过这几次碰壁,叶伦基本上已经做好了“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准备,要不是出了后面的事情,他也许真能把这两个月将就过去。
开学事多,一转眼的功夫,国庆假期已经近在眼前,军训总算跟着秋老虎一起结束。
叶伦瘦了一圈,也黑了一圈,可把叶妈妈心疼坏了,召唤他回家过节。
一周后,收假的前一天下午才紧赶慢赶地回到学校。
526里的ABC都是外省人,假期没出远门儿,酣畅淋漓地打了七天七夜的游戏。叶伦推门进屋时,两个刚起chuáng,还有一个仍在睡。
双方都已经习惯了互相无视,没人出声打招呼。叶伦匆匆放下背包,准备去图书馆消磨时间,眼角忽然瞥见书桌上的ipad变了位置。
他心里一咯噔,拿过来看,翻开外壳,一张碎裂成蜘蛛网的屏幕出现在眼前。
叶伦按了一下锁屏键,居然还能亮。他生生被气笑了,无名火一丛一丛往脑门上撞,完全没有息事宁人的想法,回头冷声质问:“你们谁碰了我的东西?”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硬,脸色也不好看,正在烧水泡面的矮子A和痴汉C终于没有装没听见,彼此对视一眼。
痴汉C歪歪嘴角,吊儿郎当地说:“我碰的,你想怎么着吧?你那是多少年的老机子了,看个电影都卡,值几个钱,老子赔你。”
叶伦的这一台ipad是几年前出的mini2,严格说起来,确实已经过时了。但过时不代表没有价值,他用了那么多年,早已经习惯这个大小和重量,才迟迟没有更新换代。
忘记设一个访问密码,是叶伦自己的失误,但这同样不代表别人可以不经主人同意随意使用。
尤其是痴汉C。
之所以叫痴汉,就是因为这个人极其猥琐:长相贼眉鼠眼,三观严重扭曲,爱贪小便宜,且非常没有教养。
叶伦对他有一种天然的厌恶情绪,横看竖看都不顺眼,之前完全是顾着同学情面一忍再忍,怒气值积攒到今天,终于突破临界。
随手把ipad往桌上一放,叶伦迎面走过来:“你知道换一个屏幕要多少钱吗?”
痴汉C一听这话,以为他要钱,内心是很鄙视的。心说这小子平时人模狗样挺像个公子哥儿,本质还不是个穷bī。
这么一想,语气就不屑起来:“不就五六百块钱嘛,谁没有似的。”
叶伦点点头,意外地不跟他硬杠,只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那这五六百就算我赔你的医药费了。”
话说完,痴汉C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叶伦的拳头已经挥到眼前了。
据矮子A事后回忆,他认为这一场应该不叫“打架”,而是痴汉C单方面被叶伦摁在地上揍了一顿。
客观一点说,场面不是很血腥,反倒有点说不出的滑稽:
因为被揍的那个比揍人的那个,外形上要爷们很多;且痴汉C全程一直在疯狂地骂脏话,看似嚣张,实际都是虚张声势。
而且他被揍得很惨,惨到矮子A都不敢冲上去拉架,只是一脸惊骇地盯着叶伦看——再给他两百倍的想象力,他也猜不到这小子居然这么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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