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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腊月二十八这天,父母亲三、四点就起床了,他们煮饭,炒菜,差不多饭熟了,再叫我和姐姐们起床。等我们洗漱完毕,就先拜祭祖先。然后一家人吃团年饭(又叫发财饭,“二十八,把财发”,这是家乡的叫法)。吃完发财饭,放完烟花炮竹,天仍未亮。父亲说:你们几个伢儿坐下,我跟你们说说我们家的家史。从前你爹(我的爷爷,家乡叫爹)在世时,每年腊月二十八早上发完财,都要跟我讲家史,目的是让后辈了解家族历史,忆苦思甜。我不会年年跟你们讲,只是偶尔讲,希望你些伢儿莫忘记了家史。然后,我、大姐、细姐就都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地听父亲娓娓道来。这个时候,母亲一般开始捡场、收碗、洗碗……。
20171/31,正月初四,我们家族大家人口差不多齐聚。
在我家门口留影一张(父亲是辅字辈长子,我是善字辈长孙)
父亲后来在回忆姑家婆的时候,语气中尽是怨恨。恨她吃饭时用筷子戳父亲的筷子(意思是叫父亲少夹点,要留给爹吃);恨她在分家时连半个南瓜也不放过。以前,我也觉得姑家婆太狠心。中年以后,我居然能理解姑家婆:一个后娘、一对半路的夫妻,她想先维系好和爹之间的关系,再来维系和父亲的关系。这顺序不一定完全对,但对于姑家婆来说,好像也无可厚非。只是,父亲一生都不理解。他大约是把后娘拿来跟亲娘作比较,这样,又怎能不心生怨恨呢?
但是,父亲的怨恨也有一定道理,毕竟母亲还是姑家婆的亲侄女呢,分家的时候,姑家婆也不至于这样狠心吧?
爹过世,姑家婆一走。父母亲不但家徒四壁,还欠下一千多元的债务。上世紀六零年代的一千多元钱债务,绝对是巨债。因此父亲说他站着是个债主,坐着是根债桩。那时,父亲不满23岁,母亲不满20岁。我年轻的父母亲,就这样顶着巨额的债务,开始了两个人的艰难生活。
老屋的二爹见父母孤单又贫穷,心里放不下,流泪劝他们俩口子回老屋巴河朝阳村灯笼塆安家,挨着自己和三爹生活,以便叔侄间有个照应。但是父亲生于麻桥,长于麻桥,已经习惯了麻桥的一切,他不愿意回老屋重新开始。因此婉拒了二爹的好意。但二爹那次流泪的劝说,足以让父亲感动一生。
爹过世之前,我们家已经从易家花园林场搬到了安家上头,跟塆里的几户安姓人家和一户蔡姓人家为邻。安家上头多年后成了一片菜园,背后的小山则叫蔡山。我猜,安家上头和蔡山两处地名,许是因为安姓和蔡姓邻居居住于斯而得名的。爹过世后,父母亲又在安家上头生活了几年,直到1971年才搬离。
在安家上头居住的1966年到1968年间,母亲怀过多胎,要么婴儿生下来便窒息了,要么养不多久便夭折。算命的先生说要抱养个孩子冲冲喜。于是,便有了我大姐。大姐于1968年生于巴河镇河庙铺村刘家塆,在家中排行老五,上有四个姐姐,后来又有两个70后的弟弟。大姐一生下来,其生父母便有意将其抱出,而我父母正想抱养,此时正好有人从中介绍,父母亲于是就将大姐抱到了我家。在我家生活的大姐,被父母亲视如己出,取名冯善桃。有了大姐之后,母亲果然便于1970先生了我哥善友(善字是我这一代的冯氏辈份)。
因没有爹婆帮忙带孩子,家爹家婆又隔得远。父母亲一边要在村集体做工分,一边要带大姐和哥。年轻的他们并无半点抚养孩子的经验,殊为不易。大姐和哥很小便开始帮父母亲分担家务和农活,他们吃过的苦头,比塆里的同龄人多多了。父母亲年轻时烦心事多,又是一身债,因此脾气不是很好,大姐和哥没少挨他们的打和骂,到了细姐和我头上,稍有改变。
1971年,安家上头的几户人家统一搬到老塆池塘后面做新屋,其中也包括我家。我家旧屋已拆新屋在盖期间,父母亲带着大姐和哥暂时借住在老塆的爹家里。这个爹是塆里的邻居,叫冯朝友,他是我爹的本家同辈弟弟。
朝友爹和我爹一样,也是从巴驿迁来麻桥,住在同一个塆里,两家在巴驿的老屋相距不远。我爹比朝友爹年长10来岁,曾经对朝友爹一家颇为照顾。朝友爹念及爹的旧情,在爹过世后,投桃报李,也对我父母亲颇为照顾。小时候,我就见过朝友爹牵着牛,带着农具,到我家来帮忙干农活。
父亲分别叫朝友爹和他的爱人为细叔和细婶。我和姐姐们则直接叫爹和婆。我们两家像亲戚一样行走了几十年。朝友爹是1989年过世的。婆目前仍健在,如今八十四岁高龄,身体还不错。
我们一家在爹婆家借住了几个月,待两联新土砖瓦房盖好后,就搬到了新屋居住。新屋朝向东南,背靠老塆山,门前是老塆塘,风水甚佳。左边是安本海叔一家。右边是蔡得瑜叔一家。在新屋里,母亲先于1975年生下细姐(取名善梅),又于1977年生下我(取名善富)。
曾经的两口之家,变成四口之家,又变成六口之家。父母亲在辛劳之余,望着两儿两女四个孩子,心中亦有慰籍。
这里,要插一个人,申家六爹。申家六爹是一个独人,跟塆里的申姓邻居是亲房,他以放鸭为生。不知何故,无儿无女的申家六爹竟跟我们家有缘,见哥和大姐无老人照看,便经常搭把手,帮父母亲照看哥和大姐。六爹对哥尤其喜爱,哥亦对六爹十分依赖。六爹先是住在陈塆,后来住到对面程竹林塆。
哥从小机敏过人,且十分懂事。父亲说他几岁便能扒红牛(手扶拖拉机)去县城,再扒红牛从县城回来。他还跟父亲说他长大了要去当兵(哥认为这样能帮家里分担经济压力)。
哥把六爹当成最亲密的人,常跑去六爹处同吃同住。有时连父母亲也找不到他的人,令父母大为光火。父亲要是打哥,他会跑去六爹那儿躲,六爹便会向父亲说情。有时父亲亲自找到六爹处要揍哥,他便钻进六爹的床底下躲起来。
然而好景不长,1978年,我刚满周岁。八岁的哥,跟塆里的同伴们在熊家大塘游泳,不慎溺水而亡。父亲一夜秃头,他亲自把哥送到县火葬场烧掉,然后又一气之下把大姐细姐和我的名字全改了。大姐改成建华,细姐改成小兰,我则增加一个绰号—“狗子”(学名仍是善富)。
哥夭折后,父亲仍带着我跟申家六爹行走,直到六爹过世。因哥是溺水而亡,因此父母亲从此严格限制我和大姐、细姐玩水。那时,长我九岁的大姐,已经开始帮母亲参与田间劳作。而几岁的细姐和我,则常常被父母亲在小腿上擦上墨汁,以作记号,不让玩水(因为一旦玩水,墨汁记号便褪去,回家就要挨揍)。因此,大姐、细姐和我至今仍是旱鸭子。(见旧文哥)
我出生后,家里在老塆又生活了九年。那九年,是我整个的童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在左邻右舍中,我们五个年纪相仿的玩伴,成志、良浩、安兴、志勇,五位玩伴的家与家相距不过二百米。春天,我们一起放牛,一起钻进油菜田扯草,一起在门口塘用绣花针做成鱼钩钓鱼;夏天,我们一起在夜里纳凉时数星星,一起捕蝉,一起在沟渠里捉鱼;秋天,我们一起偷西瓜,一起跟着大孩子们去后山的花园林场偷梨;冬天我们一起打雪仗、堆雪人、玩滑雪。
在老塆生活期间,我们家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是国家取消了大集体,分田到户了。这样,母亲便带着大姐干农活,父亲开始出去打工,第一份工作是在胜利港棕绳厂食堂做饭。我们家第一次有了黑白电视机,在塆里算是比较早买电视机的人家。
在老塆期间,我开始小学启蒙。1984年九月,我跟着伙伴们一起经过屋后的山坡,去向阳小学莲台寺分部上一年级。我们五个要好的玩伴,被本塆的周老师安排坐在同一张长条桌上。1985年,我便转到杨家塆背后的向阳小学本部读二年级。1985年的除夕,八岁的我在门口放驰火,不小心将隔壁得瑜叔家的一个草码烧得精光,得瑜叔爱人腊枝婶在门口拿两把菜刀剁地大骂。我们两家因此产生间隙,第二年大吵一架,后又打了一架(母亲、大姐、细姐,对阵腊枝婶和她女儿其花),我们家人多占了上风。得瑜叔回家后,恼羞成怒地用锄头后脑将父亲的后背狠狠敲打一下子,父亲差点被打死。直到1986年我家从老塆迁出到祠堂坪,两家的梁子才算作罢。
1986年农历五月,我满九岁。父母亲按家乡例规为我办十周岁宴席,邀请亲朋好友到家里来喝酒。自哥夭折后,我是父母眼里的命根子,那天,我后脑勺那撮蓄了九年的躲耷儿,被完全剃掉(剃头匠是隔壁古汤塆的围球舅爹,他是大姐生父母那边的舅爹,我也依大姐叫舅爹)。我记得,那天来的亲朋好友中,还有我的祖辈亲人二爹、二婆,三爹、三婆和家婆。
1986年,因姐姐们和我渐大,家里原有的两联瓦房(一个堂屋,一个厨房,一个前房,一个后房)不够住。老地方也没有空间向两边扩。再说又跟隔壁得瑜叔家有隙,时不时有口角。父母亲决定彻底搬离老塆,去朝友爹家右侧一块旧屋基坪上建房(在祠堂坪西岸,即我家现在房屋所在地)。
待三大间红砖瓦房(内墙是土砖)建好后,我们便搬行李离开老塆,那天早上,邻居本续叔和得瑜叔用竹竿绑上一串鞭炮,一路燃放,一路送我们一家到新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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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河印象
作者:冯善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