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一号公路,
弯弯曲曲地沿着太平洋,
一直向前延伸。
这是一条著名的景观公路,
沿途的风光让人愉快。
我从车窗里看到
许多大型的超市,
或其他建筑屋的大坪里,
趴着数不清的甲虫似的汽车,
就好像到处都在举办
露天的车展。
但是非常奇怪,
我没有看到什么人影。
人呢,人呢,
人在哪里?
我们在一号公路上狂奔,
车窗里灌进来太平洋的风,
凉爽而微腥。
我们看到四处都拉起了彩旗和横幅,
地上码着一堆一堆的南瓜。
哦,我突然想起,
万圣节来了!
万圣节的标志,
就是整个美利坚
都晃动着
橘黄的南瓜。
去硅谷的途中,
我们在一家露天餐馆停下来,
想随便吃点什么。
我们的司机是个福建人,
他移民美国已经十多年了。
他在售货窗口盯着菜单,
仔细看了足足三分钟。
他挑选食物的犹豫的模样,
让营业员小伙子感到诧异,
但是小伙子很有涵养,
他耐烦等待,并不催促。
驱车两个多小时,累了。
我们停在路边,
走进了一家小咖啡吧。
这是上午十点来钟,
咖啡吧的条桌,都是空的,
椅子们在等待屁股们。
只有靠最里头的位子上,
坐着一个光头的男人,
一边喝咖啡,一边看 iPad。
他抬起头来,
盯住走进来的客人,眉头紧皱。
那表情好像在告诉我们,
他手里的咖啡,
或者全世界的咖啡,
和生活一样,
都是苦的。
我们在海滩边咖啡屋的露台上,
从从容容,
喝着卡布奇诺,
吃着涂了黄油的面包。
一只海鸥飞过来,
停在露台的木栏杆上,
看看海,也看看我们。
我掰下一角面包,
正打算喂给它吃。
这时,它振翅一飞,
扑向了天空和大海,
扑向了蔚蓝色的无垠。
我知道,它并非害怕人类,
它只是想停就停,
想飞就飞,
它喜欢的,
是无拘无束的自由。
初冬的正午,
太阳把小山顶上的室外餐厅
照得暖洋洋的;
听得见海水呢喃,
风在远处,吹着浪漫的口哨。
我一手拿着可乐,
一手拿着相机,
经过了他们身旁。
三个女人和两个男人,
正安静地咀嚼
盘中的午餐,手里举着
不锈钢的餐叉和餐刀。
穿格子西装的男人扭头看了看我,
撇起嘴角,
眼神里似乎有一种
不胜惊扰,
就好像我望着他们的目光,
是一只乌鸦,
落在了他的
其实吃得差不多了的盘子上。
俄罗斯诗人叶夫图申科说:
“我的职业就是
我想无所事事。”
我在一座教堂门前遇到的
这位双手插在花短裤兜里的中年男,
他大约就是无所事事的人。
我拍下了他
东张西望的模样。
他的鞋底很白。
尤尔马拉海滩,
那天有云,还有凉风。
我一直站在沙滩上,
望海、望人、望鸟。
我没有下海,
因为没带游泳裤。
好吧,
我知道它发现了跟踪者。
它停下来,转过身,
使劲瞪着我,
却并不吠叫。
它的眼神是一个孩子
看见大人拿了冰淇淋走过来的眼神。
在里加的商业街上,
一个穿背带裤的工人,
正在清洗店面的玻璃。
这时一位穿西装戴眼镜的男人走过来,
和工人匆匆握了握手。
他大概是这位工人的老板吧?
这是我见过的最貌合神离的握手,
他们的目光,
甚至都没有在对方的身上,
停留一秒钟。
我站在一间练功房里和别人聊天,
房间里有一面整墙的镜子,
我看见了自己,以及别人。
我们说话不热烈,也不冷漠。
这时一位姑娘走进来,
站在镜子前凝视自己的模样。
然后,举起双手,
用手指梳理自己的头发。
她的动作很慢,很从容,
她梳理了很久,直到
我看到镜子里她那“没事了”的表情。
我觉得她不是注意自己的仪表,
而是注意自己的心情,
那是她用来面对世界的力量。
我们一生所要的,
其实很简单,
就是:
经过。
一个健康的人,
和一个坐轮椅的人,
在向生活前行这一点上,
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甚至速度上,
也是没有区别的。
看到这位守传达的胖女人,
我忽然想起巴尔扎克小说
《邦斯舅舅》里的一个人物:
西卜太太,
有着浑圆的臂膀,
能拧断生活
和男人的脖子。
道加瓦河,
隔着里加的新城和老城,
但不管是哪一边的河岸上,
都有情侣们坐着晒太阳。
爱情是没有新和旧的,
爱情像河水一样,
永远在时间里流动。
河边上总是有人在钓鱼,
全世界都一样。
他们脸上的表情,
和等待的姿势,
也是全世界一个样。
只是每一根钓竿,
不可能两次伸向
同一条河流。
阿尔巴特大街有许多街头画家,
坐在树荫下,
给路人画像。
我看过一张肖像画的完成过程,
老实说,我觉得
画得很糟糕。
俄罗斯是出好艺术家的国度,
但这些街头画家,
只是一些手艺低劣的家伙,
相当于用一支粗糙的画笔
乞讨同样粗糙的生活。
我看到一个像我一样光头的男人,
正站在涅瓦河畔,
怅望着河水。
他的背影十分孤单。
有时候我也像他一样,
这么孤单地站在
我的湘江边上。
当一个人走在阳光中,
我觉得
他的孤独感,
会像歌声一样
灿烂。
在俄罗斯的大都市里,
总有空旷的公共空间,
让你坐下来休息,
晒晒太阳,
或者谈谈恋爱,
或者
什么都不干,
仅仅就是发呆。
【阅图】周立春:蜻蜓乐园
来源|世界的日常
图文|何立伟
编辑|赵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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