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和周云峰认识时,是在2004年。
那一年冬天,在西安读大三的李桐请假去济南,想赶在男友生日那天,给他个惊喜。
结果,惊喜没有,惊吓却来得铺天盖地。
男友的公司门口,李桐眼睁睁地看着他温柔地牵起了另一个女孩的手。天寒地冻的,李桐一瞬间也像被冻住了,一动都不动。
但也就是几秒钟吧,李桐冲上去狠狠地甩了男友两耳光,然后忍着痛作一团的心,扭身就要走,男友拉住她要解释,甚至是差点跪在了地上,李桐不肯听,争执之间,看热闹的人迅速围了一圈。
开车的小交警就是周云峰。
虽然车子开得很慢,李桐也没伤着,但周云峰当时还是被吓得脸都白了。
他稍缓了一口气,就开始训斥她,训斥到最后,自己却红了眼眶。
李桐有点儿莫名其妙,她没想过要寻死啊,但那时的她是真难过,被他这么一骂,憋了很久的泪水就像开了闸,再也停不下来。
她从没想过,电视里演烂了的剧情,会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大概这就是人生如戏吧。
隔了好一会儿,周云峰才平整了语气,问了李桐来龙去脉。
大概是他板板正正的制服给了李桐安全感吧,李桐断断续续地说了好久,眼睛肿着头发散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后来,李桐终于平静了,周云峰就送她到火车站帮她买票回家。
候车大厅里人来人往,周云峰盯着李桐,犹豫又犹豫。
虽然李桐再三说明,自己并没想过要寻短见,碰到警车只是跑太快了,因为她在学校里就是练长跑的,但周云峰还是不放心,他和单位打电话请了假,说要亲自把李桐送回去。
周云峰一直把李桐送到宿舍门口。
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说以后有天大的事也不能想不开,世界很大人生很长,美好的事还有很多。
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罗里吧嗦地教导过,李桐先是耐着性子听,后来就有点烦了,觉得这小交警,比她大不了几岁,怎么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
李桐差不多用了半年才从情伤中走出来。
那个时候,已经是大四了。她整理东西准备回山西老家临汾实习,无意中翻到了周云峰走之前留给她的联系方式,于是,便试着写了一封感谢信寄了过去。
这个年代,几乎没有人再写信收信,李桐只是想还个人情,并没报太大希望。
但很快周云峰就回了信。
半年了,他还记得她,一大页信纸也全是洋洋洒洒的人生大道理。李桐觉得他固执得好笑,就又回一封,留了自己的qq号,说交警叔叔,现在谁还写信啊,发电邮多方便。
就这么一来一往的,话题就逐渐多了起来,除了爱讲道理,李桐觉得周云峰还是挺有意思的。
他细心耐心,懂得多办法也多,李桐刚出社会,她的性格又直爽,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每次一遇事,她和周云峰一说,他总能剥丝抽茧,帮她细细地梳理分析。
她的小失落和不开心,周云峰也能迅速捕捉到,偶尔的,李桐失眠了,他也会在qq那头静静地陪着她,有时,她以为他睡了,但只要敲个字符上去,他马上就能回复过来。
那种感觉很奇妙,明明只是见过一面又相隔了千里的人,却又熟悉得像每天都能看到听到触摸到。
喜欢和依赖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等李桐在医院的工作稳定时,每天和周云峰聊天说话已经成了李桐的习惯,她有任何事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
有一次,单位派李桐参加医院系统组织的半马比赛,她得了冠军,比赛结束,她给周云峰发消息报喜,结果半天都没有回复,她的心突然慌得不得了,赶紧打电话过去,却是同事接的,说周云峰执勤时出了车祸,正在抢救。
李桐瞬间懵掉,她几乎是无意识地跑到了火车站,迅速订了票直奔济南。
那是她坐过的路程最长的火车,心急如焚,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到了济南,她才想起自己忘了问医院,再打电话过去,才知道周云峰已经脱离了危险,转到了普通病房。
病房里,来探视的人很多,李桐在门口犹豫了很久都没敢进去。她不是个胆小的人,但近爱情怯,她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
正想着,周云峰突然给她打了电话,他沉沉地笑着说,快进来呀,我都知道你来了。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但有了那么多熟悉的打底,彼此倒也不会陌生和尴尬。
李桐来的很急,没有请假只能待三天。那三天,周云峰应她的要求,不让父母全天给他陪床,父母来送了饭走了,她就来陪着他做检查,输液,吃饭,聊天。
第三天,单位的同事下班后集体来看周云峰,李桐本来想躲出去的,毕竟还没确定关系,她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周云峰吃力地用受伤的手拉着她不让她走,他说,我特意让他们来的。
李桐诧异,但很快,周云峰的同事们每个人都捧了一支玫瑰进来,帅气的警服,鲜艳的玫瑰,周云峰得瑟地说,我们队里的规定,确定对象要全体出动,对着党表白,才能说明诚意。
李桐被这特殊的仪式感动得一塌糊涂。
她不是个矫情的女孩子,当初她一听周云峰受伤就不顾一切奔赴济南时,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所以,她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周云峰,心里像有一万只蝴蝶在跳舞。
恋爱中的人,应该是脑残党的最佳代言吧。
李桐返回临汾后,每天都会捧着手机傻笑,一些外人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小事,她都开心地像中了大奖。
周云峰伤好后,经常利用不太多的假期跑去临汾看她。最好的年纪,身边又是脾气极相投的人,哪怕是一起在街头吃个小吃,李桐的心都雀跃不已。
但临汾到济南,离得太远了,听多了远嫁后的各种辛酸事,李桐还是很犹豫,也就一直没有见过双方的家长。
2005年年底,临汾突降大雪,医院里人满为患,李桐连续加了几个夜班后,终于有了假期,她就偷偷地去了济南想和周云峰一起跨年。
还是想搞惊喜的,谁知面对的却依然是惊吓。
她下了车直接去队里找他,却被告知,周云峰请假没来,好像是去了市立医院。反正也没啥事,李桐觉得自己头重重的,似乎有点儿感冒,就也去了医院。
结果,她在医院里居然看到了周云峰,他扶着一个年轻女子,在妇产科做检查,女子孕相明显,但面容清秀,眼里水盈盈的。
受过伤的人最怕撕开已痊愈的疤,会更痛,会流血不止。
她死死地盯着周云峰看了好久,他体贴地扶着那名女子,眉眼里是满满的温柔。
他们虽然没有见家长,但对彼此的家庭条件也很了解,李桐知道周云峰是独生子,没有姐妹,而且,亲戚间同辈里数他最小,姐姐们早已出嫁,孩子也都大了,所以,李桐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是那种关系。
她不敢相信,也许是受伤的孕妇,也许是朋友的妻子,可是她心里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李桐没有勇气上前质问,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心如擂鼓,又乱得像捅了马蜂窝。
她想走,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动不了,眼睛却不受控制地跟着他们的脚步移动,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进了诊疗室,门一关,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还是医院,入眼的是白茫茫一片,边上是周云峰焦急的脸。
她连续加班太累又赶了火车,下了车又受寒感冒,所以晕倒了。
周云峰心疼地责怪她下车不给他打电话,还好他正好在医院,听到有人惊呼,职业使然,他冲上前去帮忙,却发现是她。
李桐沉默着,眼底的波涛骇浪都被她压着,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周云峰觉察到了不对劲,就一直问她。
遇事不解决也不是李桐的风格,她想了想,就拿出了手机,调出了相册,递给了周云峰。
她拍了他们在医院的照片。
周云峰脸色微愣,然后慢慢地说,哦,桐桐,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她车子抛锚在路上了,这家医院有熟人,我就顺路送她过来了。
李桐不说话,一副不肯相信的样子。
他要解释,她就捂着耳朵不听。
正僵持着,医生进来了,和蔼的阿姨好笑地看着他们,周云峰开口就叫了一句,大姑。
李桐惊掉了下巴,原来,她晕倒后,周云峰吓得不轻,正好他的大姑在医院工作,他便打了电话请大姑帮忙照顾。
大姑说,小姑娘,你别怪云峰,他这孩子啊,有事经常要埋在心里。他带着检查的那个姑娘啊不是你想的那样。
原来,又是一个渣男抛妻弃女的故事。
只不过,渣男并不是周云峰,那名女子也和周云峰没有任何关系。
周云峰当年刚参加工作,也是出警遇车祸,他们的警摩被一辆货车追尾,紧急关头,同事把他推开,自己被货车辗了过去,现场惨不忍睹,同事连衣服都被辗得四分五裂,人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而周云峰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刚步入社会,就亲眼目睹死亡,周云峰受了很大的打击,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走出来。
生命只有一次,值得所有人敬畏。
自那以后,周云峰就格外留意路上的状况,也因此,挽救过好几个差点出车祸的人,当然,也包括当年的李桐,他怕她轻生,亲自把她送回了学校。
而今天这一个,是前段时间被周云峰在车轮前拉了一把,今天,也恰好是巧遇,她的车子在周云峰值勤的路段抛锚,周云峰看她一个人大着肚子不方便,就请了假,陪着来做了产检。
这些,周云峰自然是不会和任何人说的,工作中的事,他觉得理所当然,又因为当年的那一段经历,说一次,他都会想起那个场景,所以也就不愿意说了。
大姑因为是医生,周云峰经常来请教一些问题,所以又聊得多一些。
李桐其实是故意的。
她当然相信周云峰的为人了,只是故意找个理由跟他闹一闹,想看他怎么着急上火地解释。他的表现,她很满意。
周云峰松了一口气,终于不再解释了,他什么也没有说,把她揽进了怀里。
李桐抽了抽鼻子,说可是你没早点告诉我,大姑在这医院,我现在蓬头垢面地见了家长多丢人啊,你得受罚。
周云峰笑着猛点头,罚,甘愿受罚。罚啥呢?
罚你洗一辈子碗。
嗯,好,我答应你,洗两辈子。
此刻窗外,冬日午后的阳光,耀眼明亮。
2006年元旦,大姑非要李桐去她家过年。
去别人家过年意味着什么,李桐自然明白,她想了又想。
她想起,她和周云峰一起看电影,遇到走失的小孩,他电影都顾不得看了,忙着广播找人,小孩的父母来了后要感谢他,他却拉着她悄悄地溜了。
她想起,他来临汾,她去火车站接她,结果,列车长出来感谢他,说列车上有人带刀行凶,是他冲在了最前面。
她想,也许这一辈子就是他了吧。
她答应了大姑的邀请,周云峰眼里的惊喜像盛开的烟花。
突如其来地被见了家长,李桐紧张得不知所措,何况,她什么都没准备,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带。
但周云峰说,没事,我家不讲究这个。
还真是,那天,周家人大大小小二十几口,但都和睦善良,服务员上汤不小心洒在了周妈的衣服上,她却关心服务员的手有没有烫伤,剩下了菜,也自然而然地打包带回去。
有些东西,第一次见未必能看得出来,但是骨子里东西,李桐还是有感觉的。
2006年春天,周云峰带着父母去了临汾,按照山西的风俗正式提了亲,其实有些风俗现在都不流行了,但周云峰说,不行,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咱们得按最隆重的来。
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把她所有的事都当成最重要的事来做吧。
2006年8月,李桐调动了工作去了济南,在一家医院做儿科护士。
她幸福得像掉进了蜜罐里。
周云峰体贴温柔,一起逛街,他从来不用李桐提任何东西,装修房子,他也全部按照李桐的喜好来,李桐离家远,他就打电话给李桐妈学山西菜做给李桐吃,女人总有那么几天伤春悲秋情绪失控,周云峰也总是迂回着哄着她。
李桐是个绝对的路痴和马大哈,经常把自己走丢了,一找不到路就懊恼不已。
周云峰摸着她的头说,这多大点儿事啊,你忘了你老公是干嘛的了,你走哪儿找不到了,你就喊我,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出现。
2007年冬天,周云峰和李桐在济南举办了婚礼,婚礼是纯中式的,李桐穿着凤冠霞帔坐在屋里,看着这个男人一步步走向自己时,心里的感慨排山倒海。
人生来往,出场的人会有很多,却只有一个人陪你终老。
所幸,她找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