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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画师|如月 文|刺猬
来源：有故事的汤碗
老王并不老，三十啷当岁，只是长相显老。不过，老王的确是个老司机，已开了10年的出租车。平素候客，老王时常会翻翻朋友圈。那简直就是个幸福大晒场：旅游，瑜伽，美食，恩爱，茶艺，所晒之处，阳光无比灿烂，生活无比美好。事实果真如此吗？这天午后，当老王车停路边，在心里问自己的时候，余光里，一个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孕妇，托着看上去至少有7个月大的肚子，跌跌撞撞跑出了小区。“师傅，帮帮我。我肚子疼，要去医院。”孕妇疼得脸庞都变了形，呻吟着喊。更令人揪心的是，她见红了。孕妇裙上，洇出了斑斑血迹。而三五米远处，正巧停着一辆出租。那的哥该是瞅见了血污，一脚油门，溜之大吉。紧接着，一辆私家车开了来。可不等孕妇踉跄靠近，车主也急打方向盘，擦身而过。据说，如果孕妇生产弄脏了车，会带来晦气。所以，不少司机会拒载，或远远绕避。但，老王没有。甚至还对两个要搭车的乘客说声“对不起”，飞快掉头，开到了孕妇跟前。紧接着他跳下车，以最快的速度放倒后排座位，抱起她送了进去。“你坐稳，坚持住，马上就到医院。”说着，老王起了车，风驰电掣般开向了距离最近的一家妇幼医院。孕妇的状况不容乐观，等不得。老王连摁喇叭，猛踩油门疾冲过去。好险，只差几公分，几毫秒，就与一辆满载重卡来个亲密接触。要不说，一步不赶趟，步步不赶趟呢，老王遇上了第一个红灯，闯了。在第二个路口，倒霉催的又是红灯。一咬牙，再闯。深吸口气的功夫，第三个路口到了。既然第一个第二个都闯了，那也别惯着第三个了，救人要紧，继续闯。老王给足油，一阵风冲了过去。有个女司机被惊着了，“妈呀”一声慌叫，竟抬起把控方向盘的双手捂了眼。“咣”，车头走偏，直撞安全岛，顿把执勤交警吓出一身透汗。有出租车发飙，连闯红灯。交警汇报完情况，开追。而此时，老王已在闯完第四个路口后，违停下车，抱起行将昏迷的孕妇跑向妇幼医院，边跑边喊大夫救人。等急救人员到位，接手孕妇时，老王身上早已沾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迹。很快，交警带着女司机追了来。一认出老王，女司机便舞舞乍乍往上扑：“开个小破轿子，也敢横冲直撞，你以为马路是你家炕头啊？赔我车，包我损失！”听口音，正宗的东北姐，性直且辣，不惯孩子。而见老王满身血，交警忙拦下她，问：“咋回事？”“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老王连声道歉，解释说，“我叫王龙江，开出租车的。刚才在紫悦小区，有个孕妇大出血，很危险。我担心出人命，才闯红灯送她来了医院。”哇，见义勇为啊。女司机态度立变，掏出手机就跟老王啪啪啪，来了个五连拍：“大叔真是好人，牛，姐也仁义，不用你赔了。”谁知，话音未落，又有一个男人到了。这个瞅着文质彬彬、满嘴阴阳怪气的男人，姓牛，叫牛一茂。老王认识，隔着车窗也常碰面，但从未说过话。被他冒险闯红灯送院救治的孕妇，则是牛一茂的妻子，名字叫方芸。按说，老婆危在旦夕，况且一身两命，作为老公，牛一茂理应麻溜交费，丝毫不能耽误。可令老王始料不及的是，牛一茂居然扭转头盯上了他。那藏在镜片后的小眼神，似笑非笑，分外古怪。“我来得急，忘带了。”牛一茂拍拍裤兜，揶揄说，“人都救了，还差这几个钱？你就好人当到底，把费也交了呗。”这算啥道理？不道谢也就罢了，还粘上了，纯属臭无赖。老王不由动了气，拔腿要走，牛一茂却贴近他的腮帮子，几乎咬着了他的耳朵：“老婆是我的，不假；可孩子是谁的，你心里真没数，还是装傻？”动静虽轻，却让交警和女司机听见了。女司机当即惊讶且夸张得脱口而出：“我去，大叔，你真是隔壁老王啊？！”老王一听，登时黑了脸：“牛一茂，你少胡诌八扯。连自己老婆都糟践，你还算男人吗？”“都啥时候了，还有闲心扯淡？” 护士又来催，“甭管谁是爹，你俩交完费再吵。”见牛一茂依旧没掏钱的意思，老王又气又无奈，指戳着他的鼻子发了狠：“好，我去交。你等着，等救了人，就做亲子鉴定。到时候，有你好看！”“瞧瞧，还急了，瞪眼了，被说中了吧？”牛一茂冲赶去交费的老王啐一口，又转向了交警，“警察同志，不怕你笑话，我老婆是他前女友。哎哟妈呀，你看我这天庭饱满的脑门，是不是闪闪冒绿光？！”老王曾结过婚。前妻嫌弃他开出租，没能耐，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忙得够呛却赚不到多少，没过两年就撬了铁杆闺蜜的男友，从此远走高飞。后来，老王在出车中认识了方芸，顺道接送她上下班。一来二去，彼此心生好感，处起了男女朋友。不料，方芸的老爹坚决不同意，理由也算充分。第一，老王是二手。结过离过，被前妻甩了货。若真是好货，囤还来不及呢，谁能甩？第二，除了开车，老王还有啥本事？将来老了，开不动了，喝西北风啊？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老王还有个老妈，一身病，精神也出过状况，发起疯很吓人。闺女啊，嫁人是为了过好日子，不是熬日子。几番苦劝，见方芸不肯分手，方老爹又去找老王。摆完一二三，撂了狠话：想娶我闺女，你能拿出几毛彩礼？能给她幸福吗？要不能，趁早滚远点！别骂钱是王八蛋。有钱不一定幸福，但没钱，基本很难幸福。就这样，老王疏远了方芸。而方老爹又积极牵线搭桥，把一个麻友的儿子，也便是牛一茂，推到了方芸面前。衣冠楚楚，戴眼镜，挺斯文的一人。尚未从失恋中缓过劲的方芸也懒得再挑，和牛一茂交往不到俩月就领了证，成了婚。“我这人，别看眼睛小，还近视，可特别善于观察。知道有个成语叫明察秋毫不？说的就是我。”杵在医院大厅，斜睨着老王去缴费，牛一茂跟长舌妇似地叽叽呱呱，“结婚没几天，我发现有辆出租车，动不动就来小区揽客，兜圈子。以前，没见过。暗中一打听，嘿，有意思，的哥叫王龙江，竟是我老婆的前男友！”“别说我小心眼，多疑，你老婆要坐前男友的车，你咋想？特别是我老婆怀上后，我数着呢，他带她去做了三次产检。三次啊。再说今天这事，要没关系，谁能豁出命闯红灯？你能吗？能吗？”就在牛一茂犹似打了鸡血般自曝家丑的时候，老王已交完费返回，也听了个满耳，顿时恨得牙痒，攥拳正要教训他，有人却抢了先。“爸，你来干啥？芸芸就出了点血，没事。”牛一茂托托眼镜，边回话边迎了上去。老王看得真切，牛一茂刚凑前，方老爹一拳就砸爆了他的鼻子，哗，鲜血淌了半脸满嘴。姜是老的辣。又一拳，打碎了牛一茂的眼镜。牛一茂彻底懵了圈，嗷嗷痛叫着跌坐在地。“我养闺女20多年，我都舍不得骂一嘴，打一下。你算啥东西，竟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闺女怀了孕，你带她来过几次医院？行，你不管不照顾也罢了，她都怀孕5个月了，你还指使她干这干那，给你洗衣服做饭，你是人吗？畜生不如。老子今儿个要不弄死你，都解不了心头恨！”看得出，方老爹真是恨到了家，抬起脚，狠狠踹向了牛一茂腹下的弹丸之地，决意要他巢毁卵破，鸡飞蛋打。而等站在旁侧的交警反应过味，急忙上前制止时，从旁瞧热闹的女司机却故作脚下一崴，拦住了他。像这等小肚鸡肠、阴暗自私的混蛋，根本不配做男人。往死里踢，还是报废了的好。堪称惊险，方老爹临门一脚失了准，牛一茂侥幸保住了命根。但，他的左眼眼角遭镜腿戳伤，几近失明；鼻梁粉碎性骨折，上门牙被打断两颗，吞进了肚子。据传，在肛肠科做检查，嘿，长牙了！着实令一众实习生大开了眼界。也难怪方老爹会下这么狠的手。近日得闲，方老爹来看闺女，刚进小区，就瞅见左邻右舍扎了堆，连声叹息说，心眼比针鼻还小的牛一茂又打媳妇了。怀疑媳妇怀的是人家的种，扯着头发，连凶带吼。方芸还嘴，要去做亲子鉴定，牛一茂就抽她的嘴巴子。真打，也真狠。唉，每次去做孕检，牛一茂不仅不陪，还偷偷盯梢，回来就骂她，折腾她。隔墙听着，好像猜忌方芸跟出租车司机有啥事儿。这不，今天先吵后打，还把她推出门，赶她滚，害她在楼梯上摔了跟头，出了血……方老爹听得老泪纵横，痛悔万分。闺女方芸自小懂事，性子隐忍，甭管受多大委屈，从来不跟他提，不和他说。也万万没想到，瞅着斯斯文文的牛一茂，居然混蛋透顶，败类一个。故事开篇说过，平素在路边等客，老王时常会翻翻朋友圈。除了扫一眼别人林林总总、无所不晒的美好生活，更多的是关注前女友方芸的信息。虽然分了手，方芸也嫁了人，但他始终没能放下她，也一直单着。老王隐隐感觉到，方芸过得并不幸福。于是，他常去小区兜圈子。不为揽客，只想多看方芸一眼。哪怕隔着车窗。他也确实载过她，送她去医院做产检，但来来去去，一路沉默，两人很少说话。甚至，若非这次方芸流血，晕倒，老王都不曾握过她的手，更甭提像牛一茂猜疑的那般，有啥越轨出格之举。而当方芸托着大肚子，踉踉跄跄求人时，牛一茂正趴在窗前，用望远镜瞄着他们取证呢。不过，从此，他再也不用盯防方芸了。一出院，方芸就将一纸亲子鉴定扔到了他脸上。牛一茂眯着剩下的那只高度近视的右眼看了半天，才勉强看清，他和方芸怀的胎儿，的的确确具有生物学和遗传学上的亲缘关系。孩子没了。尚未来到这个冷暖无常的世上，就走了。当时，方老爹涉嫌伤害被带离，边走边哇哇哭，边冲老王喊：“去啊，告诉医生，保大人，无论如何都要保大人。闺女，爹老糊涂，坑苦了你哇——”这天，老王载着和牛一茂离完婚的方芸，去探视因伤害罪名成名，获刑3年的方老爹。哦，对了，老王的驾照还在。那日连闯红灯，交警和女司机给作证，一分没扣。父女面对面，方芸止不住哽咽落泪：“爹，对不起，你受苦了。”方老爹却笑了，呵呵笑：“为了我闺女，别说3年，30年我都愿意。王龙江，我可不是吓唬你。”汤碗，开过店打过工，当过白领也当过老板娘，现隐居偏远小镇，一边带娃一边写字，有一肚子的故事想讲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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