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约1.7万字)
王翦见微知著、通权达变,政治智慧很高,这也并非与生俱来,而是看到了前车之鉴。灭赵国后,王翦与当年的白起一样,功高震主,他们的命运也会殊途同归吗?
【王贲崛起】
公元前228年(秦王嬴政十九年、赵王迁八年),秦军攻克邯郸,进而占领赵国大部分地区。此后秦国忙于接收赵国城邑,派出官吏进行管理。灭赵国后,王翦主动隐退,并举荐其子王贲为将。
公元前227年(秦王嬴政二十年),原韩国贵族不满秦国剥夺他们的田产物业,密谋近三年终于谋反。
秦王立即调遣十余万大军,由王翦之子王贲统领,李信为副将,前往新郑平乱。
新郑的叛乱还未平息,南方的楚国又发难,楚国公子熊负刍[chú]杀其弟楚哀王,成为新的楚王。楚王负刍刚一登基,就派项燕统兵,准备与秦国大战一场。
比起新郑的动乱,楚国可是兵强马壮,楚王负刍与两个兄弟楚幽王和楚哀王都不同,他的外交方略便是不惜一切代价反秦。
若楚国与魏国、齐国合纵,秦国的兵力和财力都不占优,而韩赵旧地也剑拔弩张。虽然诸侯不能阻挡秦国统一的步伐,但诸侯若真的合纵,秦王一统天下恐怕要延后几年甚至十几年。
为解燃眉之急,秦王决定用间,刚柔并济。
楚国曾有一位公子昌平君熊启,在秦王早年的朝廷中拜御史大夫,为嬴政荡平三座大山立下功劳,如今熊启在楚国陈城。
于是像对付韩国南阳太守腾、赵国相国郭开一样,尉缭重金开道,秦王以昔日友情保证许以封爵,昌平君心动了。当楚国上柱国项燕的大军还未集结完毕,昌平君熊启就在陈城自称楚王。
项燕如羝羊触藩,左右为难,昌平君熊启与楚王负刍是兄弟,后方不稳,他绝不敢轻易动兵。
而新郑这边,王贲大有其父王翦的遗风,先集中兵力压制新郑的叛乱,随后屯兵秦楚边境,楚军亦不敢迎战。
就在王贲平乱这么个节骨眼上,发生震惊天下的荆轲刺秦王事件。
燕国太子丹本来在秦国为质,从秦国逃回到燕国后,大散家财,广聚宾客。
太子丹在秦国为质五年,清楚要战胜秦国,在战场上是行不通的。于是太子丹秘密筹划:刺杀秦王嬴政!
秦都咸阳,庄严富丽的王宫,荆轲血溅秦廷,秦王大难不死。
嬴政总体上是个沉稳的人,但荆轲刺秦这件事让他暴怒,决定舍近求远,对燕国用兵。
王贲和李信,刚平定新郑的叛乱,立即统领十余万大军,隆隆开拔到北方。
燕国这个秦国的盟友,本来可以是最后一个灭亡的东方诸侯,因为荆轲刺秦王的缘故,其都城被攻破的时间,排在韩、赵之后第三个。
从秦国出兵燕国,其实是从赵国旧地发兵,秦国边境已经与燕国相连。
图-王贲破蓟城
王贲的十几万大军越过永定河,眼前一马平川,燕国都城蓟城无险可守。不过燕王喜和太子丹早就做好逃跑的准备,燕国东北的纵深延续千里,燕王喜计划到辽东继续割据一方。
蓟城是座空城,王贲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蓟都。与其父王翦费尽周折才灭亡赵国不同,王贲真是顺风顺水、天随人愿。
燕国失去都城,燕王喜远遁辽东,或许应改称辽东王。
燕国的历史,与周朝同时开端,这是一个有着八百年悠久历史的诸侯。周武王姬发灭商后,封其弟召公姬奭(shi)于燕(今北京及河北中、北部),建都蓟城(今北京房山区琉璃河)。
姬奭追随二哥周武王姬发讨伐商纣王,立下汗马功劳,地位尊贵又建立赫赫战功,燕人一直以此为傲!
历经西周春秋战国八百年,燕国不但抵挡住来自四面八方外族的入侵,到战国后期还在辽东拓地千里,开疆拓土,实属不易。
燕王喜带领数十万燕国军民,心情沉重,但也浩浩荡荡,迁往辽东。由于早已计划,前期已经将大量粮草搬运到辽东,此番搬迁只是刺杀始皇失败后的B计划,因此军民并不慌乱。
燕国太子丹统领十余万燕国大军殿后,这个太子日后如雷贯耳,名气比其父大得多。
秦军统帅王贲无论相貌还是性格,都与其父毫无二致,虎父无犬子。由于年龄的原因,王贲比王翦略显高瘦,脸上笑容也少一些,举手抬足与王翦如出一辙。
王贲深受王翦影响,他得到燕国都城不费吹灰之力,但绝不冒进,而是扎扎实实分兵占领周边多座城邑,并派驻军队,等待咸阳派来官员接收。
王贲不穷追猛打,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当时代王赵嘉,在上谷和代郡独立,很多赵国忠心拥护者陆续去投奔。赵嘉的军力达到数万,而且都是不惧生死的赵国死忠。
从上谷郡到燕国都城,只要通过太行山最后一个通道“10军都陉”即可。如果王贲用主力去追击燕军,代军很有可能从“10军都陉”杀过来,到时秦军腹背受敌,粮草辎重再被断,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王翦从不冒险,子如父,王贲亦是如此。与王贲的稳健相比,副将李信则风格迥异,作战剽疾轻悍,往往有暴虎冯河之举。在李信强烈要求之下,王贲考虑到此战加官进爵的将士太少,便派三千兵给李信,只求多砍些逃兵散卒人头让将士晋爵。
李信用兵有家族传统,六十年前的赵相李兑,是李信的先人。李兑虎胆雄心,天不怕地不怕,他敢于饿杀赵武灵王,简直是吃了豹子胆。李兑死后,李氏家族在赵国受到排挤打压,一部分人迁居到秦国,世代为将。
六十年后李信的后人飞将军李广,射石虎,孤身与匈奴作战,胆识更是不用多说。李广的儿子李敢,正如其名,勇冠三军,连大将军卫青他都敢刺杀。
李信这个家族,勇猛是第一特质,虽然只有三千人马,注定也会找到太子丹决一死战。
三千人追击十几万人,不是以卵击石,还能是什么?李信这三千人也并非秦军的精锐力量,碰上太子丹的精锐燕军,单兵能力,基本也就是一个顶一个。
要说太子丹这断后的大军,有什么缺点,还真是难以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太子丹平时礼贤下士,在军中的威望甚至盖过父亲燕王喜,一大批将领都愿意为他效死。
由于前方燕王喜率几十万人拖家带口迁徙,太子丹的军队也只能放慢脚步,行军速度很慢。
太子丹将断后大军分为八队,每队在一到两万之间。行军的时候,最后一军,也就是第八军抄到第一军前面,其他七军都不动。
燕军每时每刻,都只有一支军队在迅速移动,其他七支军队不动,等于是将速度降到全速行军的八分之一。
这样走的好处,如果有敌军迫近,第七军也就是最后一支军队休息了很久,总是以逸待劳。如果第七军垮了,第六军顶上,依次下去,最累的第一军离战场最远。
光看这个撤兵的方式,就能管中窥豹看出燕国有人才,太子丹帐下卧虎藏龙。不难想象,李信的三千疲劳之师,碰上一万多燕军,而且是休整时间最长的第七军,结局会怎样。
看似无懈可击的撤兵之阵,李信却找到了破绽。用兵之道,贵在制于人,而不是受制于人。如果李信按照太子丹的套路来,肯定是以卵击石。李信却根本就不理会燕军,他另寻远道,绕道辽东。
太子丹当然不是呆童钝夫,在燕山之中,还有很多燕国斥候在活动,秦军要是绕远道,有暴露无遗的可能性。
然而李信已心如铁石,知其不可而为之。三千秦军,每个人都知道,一旦暴露行踪,将是尸骨无存的杀身之祸。
秦军一片旗帜都不带,穿上燕军的军服,昼伏夜行,夜间也不点火把,人人神经紧绷,风吹草动便就地隐藏。
图-李信战太子丹
三千人在广袤的燕山山脉,也只能是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即使燕国斥候发现,也以为是自己人。三千秦军不仅为了隐藏,更为了保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燕山上潜行过去。
由于太子丹的大军蜗行牛步,秦军率先渡过辽河之后,还有数天的准备时间。
李信并没有在辽河旁驻扎,去打太子丹的半渡而击。因为这个方式即使能击败部分渡河的燕军,肯定也不能重创燕军,毕竟人数对比太悬殊。
李信将伏击圈放在辽河的一条支流上,这条河通往辽东郡治所襄平(今辽宁辽阳),沿河有宽大的官道,是燕军的必经之地。此河如今就叫太子河,也是源自太子丹。
太子丹十余万人马陆续渡过辽河,大军顿时松下一口气,因为辽河很宽,水流也急,是隔绝辽东郡和辽西郡的天然界线。
渡过辽河也就到了辽东,太子丹不再按照原来的方式撤军,而是带着千余亲兵,匆匆沿着太子河,赶往襄平去跟燕王喜汇报。至于这十余万大军,交给其他将军统领。
急惊风撞着慢郎中,接下来就是李信军大显身手的时候,他们脱下残破不堪的燕国军服,磨刀赫赫准备开战。
就在太子丹渡过辽河的这个夜晚,太子丹的营地上,忽然出现三千衣衫褴褛,眼放绿光凶神恶煞的秦人。
这些远离家乡的秦人,都知道身处死地的结果,要么杀光太子丹的禁卫军,哪怕放走一人,都会招来全军覆没的杀身之祸。
太子丹的军队没来得及抵抗,也没搞清楚来者是谁,很多人就莫名其妙地被杀死。太子丹惊惧的脸色下,看到一位对方头目的发饰,像是秦军的将军,他的腰间还挂着一块在月光下闪着光芒的蓝田玉!
秦军!太子丹惊骇疑惑之间,竟然忘了拔剑抵抗,被这位将军一枪刺中,接着感觉到头颅离开了身体。这位将军,正是李信。
韩、赵、燕三国既灭,剩下魏、楚、齐三个诸侯。论综合国力,魏国相对要弱,论距离远近,魏国又最近。毫无疑问,嬴政下一个要灭的诸侯,非魏国莫属。
秦国灭韩、赵,都使用外交手段以疏间亲,离间对方君臣,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同为三晋,秦国在对魏国动兵前,也同样动用乘间投隙的一些手段。
先看看魏国的情况,周武王灭商之后,封弟弟姬高在毕地,因此姬高又称毕高,其爵位为侯爵。
毕地(今陕西咸阳西北)北抵泾阳县泾水南岸,南抵渭水,地面平坦,土壤肥沃,是关中平原富庶之区。
然而西周末年,随着周平王东迁,侯爵毕国在犬戎的攻伐下失国,宗主毕万带着族人,投奔晋国小宗晋成师帐下。毕氏家族在晋国,从头开始艰苦创业,经过几十年奋斗,毕万受封魏地,毕氏改为魏氏。
春秋三百年下来,魏氏成为三家分晋的一员,在战国初年更是发展为中原的霸主。由于地缘的因素,强盛魏国不得不四面开战,国力有所受损。但是魏国人顽强不息,在战国后半段力争上游,实力一直不弱。
秦灭六国时,魏国的领土,从晋国继承下来的基本没有了,但面积依然不小,而且都是人口稠密之地,大多数土地是从楚国和宋国夺取而来。一直将魏国视为最大的敌人的楚国,也没有能力从魏国夺回领土,可见魏国一直兵强马壮。
秦国虽然有实力击败魏国,但是要灭亡魏国,恐怕不是一两年能完成的。始皇决定使用此前屡试不爽的离间计,离间对象是魏国的宗室安陵君魏咎[jiù]。
安陵君是魏王假的弟弟,年龄不大,这种未经沧桑的雏鸟,正是策反的好对象。安陵君的封地在安陵,又称宁陵,安陵君又称宁陵君。
安陵正好卡在魏国西部与腹心地带之间,在魏国的版图上起到纽带作用。如果安陵纳入秦国,魏国西部召陵、襄城、鲁阳、昆阳等地将成为飞地。
这个战略似曾相识,三十多年前的长平之战,秦国拿下韩国野王等地,让上党郡成为韩国的飞地,两次谋划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国使臣开出条件,用五百里封地交换安陵城。安陵君想起秦昭襄王用十五座城换赵国和氏璧的故事,断然拒绝。
安陵君表面不置可否,秦人立即施加军事压力,一支五万人的秦国军队抵达安陵城下。安陵君却根本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愿,他决心与安陵城共存亡。
这一次秦人低估了魏人,韩国南阳太守腾和赵国相国郭开都不是韩赵的宗室成员,因此他们容易被策反投敌,安陵君可是魏王假的亲弟,威武不能屈,宁死不敢辱没魏氏家族的名声。
安陵城中,数千魏军在安陵君魏咎的统领下,竟然无人有胆怯投敌之心,个个争先修筑工事,只等与秦军拼命。
这支五万人的秦军,泰山压顶而来,却并非要攻打安陵,仅仅是施加压力。秦人可不想在攻打大梁之前,徒然消耗有限的兵力。
秦军在安陵城碰壁,但秦王却并没有放弃灭亡魏国的计划。在嬴政时代,秦军行动的一大特点就是直接攻打六国之都城,攻陷其都城,其他城邑必然土崩瓦解。
公元前225年(秦王嬴政二十二年、魏王假三年)春天,虽然休整还不太足够,秦国大军还是隆隆开动。这次领兵的大将,依旧是王翦之子王贲,王翦及家族其他成员则在咸阳,可说行监坐守。
图-秦国灭魏国
王贲从燕国、赵国旧地调动十万大军,加上前期抵达安陵的秦军,约十五万人,隆隆杀往魏国都城大梁。
此时的大梁,早已深挖壕沟,广修战备,魏王假虽然即位才三年,但是保卫祖宗遗产之决心,却坚如磐石。
大梁城屯兵八万,粮草足够三年之用,王贲这十几万人马,别说拿下大梁,就是防御城里的魏军出来反攻都不足。
王贲为什么不多带兵力呢?秦国在几年内攻占赵、燕、韩大片领土,各地急需增派守军,能够抽调的军队确实不多。而且始皇对王氏家族也有防范之心,不愿给予太多兵力。
大梁城三十里范围内,树木尽拔,屋瓦皆飞。秦军刀枪剑戟,排列如林,看起来军容鼎盛,连年征战却没有一丝疲惫之态。
大梁城头上,很多将校都在观察秦军的动向,一位校尉对秦军不屑一顾,手指秦军冷声道:“若我是王贲,又真的兵强马壮、士气如虹,就索性摆出疲弱之态,引我们出城进攻。现在秦军摆出威猛姿态,恰恰显示尔等心虚胆怯,怕我们去攻袭他们,做样子给我们看。”
说这番话的人叫陈馀,年纪轻轻便有这番见解,烈火见真金,楚汉时期做了代王。
另一个魏国守将张耳,本是魏国外黄城的守将,这次调到都城大梁来协防,他观察秦军的动向后,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士马骁雄反示我以羸弱,阵伍整齐反示我以不战。”
张耳等于是用文学概括陈馀的见解,水平更为高明,楚汉时期成了常山王、赵王。
值得一提的是,大梁城破之后,始皇还专门开价悬赏张耳和陈馀的人头,张耳悬赏千金,与桓齮的标价一样,陈馀悬赏五百金。
王贲到达大梁的第五日,秦军的投石车、攻城车、擂木车都已组装起来,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日中时分,阳光照射下,大梁城头城外,秦魏双方的兵器甲盔闪烁生辉,精芒点点,空气中弥漫着大战一触即发的气氛。
王贲进攻的首日,便派出十三万五千大军,自己只留一万五千人马保护中军大帐。
十三万五千人马兵分三路,分别攻打北门、东门、西门,每路四万五千人。四万五千人,又分为三组,每组一万五千,三组轮流冲锋,保证进攻不间断。一万五千人,再次分为五千和一万两小组,五千人在后面使用投石车和弓弩,掩护前面一万人进攻。
也就是说,秦军在三个门,始终会有一万五千人进攻,这样既保证进攻的张力,又让进攻具有持续的韧性。
至于留南门不攻,既是兵力不足,也是古代战争一个常见做法,给对方留条后路,让意志不坚定者逃跑。
鼓声响起,旗手会意,旌旗立即有规律地飘扬起来。十三万五千人马,从三个方向,对大梁城进行围攻。
激烈的战争开始,首先发力的是双方远程攻击武器投石车。
魏军在城头之上,投石车的射程略远,一块块巨石和滚木砸向秦军阵地,在地上砸出个个土坑,来不及躲避的秦军几乎是不死即残。
秦军早就适应了这种场面,将战友的惨状置若罔闻,一个个喊着口号,扛着云梯等攻城器具,潮水般向大梁城涌去。
魏军第二波的箭矢,立刻如黑雨一般,铺天盖地下来。
秦军将士个个戴重盔穿坚甲,将头部,身躯,以及大腿保护起来,一般的箭矢根本不能穿透坚甲。为了减少重量,秦军背后是没有盔甲的,宁死不退。
虽然箭矢对秦军没有造成多大杀伤,但是魏军也没有将投石车的射程缩小,仍然将一块块礌石滚木投向远处,目标是秦军的投石车。
魏军的指挥者们很清楚,若让秦军的投石车进入射程之内,城头上可不如地面广阔,魏军根本就躲无可躲。
倒下几百个兄弟,秦军到达护城河,至于魏军先前布下的陷阱,倒刺,绊马索等障碍,也于此前几天深夜被秦军清理过好几回。
一排排的云梯在护城河上架好,秦军先登之士麻利地扛着登城云梯冲过护城河,魏军的防守力度怎么如此不堪呢,这么容易让秦军到达了城墙下。
正当秦军先登之士开始架设登城云梯时,城楼上魏军抛出一件新式杀器。
这武器主体是一根大拇指粗细的麻绳,一端系着一段木条,魏军将木条抛向护城河长的云梯,木条在惯性之下立即围绕云梯打转,瞬间便像蛇一样缠住云梯,接着几个魏军在绳子的另一端拉拽,云梯和上面的秦军立即一起翻下,落在水里的秦军,在盔甲的重压下连个冒泡的机会都没有就沉了下去。
魏军的这种麻绳,用油浸泡多日再晒干,不但抛投的时候轻而软,而且韧劲十足,一般的剑砍上几剑都砍不断。魏军显然是操练娴熟,他们多人对付一架云梯,每个投手都能精准地让木条缠住云梯,然后剩下的人像拔河一样朝一个方向拉拽绳索。
魏军这种对付护城河云梯的武器,没有在任何兵法书上出现过,能够造出这种特质杀手锏,既说明魏军的有备而防,也说明魏军中确实有高人。
一会功夫,护城河上就再也没有一架云梯,后面的秦军纵然不怕死,也不甘心死的这么窝囊,都不再架设云梯。
而已经渡河的秦军,则与另一拨城上的魏军激战,他们架好云梯,一个个不惧生死往上冲,魏军则用石头和长枪伺候。
由于后继乏力,有少数几个秦军登上了城头,立即被刺成蜂窝,然后扔下城楼。更多的秦军则是被石头砸中,被长枪刺中,摔在城楼下痛得嗷嗷大叫。
当攻城秦军最后一声嚎叫声止,方才火热的战场立即安静下来。王贲的心里疙瘩一下,秦军这轮进攻,完全失败了。
半个时辰后,秦军清点完人数,阵亡约五千人!
而城楼上的魏军,伤亡可以忽略不计,滚滚沸腾的热油在铁锅中咆哮,魏将根本就没有要用热油的意思,显然是有所保留。
第二日,秦军改装器械,将云梯绑上实木板,再次发起猛攻。
魏军的大杀器,无法捆住木板,秦军连夜改造的云梯发挥作用,即便有些云梯掉落河中,木板仍然可以浮在水面上,人还能站在木板上,用绳索攀上对岸。
不过这一天还是不属于秦军,魏军将城墙五米距离之内烧成一片火海,别说攻城,就是靠近城墙都不可能。
两天下来,折损一万多人,大梁城中数十万军民,却没有一个从南门溜走,王贲的震慑之策,宣告失败。
第三天风云突变,大雨倾盆的一天,魏军肯定无法用火来防御,王贲又发起一次进攻。这次魏军向城下倾倒剧毒药水。毒药水进入人眼即瞎,进入鼻子则呼吸不畅,药水混着雨水,一同流入秦军的五官。
对秦军来说,这次进攻更为惨烈,因为中毒的秦军并不会立即身亡,而是在营帐里不断哀嚎痛苦地死去。
第四天,王贲被迫修整,三天下来折损一万五千人,对方的伤亡则不大,这仗根本没法打。
王贲在大梁城下遇阻,他软硬兼施,派出军中使臣,进入大梁城中谈判。魏军在城楼上当众斩杀秦国使臣,人头撑在杆头上示众。
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特别是强势秦国的使臣,在战国后期,往来各诸侯国,待遇都非常高,魏国竟然敢斩秦国使臣!
当时的魏王假,正式即位只有两年多,其人年轻,身材高挺,充满阳刚之气,也具有魏国先祖那种傲雪凌霜的气概。
如果魏王假所处的时代背景不是强秦弱魏,而是势均力敌,魏王假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魏王假下令斩杀秦国使臣,意思很清晰,誓与魏国、与大梁共存亡。魏王假的性格脾气,与其先祖魏犨如出一辙,也是硬汉一条。
魏国斩杀秦国使臣后,王贲并没有被激怒,他下令暂停进兵,父亲遗传的冷静救了他。
很快雨季来临,多日淋漓小雨,平地水溢,泥泞不堪,秦军的士气也被这连绵不绝的雨水浇得萎靡不振。
秦军中军大帐,王贲手指从羊皮地图上一次次划过,神色淡然,予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帐中两位百姓摸样的人,正蹲在地上吃着羊肉疙瘩汤,两人风卷残云般吃着,浑身细汗直冒,等到呼噜噜喝完最后一口肉汤,两人都打起饱嗝。
王贲这才不慌不忙,对帐中两位当地百姓道:“两位先生,我等远道而来,听说附近的鱼儿特别鲜美,可否带我等渔猎,等网到大鱼,我让你们全村都吃上羊肉疙瘩汤。”
两位耿直的百姓立即答话:“好,甚好!”
当然渔猎是假,熟悉地形是真,几天下来,秦军便掌握水网密布大梁地区的地形地貌。
大梁城是魏武侯期间开始建设的,时间只有一百多年,碧瓦朱檐、兰宫桂殿、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大梁不但城大,而且两面环水,一面是黄河,一面是汴河,这两条河距离大梁只有十几里地,护城河与黄河、汴河通过沟渠连在一起。
在水利工程建造上,魏国人的热情和技术都是一流的,他们从大梁附近的黄河,开挖一条几百里的运河,一直通到南边的淮河,名为鸿沟。也就是说,从大梁城的护城河出发,脚不离船,便可到达楚国的陈城等城邑。
大梁是战国后期中原的水陆枢纽,虽然秦军也多次打到大梁附近,但是丝毫不影响南来北往商人的生意。一旦战停,各地通往大梁的大道上车马络绎不绝,南上北下的车队辚辚交错,昼夜川流不息。
图-开封古城(大梁古城在地面以下)
王贲花了不少时间,弄清楚大梁附近的山川河流,决定水淹大梁。
魏王假斩杀秦国使臣,王贲愤愤不平,却不乱阵脚,一面向始皇要求增兵,一面亲自披蓑戴笠,指挥人马挖水库,准备水淹大梁。
不久之后,水库和渠道陆续建成,又储备了十多天的大雨,水库中水势浩大。
决堤通沟之日,当年白起水淹鄢都的残酷景象,在大梁又重演。大梁城内外沟渠泛溢,城墙浸水三日,多处颓坏倒塌。
王贲引兵入城,在一场激烈残酷的水中巷战之后,占领魏国的腹心大梁城。
魏王假不得已献出玉玺和虎符,魏国灭亡。由于此前秦军伤亡比较大,王贲不怎么领情,将其掳上囚车,送咸阳交始皇处置。
【李信能取代王翦吗?】
王翦灭赵,王贲下燕都、灭魏,加上此前被太守腾灭亡的韩国,燕国只剩下辽东,东方六国只剩下楚、齐两强主力仍在。
从综合国力上看,楚、齐两国均不弱。楚国在几度迁都的情况下,仍强势兼并鲁国,依然兵强马壮。齐国半个多世纪不交兵,虽然领土面积远不如全盛时期,倒也人丁兴旺,民富国强。
秦王决定先灭楚国,其都城寿春距秦国较近,同时昌平君熊启还能在陈城作为内应,有这等“地利人和”的优势,当然是先灭楚国为宜。
此番出征,嬴政有意雪藏王翦王贲父子,作为大秦帝国的缔造者,嬴政最忌惮的就是这对功高震主的父子。
用谁为大将,秦王是作过深思熟虑考虑的,几年前李信在辽东立下大功,是嬴政最中意的人选。
秦王召来李信,问道:“将军若伐楚,需多少人马?”
李信胸有成竹道:“伐楚,二十万足矣!”
楚国与先前灭掉的三晋不同,三晋地处四战之地,没有一年不在战争,而楚国在战国后期休养生息,灭亡越国和鲁国后,仍号称“带甲百万”。
李信用三千兵力敢于追击燕国太子丹的十几万人马,他说“二十万足矣”,倒也符合他个人的气质。
王贲攻魏国大梁时,折损了不少兵马,秦王心如明镜,知道楚国比魏国要强得多,不打算用王贲。
改日秦王再招王翦,同样的问题,武成侯给出的答复是:“非六十万不可!”
秦王最担心的一件事,将在外王令有所不受。手握六十万大军,只要王翦愿意,绝对能取秦王而代之。秦王这个担心并非杞人忧天,灭六国后他先后派出五十万大军南征,他死后赵佗就在岭南拥兵称王,五十万秦军一个都没回来。
权衡再三,嬴政用李信为主将,蒙恬为副将,起兵二十万,兵发楚国,彻底弃用王翦王贲父子。
李信,字有成,祖上是赵相奉阳君李兑,勇不可当,饿杀赵武灵王于沙丘宫。李兑去世后,李氏家族在赵国受到排挤打压,一部分人迁居到秦国。
李兑之子李昙拜御史大夫;李昙之子李崇领陇西太守;李崇之子李瑶领南郡太守,封狄道侯;李信就是南郡太守李瑶之子,将门之后,而且已经是土生土长的秦国人,忠诚度绝无问题。
李信第一次领兵出征,约在五年前,当时王翦统兵攻赵,李信率领一支两万人的队伍,任务是阻止赵国北方几个郡增援李牧。在那场战争中,李信的对手总兵力与其相当,但是散居在赵国北部五郡。结果李信擅离职守,逐个攻克北方五郡的城邑,功过相抵,没有得到封赏。
李信第二次领兵出征,约在四年前,当时荆轲刺秦王,王贲领兵攻燕,李信辅佐王贲。那一战,李信三千兵力追击燕国太子丹十余万人马,在辽东将太子丹斩首。李信威名震动天下,始皇对他的评价是三个字:“少,壮,勇!”
始皇用李信为主将伐楚,而副将蒙恬,也是始皇着意提拔的将军。
秦军入楚,李信兵分两路,他统领十五万大军,攻打鄢陵,蒙恬统领五万人马,攻击平舆。
图-李信攻楚之战
李信军的北侧是昌平君控制的陈城,南侧是蒙恬军。李信大军的南北两侧都肯定安全,先立足于不败之地。然后大范围推进,楚军的主力很难隐藏在某处。
秦军主力在各种攻城器械的掩护下,一天就攻下鄢陵,蒙恬也开到平舆城下。
平舆是楚国一个屯粮据点,挥兵平舆,目的一是抢粮为我所用;二是破坏楚军屯粮点,让楚军无法再次集结;三是保证秦军主力侧后方安全。
按照李信的计划,昌平君在陈城安抚楚人,接应粮草辎重。李信过陈城不入,向东移兵,攻打城父。待蒙恬攻克平舆,就在城父会师。
其实李信可以用二十万大军直扑寿春,但他没有这么做,而选择稳健的打法,先清扫寿春前沿的各个据点,一步步蚕食楚国,最后等寿春成为孤城,再攻克之。
不过李信看似稳健的计划当中,也有一丝遗漏,或者说百密一疏。
楚国的屈、昭、景三大家族,都是某个楚王的后人。三大家族自春秋以来,便长期把控楚国朝政和军权。景氏家族多出名将,很多人担任过上柱国,到战国末期,楚国上柱国为景燕。
景燕有一块封地,在陈城的南部不远处,叫项城,因此景燕又称项燕,他是楚国抵抗秦军的总指挥。
李信忽视了项燕和项城的存在,在李信看来,楚军由谁指挥并不重要,项燕的封地在哪儿更是无关痛痒,一副“我欲亡你,与你何干”的姿态。
李信十五万大军,开赴城父之前,先到陈城,从楚王昌平君处获得补给。此时楚国是二王并立的状态,楚王负刍在寿春。
陈城原是春秋陈国的都城,楚国从郢都东迁时,第一个都城就是陈。此处位于鸿沟上,属于交通枢纽,且城坚池阔,许多楚国宗室成员在此定居。
三年前,昌平君从秦军大营,骑雪白骏马率军驰往陈城,自立为楚王。
当时楚王负刍击杀楚哀王,昌平君与楚王负刍、楚哀王是兄弟,都是楚考烈王之子,昌平君有资格即王位。昌平君在秦国高居御史大夫一职,在楚国的声望不亚于楚王负刍。
这三年,昌平君割据陈城,分庭抗礼。楚都寿春楚军中的将领,竟然无人敢领命来讨伐他。
李信在陈城获得补给之后,按计划东进抵达城父,准备占据这个屯粮的小城,再逐步征服其他据点,最后南下攻打楚国都城寿春。
李信的大军,从陈城路过,兵不入城,往东进发。而昌平君则留在陈城安抚军队和民众,他调动数万军力民力,给李信的大军运送辎重。
李信军东进速度并不快,沿途遇到楚国的小城据点,软硬兼施,能说服就招降,不能说服就强攻,三天后到达城父城下。
如能得到城父的粮草,不但能以战养战,更是消除了东侧的安全隐患。李信虽勇,但此战的战术安排确实步步为营。
在李信军抵达城父之时,平舆那边也传来好消息,蒙恬顺利拿下该城。
李信立即派人通知蒙恬,粮草能带就带,不能带全销毁,两军在城父会合,准备南下攻打寿春。
其实李信还有一个选择,就是与蒙恬东西夹击项城,攻打项燕的封地,迫使项燕提前应战。封地项城是项燕之必救,那时秦楚的决战就会提前上演,不说秦军有十足的把握取胜,起码双方都在明处,势均力敌。
李信以及秦军将领,并没有考虑这个方案。在秦人看来,楚人三大家族的封地很多,秦人管不了谁的封地在哪,反正都是楚国的土地。
李信放弃项城东进城父,不能说是昏招,但绝对是这场战争的胜负手。
李信并不清楚,在给秦军运送辎重的楚人身后,有一支二十余万的楚军,由项燕统领,尾随秦军已经三天三夜,他们像一群追踪猎物的饿狼,随时准备凌厉扑上来吞噬猎物。
在秦军沿途攻打那些小城据点的时候,项燕根本不为所动,人比狼自然是要聪明,打草惊蛇的事人不会干。
李信万万没有想到,昌平君居然暗中向楚王负刍称臣,项燕的楚军主力,正是隐藏在昌平君运送粮草辎重的楚人身后。
李氏家族作战水平一流,要是论政治嗅觉,这个家族就轻虑浅谋了。昌平君终究是楚国宗室,他重新投向楚人再正常不过。
就在秦军修筑壁垒,建造攻城器械的时候,项燕攻其不备,对秦军后队进行突袭。
秦军这一百多年来一直在战斗,虽然遇到突如其来的攻击,大多数人都临危不乱,摆开阵势与楚军厮杀。
一天下来,秦军阵亡过万,李信迅速组织秦军迎战,同时在后方修筑营垒。
几天之内,秦军逐渐稳住阵脚,营垒也初见规模,总共折损人数一万五千,若等到蒙恬的援军到来,论单兵作战,秦军还是强于楚军。
李信将十三万多人划分为二十多支队伍,每队五千人,由都尉统领。各队修筑营垒,互相支援,将楚军拒之垒城外。
虽然秦军的营垒修筑仓促,但毕竟是以守待攻。在楚军没有大型攻城器械的情况下,秦军只等援军到来便可发起反攻,有恃无恐。
当楚军发起第一轮全面攻势时,李信就发现楚军早有准备,他们从城父城中运出许多攻城器械,第一天就攻克两座边缘的秦军营垒,一万秦军片甲无存。
李信颤抖不已,良久才回过神,当机立断,决定放弃营垒,转而向西,与蒙恬军会合。
事后证明,李信的这个决断,是非常明智的。如果继续守营垒,势必被楚军逐个攻破。如果向北撤退到魏国旧地,不但自身会损失惨重,连蒙恬军五万人更是难逃全军覆没。
此时的蒙恬军,也被楚军一支偏师纠缠住。项燕的计划是,先解决李信的主力,最后来收拾蒙恬军。如果李信军向北撤离,那项燕就有机会追击重挫李信军,然后回师对蒙恬军包饺子。
李信还是以五千人为单位,以都尉指挥各队,结阵向西方的蒙恬军靠拢。途中楚军不断冲击秦军的防线,各有伤亡。
项燕也明白,战争进行到这个时候,主要就是拼勇气,拼人数,楚军只要一换一,都是可歌可泣,死得其所。楚人个个都清楚,这次多杀一个秦人,秦军下轮攻势就会减弱一分。
李信和蒙恬两军终于会师,然后向北撤离到魏国旧地。
李信清点大军,损失七名都尉,以及这七名都尉所辖三万五千人马,也全军覆没。其他各队人马也均有不同程度重创,秦军二十万损失近半。
以李信的性格,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可是目前的士气和兵力,实在是不可能扭转乾坤。李信只好派人到咸阳,向秦王请罪。
【王翦战项燕,带甲百万】
李信攻楚失败,留给秦王的选择只有两个,武成侯王翦,或王翦之子王贲。
但若给王翦或王贲六十万人马,这是足以颠覆秦国统治的兵力。嬴政疑虑重重,亲自到王翦府上,希望王翦能少带一些人马。
一番君臣寒暄之后,秦王推心置腹道:“攻楚之战,非爱卿不可,将军万不可推辞。”
王翦大智若愚,他明白秦王是既要自己出兵,又不想给足六十万人马,开门见山答道:“大王若用小臣,非六十万人不可。”
嬴政早已准备一套说辞:“寡人闻春秋五霸威加诸侯,其制国不过千乘,以一乘七十五人计之,从未及十万之数。今将军用兵六十万,古所未有也。”
王翦对答如流:“古者约阵而战,不重伤对手,不兼并土地,虽干戈却礼让。故帝王用兵,从不用众。齐桓公用兵,不过三万人。今列国兵争,农夫、童稚皆操戈刃,以强凌弱,以众击寡,逢人则杀,遇地则攻。斩首动之数万,围城经之数年。况楚国地尽东南,带甲百万。臣谓六十万,尚恐难匹敌,岂能再减哉?”
秦王见王翦不肯松口,也只好给自己台阶下:“非将军善于用兵,不能透彻至此,寡人听将军矣!”
王翦如愿统领六十万秦军,临行前不忘向秦王请赏咸阳附近的田宅,一副甘酒嗜音的表情道:“臣老矣,譬如风中之烛,光耀几时?臣多有美田宅,为子孙留用,世世受大王之恩尔。”
秦王拜王翦为上将军,以屠睢[suī]、蒙恬为副将,统兵六十万,浩浩荡荡杀奔楚国而去。嬴政将王贲及族人留在咸阳,如笼中之鸟,王翦若有异心,王贲肯定活不了。
图-秦国灭楚国(一)
王翦行军到函谷关,又派人到咸阳,向秦王请赏多处田宅园池。王翦并非贪图田地,将在外如帷灯匣剑,秦王难免扑风捉影,疑神疑鬼。王翦见微知著、通权达变,是战国四大名将中最懂政治的,难怪白起被赐死,李牧被暗杀,廉颇克死楚国,只有王翦善终。
王翦南下屯兵点在平舆,这里曾经是粮仓,倒是一处屯兵的好地方。
楚国统兵大将依旧是项燕,兵力也达到四十余万,楚国所有的机动力量几乎倾巢而出。
令人不解的是,王翦并未立即迎战,而是修筑方圆四十余里的营垒石壁,将六十万秦军深深藏在壁垒之内,坚壁固守。
王翦如此不露锋芒,项燕也没有料到,他除了在秦军对面修筑营垒,每日派人挑战,也无计可施。
王翦令将士每日加紧操练,他练兵的方式别具一格。
首先是抛十二斤(约三公斤,秦制一斤为十六两,一两为15.8克)石头,以三百步(约415米,秦制一步为五尺,一尺为23.1厘米)为限制,用小型投石车投出,超过三百步的士卒有奖励,如果徒手完成,每天都能吃到牛肉。
第二种训练是跳高,竖两根高七八尺(约1米6到1米8)的杆子,顶端用绳子连接,跳过这个高度的,都有牛肉吃。
秦军在楚国安营扎寨一年多,把训练当成游戏,也给秦军将士解闷。王翦学当年吴起的做法,与士卒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如果有将尉来请战,他就请对方喝酒,唯独不肯出战。
当年五国伐齐,乐毅统领燕军攻下齐国大部分地区,拥兵三十万余万,就是剩两座城邑攻不下来。不但当时的燕王猜忌乐毅,也一直被后世文人怀疑,是否乐毅真的攻不下那两座城,抑或拥兵自保?
王翦拥兵六十万,却一副自守之状,比乐毅有过之无不及,王翦是否拥兵自保?
公元前224年(秦王嬴政二十三年、楚王负刍四年),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寒冷,王翦早已下令,令军中识字者,帮各营垒士卒刻好家书(竹简),请家里寄衣服或财物过来,确保熬过严冬。
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风雪交加的季节,连脚步都迈不开,自然是不可能动兵的。
平舆这个地方,在淮河以北,以今天的中国来看,属于中部地区,南方人甚至会认为平舆是北方。
作为客军的秦军,则来自更北的地区,对这种天气倒是司空见惯,加之御寒衣物准备及时,营垒里面的篝火昼夜不息,秦人并未因寒冷而造成损失。
冬去春来,一晃到了“春江水暖鸭先知”,“二月春风似剪刀”的时候,战争的格局依旧是两个冷冰冰的字:对峙!
王翦下令,军士外出营垒,不准入楚军控制区樵采,以免被楚军俘虏。而秦军俘虏的楚人,王翦大大方方请他们吃饭喝汤,吃饱就将他们放了。
越来越多的人,包括楚人和秦人,相信王翦拥兵自保的说法成立。
王翦受到长平之战的启发,跨年度的大战,对农业收成的影响特别大,当年赵国就是扛不住国贫民饥,才率先求变以至兵败。
在楚国的这一场百万人大战,王翦逐步创造机会,把伐楚之战,演变为长平之战的模式。
战国七雄除了秦国,其他六国都是常备军加民兵的组织形式,平时保留相当数额的常备军,一到大战,立即征用数量更多的民兵。民兵的本职工作是种地,作战是兼职工作,因此这种模式扛不住跨年度作战的煎熬,特别是夏秋之季的收割时期。
秦国有所不同,妇人种地男人从军,全民皆兵。这种模式从商鞅变法起就开始执行,已经一百多年,运作得游刃有余。
若是打持久战,打消耗战,这是秦国的强项,王翦正是利用秦国的优势,与楚军周旋。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夏蝉是盛夏的标志,算起来秦军在平舆已经整整一年,一年夏秋冬春,一支六十万人的大军,牵动全天下的心弦。
楚国的淮河平原,是粮食高产区,迎着热浪晚风,粮草的气息扑鼻而来。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