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师|如月
周末，我在睡梦中，被我妈的电话吵醒。
她说今年入春早，山里的花都开了，让我开车载她和外婆去山里赏花。
不过细想了一下，祖孙三代女人一起去赏花的情景，好像也不错，就答应了。
见到我妈和外婆，我有点后悔没好好化个妆了，因为她俩，明显装扮过，穿着裙子，还拎着野餐篮子，装满了新鲜的水果和零食。
我妈特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把相机给我，让我等会儿帮她跟外婆拍照。
我打着哈欠抱怨：“好歹也体谅一下，我这个刚离婚的女人啊。”
我妈说：“说的谁不是离婚的女人似的，可是离婚又怎么样呢？该过的日子还得过，该赏的花还得赏。”
外婆也接话：“是啊，赏花重要。”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的两个女人，忽然觉得挺有趣。
因为，我们三人竟然都离婚了。
外婆是在我18岁那年，离的婚。
因为外公年轻时跟单位的女同事出过轨，当时外婆迫于无奈只得忍耐，可是退休后外公迷上钓鱼，常常不回家，一气之下外婆提了离婚。
我们都以为，她是闹着玩的，谁也不当真，毕竟他们都一把年纪了，直到外婆硬是拖着外公去办了离婚手续，两人一人一套房住着，再也不相往来。
而我妈，在我6岁那年就离婚了，因为我爸家暴，只一次，我妈死也不肯过下去了，抱着我住到外婆家里去，我爸每天上门来求和，我妈一次也不曾心软。哪怕她曾抱着我哭得泪流满面，哪怕提到我爸的名字，她仍会哽咽，她也坚决不肯原谅我爸。
长大了，我问她为什么坚持离婚，她说，她不想回到噩梦中去。
至于我，离婚是实在无法再一起生活下去了。
我和郑鸿的爱情，从大学开始。
毕业后一年，我们仍在热恋中，于是刚满23岁就结婚了，住进了自己的小房子，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郑鸿说，他要创业，晚几年要孩子。
于是，我们规划在30岁之前生孩子就行，结果在我27岁这年，他跟别人有了孩子，真是狗血又讽刺。
离婚，是肯定的，但到底还是伤心绝望，热恋的一幕幕，都在眼前放映，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绝望。
我在单位的厕所里，给我妈打电话，痛斥郑鸿的所作所为，最后说我要离婚，我妈说，晚上回来吃饭吧，我叫上你外婆，你想吃什么？牛肉还是羊肉？
我眼泪还挂在眼眶上，忍不住说：“我要离婚了哎。”
我妈反问我：“离婚有什么了不起吗？谁没离过婚似的。既然你决定了离婚，那就为这个决定去给自己一个最好的结果，比如想想，婚后你住哪？你们的财产怎么分割？你还没生孩子，我该替你高兴，因为你认清了枕边人，还拿回了自由。”
我愣住，一下子居然不知说什么好，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妈不愧是老师，说的话，都如此有道理。
可是，伤心不会因为这番话而消失。
最终，我还是离婚了。
郑鸿是过错方，也许是于心有愧，也许是怕我把他的事爆出去丢了工作，把房子和一半的财产都给了我，我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有钱的单身女人。
我回了我妈家，她还真的叫了外婆来，我们三个女人，一起吃饭，还喝起了酒。
我们坐在沙发上聊天。
我忽然，问我妈当时跟我爸离婚时，是什么心情。
我妈说：“虽然舍不得，但是很清楚，我跟他过不下去的，他太暴力，长痛不如短痛。你比我走运，我跟你爸离婚的时候，他一穷二白，除了你，我什么都没分到。”
我又问我外婆，“怎么想的，这个年纪离婚，都上新闻了。”
外婆笑笑，眼角都是褶子，但是她目光柔和地说：“我是后悔离婚太晚了。那时候，我一个家庭主妇，想离婚太难了，我要照顾你妈，只得忍下来，后来觉得都一把年纪，过下去算了，谁知道你外公迷上钓鱼，家都不回，我生病了，他去钓鱼都不陪我去医院，我实在懒得忍了，到这个年纪，人生没剩多少年了，不如松快些。”
我妈笑了，跟我说：“其实，你外公还是很疼我的，对你也好，为人也不错，但是这不代表，他是个好丈夫。”
我深以为然。
郑鸿也是这样，看起来像谦谦君子，人人都说，他是个好人，对我也好得没话说，但他却有了私生子，我到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可是这是事实。
有时候，我也想过，如果我不离婚会是怎么样，但是很快就会自我否定。
我不可能忍下去的，所以离婚，是唯一的结果。
车从城市开到山里，一路鸟语花香，春风沉醉，我沉郁的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我妈跟外婆还在聊天，我看着她们，不禁嘴角带笑。
我问外婆，“跟外公在一起这么多年，就没有好的时候吗？”
外婆说：“当然有了。”
于是，外婆跟我讲了她和外公的恋爱，那时候，她才18岁，才上中学，外公23岁了，两人是邻居，距离不到100米，两家之间有几棵茂密的风花树，夏天时，外公摘了几朵荷花悄悄从风花树穿过去，把花摆在外婆的窗户上。
一个夏天，池塘里的荷花都被我外公掐完了，也俘获了我外婆的芳心，没多久，两人就结婚了。
婚后，外公和外婆一直很甜蜜，但慢慢地，热情散去了，外公跟单位的女同事传了绯闻，那个年代，没有空穴来风。
有人看见，外公给那个女同事送荷花，传到外婆这里。
外婆气得浑身发抖，以至于现在看到荷花都生气，但是外婆当时没有工作，没收入，在家照看我妈，外公发誓跟女同事断了，她也就忍下来了，但是两人的感情也从此淡了。
外公总觉得那是多年前的事了，但他不懂，这种事对女人的伤害是一辈子的，所以离婚时，外婆那么坚决。
那是，藏着几十年的怨啊。
现在，外婆跟公园里拉琴的老头在处对象，两人每天一早去公园里练拉琴，日子散漫，但如缓缓黄昏。
而我妈，跟我爸是相亲的，感情基础本就不那么牢，我妈还没在婚姻里尝到爱情的滋味，就被我爸打没了。
我爸，那一巴掌打碎了她想要好好过下去的心。
我问我妈：“那你后来怎么没有再婚呢？”
我妈想了想说：“反正不是因为你，只是没遇到想再婚的对象，以后我要是60岁再婚，你也不要稀奇。”
我哈哈大笑，“再婚没事，别给我添个弟弟妹妹就行。”
我妈白了我一眼，随后跟我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车继续前行，满山鲜绿的枝桠，盛开的花，春光无限。
我想起郑鸿，想起他的种种好来，最后都败在他的婚外情上，也许这就是注定的吧。
我忽然，不那么难过了。
现在，春光正好，每个周末，我都跟我妈，还有外婆去踏春。
一路上，三代女人叽叽喳喳地聊天，别有生趣。我终于不再纠结，也不再去想郑鸿，和他的私生子了。
从前我们爱过，是他犯了错，我们才分开，我的人生尚远，美景还多。
我也忽然明白，我妈叫我出来，把她和外婆的故事讲给我听，也是另一种宽慰和劝解。
我曾见过外婆孤单落寞的时候，也见过我妈崩溃时的眼泪，可是看着满山春景，暖风拂面时，我想，我妈说的对。
人生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不过是冬日看雪，春天赏花。
不管怎样，多爱自己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