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薄袺同学

文摘   生活   2024-04-01 07:30   美国  

在农历新年的第一周,二月底的时候,我导师告诉我们,她下学期要跳槽去另一个学校了。

这是一个非常突然的消息,在此之前我们系里所有学生、老师都完全没有听说任何风声,我也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在上一篇《建立生活系统》里,我说我的日子没什么大变化地过,这一下可好了,在不可预测的外部冲击下,这个我自己建立的系统甚至显得滑稽起来。才平静一些的湖面又开始波涛汹涌。

我导师说,我可以跟她转学到新学校,也可以留下来换一个项目里的其他导师。她支持我做无论哪一个选择。

在我导师的所有学生里,她只给了我一个人跟她走这个选项。

我现在是我导师的一个研究项目上的博士生研究员,也就是说我导师就是给我交学费和发工资的人。这是一个受国家资金支持五年的项目。我导师的意思是,如果我留下来,她会再给我续一年资金支持到我确定下一份科研/教学工作;如果我跟她走,那这个项目可以支持我到毕业。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天我只想笑。觉得生活真荒诞,觉得自己像什么情景喜剧的倒霉角色。在熬过了第一年艰难的适应期之后,今年的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一些安全感、控制感和预期,我有了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我知道去哪买菜去哪散步,我有了属于自己的住处和车,我感觉我在慢慢铺展开来。


然后,啪地一声,这一幕演出戛然而止。第二幕展开——我被连根拔起。


后台的问题里,有个朋友问:“

我最近在大二升大三的阶段,在此之前,我给自己大学四年列了“清晰”的任务框架,但自从我来到了大二这个阶段,我发现好多东西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我是一个习惯做规划的人,但在规划无数次被不确定性打乱的当下,我完全失了阵脚,我开始意识到自己不能很好的面对生活里的不确定性,不够灵活多变,看完姐姐的推文,我开始反思我自己其实是不是被生活的惯性推着走太久而不自知,还自以为是一种很好的“规划”,最近我一直为此感到难过,如果这个观点是真的,那证明我前两年所相信的都是错的,而我也不知道怎么去改变这个观念……”


在我此刻这个被命运的不确定性击中的当口,我想跟你、也跟我自己说,我们都可以对自己宽容一些。

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一种正确的生活或者一条正确的道路。

所有人,我说所有人的道路,都是弯路接着弯路,错误连着错误,意外和变化环环相扣,都是曲曲折折循环往复。在同样的弱点里反复栽跟头,在不可预测的浪头里起起伏伏。

我被问到过几次,本科经济学读完之后转心理从头来,那我本科几年是不是浪费了?我每次都很想笑,按这个逻辑,我是不是应该生下来就开始读心理,学写字的时候就开始学写论文,这样说不定十八岁就能博士毕业,“才不浪费时间“。

对自己宽容一些。生活的惯性可能比我们想象得都要大,而这不见得是坏事。

没有风浪的是死水。

去年有一阵子我有很强的年龄和生育焦虑,跟我爸(一个医生)打电话,讨论二十几岁是不是最佳生育年龄。我想读博,我也想有家庭,我觉得这是矛盾。我爸说,二十几岁干什么都是最佳年龄,年轻体力好没负担的时候,是最佳工作年龄也是最佳玩乐年龄,甚至是最佳犯罪年龄。

这一套直接把我给说噎住了。

但我爸接着说,人要顺势,“势”是环境条件,做有条件的、有资源的、环境合适的事情,就会顺利。而完成一件事之后,它可能就会成为下一件事的一条有利条件。比如我现在在一个博士项目里,那环境给我的“势”就是读这个博,现在我周围的所有条件都是帮助我进行博士训练,如果我现在偏偏要找人结婚生孩子那大概确实会觉得阻力重重。

我想,生活的惯性不等同于“势”。我觉得生活的惯性里有很多噪音信息,惯性推着你做的事情不一定是你想做的事情;但找到你想做的事情之后,找到惯性里的有利因素才能搭起来杠杆,从风浪里借力。

当然,像我导师跳槽这样的浪属实是大了一点... 站不稳就会摔跤,就会手足无措,就会第二天跟导师一对一开会的时候哭一场,就会产生一万个混乱的想法,包括“妈的要不然这书就读到这里为止,回家找个班上得了”。

我对付问题的姿态一直都不是多优雅轻松的,装都装不出来,我焦虑、害怕、左顾右盼,心急起来声音都发抖——但我不会停,我总是鼻涕眼泪糊一脸地继续做我能做的事。

这就是我的生活系统的核心——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相信什么是重要的,我会行动。

我能控制什么呢?好在我还能每天起床做25个俯卧撑。我还在继续我本来的上课、临床和科研工作。

我问我自己(又来一遍!),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以后想做的事业是什么,我需要从博士项目里获得什么资源和支持。我跟我导师聊另一所学校的具体情况,我反复研究另一所学校的官网和学生手册,我考虑别的可能的机会,我找各种熟的不熟的人聊:我们项目里的老师,另一所项目的老师学生,我本科的老师,项目里的学长学姐,已经毕业的学长学姐我基本上在一周内做出了决定。

硬币总是有两面。比起花很多时间做一个自以为审慎的选择,我现在的策略是,在重要信息充分之后做出尽可能快的选择。因为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拿此刻的信息试图预测我未来的道路无异于刻舟求剑。尽可能快,是因为在我这个情况下,我觉得权衡太久不见得能提升这个决定的水平,但一定会让我产生更多的不确定的情绪负担,从而影响我现在要做的事情——我无论去哪里都要做的临床和科研。

就像自我反思一样,如果反思不能导向积极的行动,那我也会质疑那是不是我们需要的。有建设性、有帮助的反思、批评和建议,无论来自自己还是他人,都是应该出于对我们的爱,都是应该基于“我们有能力持续学习”和“我们值得更好的东西”的信念。如果不是出于爱,这样的反思是成长还是自我惩罚?

所以我说,对自己宽容一些。

曾经我也觉得我是“做选择”的的那个人,我也试图“规划”我的人生道路,我做很多可行性必要性投入产出比分析(当然现在也还做),但我觉得,这些其实没那么重要。我认识一些靠直觉反应的人,我从他们身上学习感受那些无法被量化的东西。

因为我不是编剧,我控制不了剧情走向。我能决定的是当一个怎样的演员。

比如提问箱里另一个问题是,我大学的时候怎么能够有自信申请博士项目,以及如何在申请硕士和博士项目之间做出选择的

我觉得这真是个非常好的问题!因为这让我意识到,我做很多事情的时候其实是没有自信的,至少是对结果不抱信心的。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申请上,我也没找到前人的参考,我也没有经验。但这样的不知道不会阻碍我去“试一试”,去把我能做的部分拉满,去找信息、找人、去做事。

可我不是编剧。我可以说出很多博士项目比硕士“好”的理由,比如不要钱(x),比如可以一步到位,但最重要的事实是,我当时根本就没有收到硕士项目的录取😅 这不是我“规划”的一条路,这是我向世界展示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做什么之后,被邀请走上的一条路。

就像我这次被邀请打开的新的这扇门一样。

我在我导师面前表达对于又要到一个新地方重新适应的恐惧的时候,她说:“有很多不变的东西,比如你的热情、积极性和工作原则。而且你还是跟着我嘛,我们一起探索新环境。”我在跟每一个朋友表达我的紧张和担心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跟我说,他们相信我有能力把自己的生活过的好,无论在哪里。论是不是我设计的、想要的、预期的,推开门是如何未知的象,我都还是我自己

我记得当时有人问我《我的大学和我的失败》里,拴住我的锚是什么、不变的是什么。我最开始也不知道的,就是这样一遍一遍被大浪拍晕之后,我检视是什么还留在我身上,是什么还让我想一直抓住,我想那就是对我重要的不变的东西。

我很庆幸这次和两年前我的回答仍然一致。对我来说,重要的东西是理想,而我的理想是扎根在人和人之间的。我想做的事情依然是行业建设,我的价值观的核心是人。

(过年!)

我本科的姐妹老师跟我说,把自己想成蒲公英。

我第一反应是好心酸,脆弱的随风飘荡的毛茸茸的小东西。后来我越想越喜欢这个意象,当一朵蒲公英,柔软也自由。我不知道风会把我带去哪里,无论风往哪里吹,我都能飞起来;而蒲公英是种子,飞到哪里都不会变成别的东西。

飞到哪里,我都能、也只能长成我自己。



P.S. 后台私信和提问箱我都在看的,只是实在没办法每条都回,见谅

薄袺
我的社会标签有:北大经济本,美国咨询心理学直博在读,受训中的心理咨询师和心理学家;我是:一名女性、一名学生、一名劳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