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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末汉初,漠北草原上涌现一个立地擎天的盖世英雄,冒顿单于,他虎啸生风、所向披靡,好比匈奴的秦始皇。
匈奴的基本盘在哪?
相传夏桀无道,商汤举兵伐之,商军攻克夏都。商汤效仿大禹流放舜帝于九嶷山(又称苍梧山,今湖南永州宁远县),将夏桀流放南巢(今安徽巢湖姥山岛)。
夏桀之子淳维率众北逃,商朝时称鬼方、混夷、獯[xūn]鬻[yù],周朝时称猃[xiǎn]狁[yǔn],到了战国称为匈奴(又称胡人)。匈奴强盛时居戈壁沙漠(大漠)南北,不盖房子,不修城郭,以牧畜为生,逐水草迁移,设穹庐(毡帐)而居。匈奴人食畜肉、饮畜乳、穿兽皮兽毛,脚踩皮靴。匈奴人自少学骑射,平时牧羊套马,战时全民皆兵。战胜则奋勇轻进,战败便四散而退,来去如风。
秦汉时的大漠,是指戈壁沙漠。戈壁属于荒漠的一种,地表主要是砾石、岩石、碎石,泥土和沙子都被北方卷走。北风往往压到南风,因此大漠以北几乎没有沙漠,但大漠以南从东到西有浑善达克沙地、库布齐沙漠、乌兰布和沙漠、腾格里沙漠、巴丹吉林沙漠等。
匈奴无文字,风俗重少轻老,饮食衣物先给少年善骑射者,有剩余才给老弱。父死子娶其后母为妻,兄死弟娶其嫂为妻。
匈奴的首领称为单于,全称为“撑犁孤涂单于”,简称“单于”。“撑犁”意为“天”, “孤涂”意为“子”,“单于”意为“广大”,连起来就是“如天一般广大的上天之子”之意。
图-匈奴的基本盘
匈奴将地盘划分为三块,龙城一带是本部,由单于掌管;东部是匈奴左地,由左贤王和左谷蠡王掌管;西部是匈奴右地,由右贤王和右谷蠡王掌管。通常四个王都由单于任命,各自有大片封地,匈奴重要的六个诸侯王,按权力大小依次是:左贤王、右贤王、左谷蠡王、右谷蠡王、左日逐王、右日逐王。左贤王由储君兼任,当单于去世,左贤王即位后,会重新任命一个儿子为左贤王,然后试图用其他儿子取代另外五个王。匈奴的内部斗争乃至内战,往往就由单于和其他诸侯王的矛盾引起。
匈奴最大的部落是孪鞮氏,即单于所在的部落,另外还有呼衍氏、兰氏、须卜氏,此四氏为匈奴四贵。
匈奴各部落都有封地,部落首领在封地上便是部落王,在单于的大帐中也有官职,比如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等。单于和部落王帐中也都有固定的机构,官职包括相、都尉、当户、且渠等。
匈奴控弦三十余万,除单于和六王外,大的部落有上万骑,少的也有几千,有二十四个部落王称为万骑长,下面有千长、百长、什长等。
图-单于廷的位置
匈奴最核心的区域,位于安侯水(鄂尔浑河)及其支流余吾水(图勒河)的河谷当中,其中安侯水上游河谷有龙城,余吾水上游河谷有单于庭。龙城是单于的都城,单于庭是左贤王的首府,左贤王相当于太子。
匈奴在漠北的牧马地,最初在余吾水上,单于设单于庭,后来势力范围扩大,单于西迁到鄂尔浑河上游河谷,修龙城,原来的单于庭名称没有改,成为左贤王驻地。
图-龙城的位置
余吾水(图勒河)是安侯水(鄂尔浑河)的支流,长约704千米,发源于狼居胥山(肯特山脉)。如今蒙古国的首都乌兰巴托,就在余吾水(图勒河)河畔,也就是当初匈奴单于庭附近。
安侯水(鄂尔浑河)是郅居水(色楞格河)的支流,长约1124千米,发源于燕然山(杭爱山脉),上游有两个分支,龙城就在南支的上游。
匈奴的基本盘,位于郅居水(色楞格河)流域上游河谷。色楞格河从上游到下游,依次是:色楞格河、贝加尔湖、安加拉河、叶尼塞河、喀拉海(北冰洋)。
叶尼塞河,全长约5539千米,为世界第五长河,俄罗斯最长的河。叶尼塞河平均流量约1.98万立方米/秒,是西伯利亚三大河中水量最大的,也是俄罗斯水量最大的河,以及流入北冰洋水量最大的河。叶尼塞河的水量,放在我国可排在第二位,仅次于长江。
叶尼塞河有三个源头,如果从小叶尼塞河算起,约4102千米,从大叶尼塞河算起,约4092千米。如果以色楞格河-贝加尔湖-安加拉河算起,达到5539千米。
安加拉河位于叶尼塞河与贝加尔湖之间,长约1779千米,流量达到4530 立方米/秒 ,是流出贝加尔湖的唯一河流。
色楞格河是流入贝加尔湖水量和长度都最大的河流,长约992千米,有支流鄂尔浑河等,鄂尔浑河又有支流图勒河。
理论上从乌兰巴托或匈奴基本盘的河流丢下一个漂流瓶,不仅可以在贝加尔湖捞到,也有可能在北冰洋捡到。匈奴所处的色楞格河流域,属于北冰洋水系,匈奴无法顺江南下争霸中原,这可能是匈奴地缘最大的缺陷。
图-匈奴的河流方向
匈奴每年正月春祭,各部落首领小会单于庭。五月夏祭,各部落首领大会龙城,祭祖先、天地、鬼神。匈奴人逐水草而居,并不是到处寻找水草,而是在河谷中不断迁移,牛羊战马吃完一片草场,马上转场。匈奴人无论小会还是大会,只要进入各大河谷,是很容易找到龙城和单于庭的,更不会迷路。
后来匈奴越过燕然山(杭爱山脉),基本盘西扩。在杭爱山、唐努乌尔山、阿尔泰山脉、戈壁阿尔泰山之间,形成了一片新的势力范围,匈奴称为右地,单于庭一带称为左地,龙城一带称为本部。
为了控制西边这块地,单于将右地封给一个儿子。匈奴单于相当于汉朝天子,左贤王相当于太子,右贤王虽然也是单于子,却没有继承权。这种情况在汉朝非常普遍,比如武帝封刘据为太子,封刘旦为燕王,燕国是汉朝的边疆,并不是富庶之地,右地同样不是匈奴水草最为肥美之地。
匈奴右地大多数河流都是内流河,不像左地河流进入太平洋或北冰洋,本部的河流大多注入贝加尔湖最终流入北冰洋。匈奴右地有很多湖泊,乌布苏湖、吉尔吉斯湖、哈尔乌苏湖等,都是咸水湖。
【匈奴的秦始皇,冒顿单于统一大漠】
秦朝时期,匈奴再次失去河套平原,匈奴在燕山、阴山受到秦人阻击,南下攻击的方向转向河西走廊。
燕然山(杭爱山脉)南侧,有3条自北而南的内流河,从西往东依次是匈奴河、姑且水、蒲奴水。匈奴南下走蒲奴水最方便,这条河最靠近南方,顺流而下能到东浚稽山东侧。
匈奴人来到蒲奴水末端,从东浚稽山与夫羊句山之间穿过,再过南山、鞮汗山,便可抵居延泽(居延海)。古时居延泽与中原的大野泽、云梦泽并称三大泽,方圆两千多平方千米,汉朝时仍有数百平方千米。居延泽虽然是咸水湖,但流入其中的河流却都是淡水,因此水资源丰富,附近红柳高达丈余。
居延泽的水不仅来自鞮汗山,甚至有一条名为弱水的河流,来自南方青藏高原北缘的祁连山脉。
图-河西走廊
青藏高原北部祁连山脉北麓有雪水滋润,形成一道1000多千米、宽100-200千米的狭长绿色通道,由于地处黄河以西,是汉朝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称为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南边是祁连山脉,面积约20.6万平方千米,山峰海拔多在4000米以上;北边是北山-合黎山-龙首山,绝大多数山峰海拔在2000-2500米之间。
雪水从祁连山脉南麓奔腾而下,形成了多处冲积平原,这里地势平坦、土质肥沃。水量最大的弱水,一路向北缓缓流淌300多千米直抵居延泽。
河西走廊水源不少,但气候干燥,年降水量在200毫米左右。而且南北两山之间风力大,而且北边几座山并不是连在一起的,导致风向多变。古代不适合农耕民族定居,但有大片优质牧场,适合游牧民族放羊牧马。
此时控制河西走廊与居延泽的是月氏,这个民族语言和饮食习惯都和黄河上游与湟水流域的羌人相似。月氏掌控河西走廊的时间并不久,他们和乌孙斗了多年,才逐渐占据河西走廊。
乌孙本是西戎的一种,古时称为昆戎,乌孙王号称昆莫,和匈奴单于一个意思。乌孙与月氏为了争夺河西走廊大打出手,月氏攻杀乌孙昆莫难兜靡。乌孙大将布就翎侯带着难兜靡的幼儿猎骄靡藏匿草间,狼为之乳,鸟为之哺(鸟衔肉喂养),乌孙人以之为神。后来布就翎侯带着猎骄靡和数千族人,北上逃奔匈奴,求匈奴帮助复仇。
乌孙投奔匈奴之时,正好秦将蒙恬北上,匈奴败退,势力范围萎缩到阴山长城以北,甚至收缩到大漠以北。
图-河西走廊
月氏赶走乌孙,独占河西走廊,成为局部地区一股强大势力。
当月氏派人向匈奴索要乌孙漏网之鱼时,头曼单于却有自己的算盘,表面上与月氏议和,甚至送长子冒顿到月氏为质,以表诚意。
与匈奴、月氏同时期的战国,将太子或公子送到敌国做质子,作为守约的保证,可谓屡见不鲜。
秦献公即位前,曾在魏国做质子,那时秦国与魏国正激烈争夺河西(黄河以西洛水以东)。秦献公归国即位后,发动了石门之战,斩首魏军六万。
楚顷襄王即位前,先在秦国做质子。当时秦楚打了蓝田之战、丹阳之战,但楚国还面临齐、魏、韩的挑战,不得已送太子横做人质,不过太子横在秦国杀了人逃回楚国。后来秦楚再度交战,楚怀王为了与齐国议和,又把太子横送到齐国做质子。太子横两度到敌国做质子都大难不死,最后终于回楚国即位。
秦始皇的父亲秦庄襄王,也曾在赵国做质子,当时秦赵正在打长平之战,形势万分险恶。长平之战结束后,异人和吕不韦逃回秦国咸阳,后来异人即秦王位。秦始皇本人在赵国邯郸出生,又名赵政。在长平之战后的约十年时间里,小秦始皇一直跟随母亲赵姬待在赵国,他没有被赵人杀死也算是奇迹。
战国除了送太子或公子到敌对国做质子,还有一种情况,联盟国之间也送质子,作为显示诚意的方式。比如秦昭襄王曾在燕国为质,燕昭王曾在韩国为质,燕太子丹也曾到秦国为质。
不过太子或长公子到敌国为质子,倒是有可能失去储君的地位。比如赵孝成王的太子春平君,到秦国为质子,后来赵孝成王驾崩,秦国为给赵国制造内乱,不放春平君归国,他也就失去了当赵王的机会。
如果把各诸侯国公子算上,战国时的质子便多如牛毛,但战国历史上竟然没有一个质子因两国交战被杀。从结果推断,战国时做质子是很安全的,对质子最不利的一点,可能是会丢掉诸君之位。
头曼单于送冒顿去月氏当质子,冒顿性命当无忧,但很有可能会失去储君之位,这正是头曼单于一箭双雕之计。头曼单于宠爱年轻的阏氏(匈奴单于的妻、妾称为阏氏,母亲称为“母阏氏”,王后称为“颛渠阏氏”,首位妃嫔称为“大阏氏”),打算改立他们所生的小儿子为左贤王(储君)。
冒顿去了月氏,乌孙也在匈奴的地盘上扎根。留在河西走廊的乌孙人,有一部分逃到山中,闻乌孙小昆莫猎骄靡率众在匈奴地盘上定居,纷纷前来投奔。几年之后,寄居在匈奴的乌孙人有两万多,控弦数千骑。
匈奴经过几年的休养,兵力逐渐恢复,头曼单于打算试探性进攻月氏。通过小规模战争,进一步控制乌孙,也帮乌孙吸收更多战士来归附。
如果匈奴与月氏爆发大规模战争,月氏人可能会杀掉冒顿,但这不是头曼单于关心的事,在宗族的发展面前,他会毫不犹豫牺牲一个儿子。
当匈奴与乌孙联军南下越过戈壁阿尔泰山、鞮汗山,出现在居延泽,月氏人果然大怒,欲杀冒顿。
月氏有两匹千里马,冒顿找机会偷得,两骑绝尘,如风驰去。等月氏遣兵追赶,箭矢总是落在千里马扬起的尘土中,竟被冒顿逃走。
冒顿不断换骑双马,一路逃到居延泽,死里逃生,却不见半个匈奴人的影子。忽然前面一队骑兵飞驰而来,冒顿惊呼我命休矣,无论人马都没有力气再跑了。
还好来的是乌孙人,他们随时派人盯着月氏的一举一动,乌孙人告知冒顿,头曼单于已退兵。
原来当匈奴在居延泽集结之时,头曼单于收到两个消息。一是在弱水两侧,各有一支上万的月氏铁骑赶来,匈奴骑哨看到对方军容鼎盛,气势汹汹。另一个消息是,余吾水(图勒河)上游,发现了东胡人的骑哨。
这第二则消息,可把头曼单于吓了一跳。东胡是匈奴的宿敌,要是匈奴南下河西走廊,东胡极有可能鸠占鹊巢,把匈奴的肥美河谷都给占了。
头曼单于当即下令班师,只留几队乌孙骑哨监视月氏军队。
冒顿逃到自己母亲的部落中,再加上愿意依附他的小部落,点齐兵马,有一万铁骑。此刻头曼单于派人来传话,意为父子尽弃前嫌,并顺势赏给冒顿这一万骑兵。从秦朝时漠南无王庭逐渐恢复元气的匈奴人,此时控弦二十余万,冒顿只能算一个拥兵自重的部落首领。
冒顿可非等闲之辈,一心想做匈奴大单于,一切阻挡他实现梦想的绊脚石都要清除,包括他的父亲。然而这几个部落虽有意庇护冒顿,但却没有几个人愿为了他去杀头曼单于。
冒顿削制一种骲[bào]箭,用兽骨做箭镞(箭头),并穿一孔,射之有声,称为鸣镝。
冒顿召集人马,日夜演练骑射,下令道:“凡是我鸣镝所射之处,诸将士也要射之,若有不肯发箭者,立即斩首。”
将士闻令大多将信将疑,冒顿知部众未必都遵命,于是不时率众出外射猎,以试众心。
初时冒顿用鸣镝射鸟兽,部众中也有不从者,冒顿便将人斩首。由此帐下将士尽皆恐惧,以后狩猎,凡遇鸣镝所射,无论有无鸟兽,众矢之的齐发。冒顿知道部众虽然听令,只因鸟兽乃无关之物,若遇稍有关系者,未必皆能从命,必须逐一试验,方可万无一失。
冒顿从月氏死里逃生,全靠两匹千里马,冒顿视为神物,常和马儿脸贴脸,抚摸马头说话,亲密更甚兄弟亲族。
一日,冒顿骑一匹千里马,以鸣镝射另一匹千里马。响声未绝,箭如雨下,将士知此马乃冒顿心中神物,有不敢射者,冒顿立斩之。
又一日,冒顿竟将鸣镝射向所爱阏氏(嫔妃)。但见万矢齐飞,将士中有惶恐不敢射者,冒顿又斩之。帐下将士被冒顿斩得心胆俱裂,从此死心塌地,不敢违令。但闻鸣镝之声,觑定方向射去,也不管射的是何等人物。
公元前209年(秦二世元年),秦始皇驾崩一年后。冒顿心知将士可用,于是请其父头曼单于出外射猎。
冒顿乘头曼单于不注意,竟用鸣镝射其父王,帐下将士亦随鸣镝而射,万箭齐发。虽然头曼单于的几个亲兵勇冠三军,奋勇护在左右,无奈箭矢如蝗,头曼单于悲剧收场。
有头曼单于的将领几骑飞驰而来,冒顿冷哼一声,取鸣镝射去,又是万箭穿体的结局。
冒顿的亲信一边下马单膝跪地,一边高呼:“冒顿大单于,冒顿大单于。”
冒顿的人马全都跟着下马跪地,并不齐整地呼喊:“冒顿大单于”。生怕落人之后,冒顿会秋后算账。将士嘴上高喊,手上可没放松,一手持弓,一手握箭,随时准备闻鸣镝而射。
头曼单于阵中也有将领带头下马而跪,冒顿见一名将领高倨战马上,怒而以鸣镝射之,结果可想而知。顷刻间数万人马尽归冒顿所有,他看着眼前跪倒方才还是父亲帐下的战士,像一群待宰的猎物,顿觉心旷神怡,感觉从未如此良好。
冒顿单于率军入龙城,杀死后母、少弟及不肯臣服之将领,将头曼单于一众阏氏(嫔妃)据为己有,遂即单于位。
司马迁在史记中涉笔成趣地写道:“冒顿妻群母。”
冒顿还很年轻,他按照惯例,以自己唯一的儿子稽粥为左贤王。冒顿最小的叔叔叫呼安赤倾,年龄比冒顿还小,此时已经担任右贤王。冒顿第二个儿子罗姑比几年后才出生,因此呼安赤倾继续担任右贤王。等到冒顿想要用罗姑比替换呼安赤倾,几次都没有成功。
秦末群雄并起,王翦之孙王离率二十万大军南下。公元前207年,王离在巨鹿遭遇项羽,秦军全军覆没。此战不仅葬送了秦军主力,此后长城防线无兵可守,门户大开。
随后几年便是项羽刘邦的楚汉之争,中原大地战火纷飞,没人去考虑长城的防御。
冒顿成为匈奴单于之后,并没有急于南下,对他而言,东胡之于匈奴,好比汉王刘邦之于霸王项羽,若不能掌控,是非常危险的。
东胡王闻冒顿弑父自立,心想冒顿初立,人心不附,东胡有机可乘,便派使者来向冒顿索要那匹从月氏带回来的千里马。冒顿从月氏带回两匹千里马,练兵时射杀一匹,剩下的这匹更是奉为至宝。
草原民族视千里马为神物,一匹千里马的价值抵得上一支小部落。后来汉武帝向大宛国索要汗血宝马,就引发了多场战争。
匈奴人普遍不能接受将冒顿仅存的千里马送给东胡,大不了开战。冒顿却在大帐内请东胡使者吃上等羊肉,席间搂着心爱的阏氏(嫔妃)谈笑风生,似乎对千里马不屑一顾,宴后派人随东胡来使一道送走千里马。
东胡王得到千里马,当然仍不满足,他听使者说冒顿特别喜爱一位阏氏,便派人向冒顿索要。冒顿帐下将士怒发冲冠,整个大营的气氛剑拔弩张。冒顿却神态自若,雷霆起于侧而不惊,仍然派人和东胡来使一道送走阏氏。
东胡王得了匈奴的千里马和美人,日间驰骋草原,夜间嬉笑帐篷,春风得意。东胡王日益轻慢骄纵,拥兵玩寇,第三次向冒顿索要狼居胥山东南麓,一处蛮荒弃地。
匈奴余吾水(图勒河)上游与东胡弓卢水(克鲁伦河)上游都在狼居胥山南麓,两河之间纵横千里地。双方为了争夺对方河流上游,缠斗多年。如今匈奴在余吾水上游的部落为西嗕[rù],东胡在弓卢水上游的部落为瓯[ōu]脱。双方都在靠近己方地带掘有土穴(石头房子),类似汉朝的亭障烽燧,形成防御体系。
蛮荒弃地并非一片荒漠,反而有不少河流溪水,有的还流入余吾水或弓卢水。双方交战频繁,这一带白骨累累,是最危险的地方,不可能安全地放牧,双方都视为蛮荒之地,也是必争之地,绝非东胡王所说的弃地。
东胡如果占据这片弃地,不仅牧场增加,更重要的是可以直接攻击匈奴西嗕部,并能高屋建瓴,顺余吾水而下,捣毁匈奴左地的单于庭。两头狮子争领地,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东胡人觊觎匈奴的余吾水河谷,匈奴人又何尝不想得到东胡的弓卢水河谷。
冒顿大怒道:“土地乃国之根本,怎能随便予人!”说罢下令将东胡来使一齐绑出砍头。
其实冒顿送千里马和阏氏时,特意叮嘱几位心腹将领,将沿途地形默记于心,回来再把路线画在羊皮上。
中原楚汉战争时期,漠北的匈奴与东胡也大打出手。
图-匈奴与东胡
公元前206年(西楚霸王项羽二年,汉王刘邦二年),冒顿率骑兵东进,匈奴大军人衔枚,马裹蹄,非常精准地包围东胡王庭。草原部落都是逐水草而居,各族众分散在数百里范围内。东胡骑兵虽多,却来不及救应,东胡王兵败如山倒,首级也被冒顿砍了下来。
大战之后,东胡人向东躲避战火,迁至大兴安岭的北部的鲜卑山和南部的乌桓山,各以山名为族号,分别形成鲜卑族和乌桓族。
东胡没来得及逃走的族众、牛羊战马等全部被匈奴掳走。所有的幸存者都将是战胜部落的奴隶,所有的部落财产都将被瓜分。
有四百多名东胡部落的战士不愿意投降,他们瞧不起熊匈奴。他们以为单于会和他们的部落首领谈判,用他们换回一笔财富。
冒顿单于站在这些俘虏面前,他招降俘虏的办法简单直接。
冒顿大声吼道:“你们有两条出路。一条是马上拉出去剁了。第二就是跟着我,做我的奴隶,为我卖命。立即选择!”
冒顿单于根本不给东胡俘虏思考的时间,他也没有离开东胡故地的打算。草原部落习惯了杀人,被人杀,自己的部落被吞并,做战俘,做奴隶。他们中的许多人是一些小部落的骑兵,部落被东胡打败,吞并,掳掠之后,他们就成了胜利者的战利品,好听一点叫奴隶。只要不死,跟什么样的主人都无关痛痒。只要能生存下去,其他的以后再说。冒顿单于有将东胡灭族的打算,因此也没打算用他们去交换牛羊骏马或人口。
匈奴单于大帐外位于一座小山坡上,冒顿盯着地上一个物件,一边小便一边骂道:“你抢我宝马,夺我阏氏,我把你做成尿壶,让千百匈奴战士尿你。”
冒顿尿完,其子左贤王稽粥也上来尿了一把。冒顿招招手,后面的部落首领上来围着尿壶撒尿。
原来这是东胡王的头盖骨,冒顿下令挖掉赘肉,包上双层牛皮,做成小便的尿壶。后来每次对东胡用兵,冒顿都要举行简短的仪式,把东胡王尿壶拿出来,让麾下将士尿它,士气往往神飞气扬。
快马来报,右贤王到了,冒顿愁眉舒展开来,只要比自己还年轻的叔叔右贤王鼎力支持,这一仗就有胜无败了。
一会又有人来报,右贤王在五里外摆阵,并没有到单于大帐来。
冒顿单于等不及了,跃上战马,率一队战骑向右贤王方向疾驰而去。
五里距离转瞬即至,右贤王见单于赶来,赶紧跳下马背,牵着战马前来见单于。不过身后一队护卫紧随,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木盾,想必是提防冒顿单于的鸣镝,若鸣镝一响,数十盾牌兵将立即蜂拥而上护主。
匈奴大军往东来到大兴安岭脚下,东胡人本来已经躲进山里,没想到他们推出东胡王之子屠头为新东胡王。
屠头身高九尺(2米08),腰大十围,碧眼浓眉,声若洪钟,威风凛凛,天生领袖风范,他无论出现在哪儿,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屠头驰马山谷,上荒山,下沟渠,召集东胡各部落族众。旬月工夫,屠头便招揽八万余骑,军势浩大,杀气腾腾。
冒顿单于和左右贤王齐聚山头,虽然距离很远,但屠头的身形却异常显眼,一望便知,难怪他在东胡的影响力那么大。
左贤王稽粥道:“屠头这是作死,竟然敢正面交锋。他若逃入深山,我们也很难追击。”
冒顿单于与右贤王都听出少年稽粥的颤音,眼前这支东胡,以鲜卑人居多,轻易不能取胜,非得付出血的代价。
右贤王呼安赤倾道:“听说南边还有一群东胡人,随时可能来援。”
冒顿单于解释道:“北边这些东胡人是鲜卑部,东胡王也是鲜卑人。南边的是乌桓部,乌桓人世代生活在南边,不会为鲜卑人卖命的。”
右贤王呼安赤倾的势力范围在右地,对大兴安岭脚下的东胡人不甚了解,听冒顿单于简短几句话,已经明白了。古代游牧民族普遍采用部落联盟的方式,匈奴麾下也并非全是匈奴人,比如乌孙人就在右贤王帐下效力。相近的两个部落,联手作战侵犯弱小的事情是常态,但要为了一个遥远的盟友去打一场不太可能胜利的血战,几乎不可能。对乌桓人来说,臣服鲜卑组成东胡联盟,与臣服匈奴并没有区别。
图-呼伦贝尔大草原
匈奴与东胡之间的战争,以鲜卑王屠头称臣告终,至此匈奴占据呼伦贝尔大草原。
冒顿单于或以智取,或以威服,在草原上气吞山河、威焰益涨,鲜卑和乌桓都很明智地选择暂时隐忍,奉冒顿为大单于,每年向匈奴进贡牲畜、皮革。
但鲜卑和乌桓都还有相当的实力,只要匈奴一走,他们必然卷土重来占据故地,过些年恢复实力,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不过鲜卑与乌桓相距较远,关系日渐疏远,他们内部部族之间也因为牧场和领地时有纠纷,始终未能形成合力反击匈奴。
图-冒顿单于崛起
冒顿单于没有实力完全消灭东胡,只能恩威并施,派左贤王出镇守东方。鲜卑人经常下山到呼伦贝尔大草原放牧,与匈奴牧民争夺水草资源,匈奴左部和鲜卑人各自维护利益,常有小规模军事冲突。
【白登之围,天子与单于对决】
公元前200年(西汉高帝七年),刘邦称天子仅两年,已经将最忌惮的楚王韩信囚禁在洛阳,灭掉燕王臧荼,改立长安侯卢绾为燕王。然而天下还有七个刘邦封的异姓诸侯王:韩王信、赵王张敖、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长沙王吴芮、东瓯王驺摇、闽越王驺无诸。
此前一年,刘邦把韩王信的封地从颍川郡迁至太原郡(包括上党郡部分区域),定都晋阳。韩王信虽带走数万军队和十几万人口,但总人口仍大幅缩水,最重要的是韩王信在北方没有根基。
韩王信的新封地,南北夹在汉朝与匈奴之间,居虎穴狼巢前,危如朝露,有兵已在颈的感觉。这年秋高马肥之际,匈奴南下。
图-匈奴
漠北龙城,这日天高气爽,长空万里,一碧如洗。龙城成千上万座灰色的营帐之中,耸立着一座黄绸大帐,帐前高悬一枝九旄[máo]大纛[dào]。大帐附近人影闪动,战马奔腾,却不闻半点人声。冒顿单于身披一件貂裘,通体漆黑,没有一根杂毛,用十几条上等黑貂皮缝制而成。
左贤王稽粥、右贤王呼安赤倾(冒顿最小的叔叔)、丁零王、坚昆王、鲜卑王、乌桓王、白羊王、娄烦王、浑邪王、休屠王、乌孙昆莫等,那个时代最杰出的骑兵首领齐聚安侯水畔。
西至阿尔泰山脉,东到大兴安岭,四十余万大军,战马上百万,大草原上营帐一座连着一座。战马奔跃嘶叫,狼牙棒耀日生辉。
冒顿大单于祭过祖先、天地、鬼神,环目四顾,只见大小部落王抽刀插在地上,躬身行礼,单于甚为得意,马鞭指向南方。
号角齐鸣,鼓声雷动,四十余万骑兵携百万匹战马南下,士壮马腾,兵锋直指大汉雁门郡。
韩王信孤立无援,一面派人去洛阳求救兵,一面遣使到冒顿军中求和。
此时汉朝的形势,韩信先立齐王后改立楚王再贬为淮阴侯,燕王臧荼被杀,刘邦要铲除异姓诸侯王,这不是秘密,诸侯王人人自危。
很快韩王信私下臣服冒顿单于,仍保留本部军队,但必须接受单于征召,与匈奴联手对付汉朝,与丁零、坚昆、鲜卑、乌桓等部族无异。
十月,刘邦率军北上亲征韩王信,周勃、樊哙、夏侯婴、灌婴、靳歙等,皆随驾进征,骑兵、车兵、步兵共三十二万人。
出兵之前,刘邦拜阳夏侯陈豨为赵国相国,统赵国、代国兵马。陈豨乃楚王韩信帐下大将,能征善战。刘邦不敢让淮阴侯韩信再掌兵权,却让陈豨掌赵代之兵,也是权宜之计。
刘邦军从太行陉登上太行山脉,进入上党郡。韩王信本在长子,闻汉军来袭,立即撤兵,留王喜率军三千断后。
刘邦挥兵猛击,在铜鞮击败韩王信的后军,击杀其部将王喜。
刘邦留五千人马继续平定上党韩王信的残部,率三十一万四千大军北上晋阳。
汉军势如破竹来到晋阳城下,韩王信率军出城迎战,与匈奴的娄烦王、白羊王阻击汉军。刘邦令太仆夏侯婴出战,汉军在优势兵力下大破之,折损两千余人,杀敌数千。韩王信等西逃入吕梁山脉,白羊和娄烦二部屯兵离石,韩王信则不知所踪。
图-白登之围之刘邦北上晋阳
刘邦坐镇晋阳,欲长驱北进,又恐不敌匈奴,于是做了两件事。第一是派十余批使臣寻找冒顿单于,说是谈判,其实是刺探敌情,看单于在哪,军队战力如何。第二是令周勃率十万步骑,追击逃往吕梁山脉的韩王信等,清除侧翼的威胁。
刘邦很快得知,左贤王、右贤王、韩王信的部将王黄,出现在太原郡北部的广武(今山西代县西南阳明堡镇)等地。于是刘邦留一万七千多伤兵或体弱者在晋阳,率夏侯婴、灌婴、靳歙等,率十九万四千骑兵、车兵、步兵北上。
匈奴左贤王稽粥,是冒顿单于的长子,也是王储。右贤王呼安赤倾,是冒顿单于年龄最小的叔叔,比冒顿还年轻。
一路北上的过程中,从骑哨、俘虏、使臣口中,反复印证匈奴左右贤王就在太原郡北部,而且兵力只有一万多骑,要是抓到这两人,战争可能就提前结束了。
御史大夫灌婴统率数万骑兵最先来到广武,击败敌军,仅折损数百骑。左右贤王与王黄都越过句注山逃入雁门郡,冒顿单于想诱敌深入。
此时十余批使臣陆续回来,大多没见到冒顿单于,但都说匈奴实力不强,可以放手攻击。谁知冒顿单于故意将精锐骑兵隐藏,将老弱病残放出巡逻。
刘邦进驻空城广武,此时一名叫娄敬的使臣回来,他极力劝阻刘邦谨慎北上,至少等周勃的军队赶来。
娄敬是齐国人,本要去陇西戍边,同乡虞将军引荐他给刘邦,这才成为使臣。
娄敬向刘邦说:“匈奴左右贤王才一万多人马,且沿途匈奴骑兵多老弱,此为匈奴示我以羸弱,必然有诈,否则这种战斗力怎么会令韩王屈服?”
娄敬提到韩王信,这就是揭了刘邦的伤疤,刘邦怒骂道:“齐奴,汝以口舌得官,今乃敢妄言,阻止吾军!”。
刘邦令将娄敬上起刑具,监禁于广武,准备凯旋后再处罚。
刘邦在广武留下三千多人,便率十九万大军北上过句注山,进入雁门郡。汉军在娄烦和马邑城下,击败左右贤王和王黄,进占雁门郡南部两座重镇。
兵贵神速,刘邦以靳歙为先锋,再次整军北上,穿过狭长的大同盆地。一路摧枯拉朽,拿下沿途所有城邑,包括平城(今山西大同)。
大同盆地呈东北-西南走向,长约200千米,宽约20-40千米,面积约5100平方千米。由管涔山、洪涛山、采凉山、熊耳山、六棱山、恒山等围成。平城位于大同盆地北端,如果单于在这里击败汉军,刘邦南逃,匈奴会在平原上对汉军追亡逐北,削枝去叶,最后寻根拔树。
图-山西大同(古平城)
平城内,刘邦与众将大宴,他得意洋洋唱起这首《鸿鹄歌》:“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冒顿单于没有围攻平城,匈奴不善攻城,单于在等待汉军出城北上。
刘邦有个弱点,在顺风顺水时常气满志骄、得意忘形。刘邦从沛县起兵,几个月内击杀泗川郡太守,击败将军司马枿,兵团从三千人发展到一万多人,结果几次在家乡丰县城下一筹莫展,项梁借兵五千才拿下丰县。西进关中的路途中,刘邦趁项羽和章邯在赵地对峙,一路打到洛阳,畅想灭秦封秦王了,结果被内史保、赵贲这种无名之卒打得南逃入颍川郡。楚汉战争中,刘邦一度占据西楚国大片地盘,甚至连西楚都城彭城都拿下了,没想到几天后项羽三万骑兵大破刘邦五十六万联军,刘邦本人狼狈逃窜。
此时一个消息传来,赵相陈豨率赵国、代国兵马,攻到了代郡西部的高柳以东。刘邦当机立断,立刻派樊哙率军五万,从平城方向进军高柳。此举既要围歼匈奴和韩王信的残兵,也要压制淮阴侯韩信旧部陈豨的军力。
刘邦留一万步兵守平城,率十三万步骑北上,欲先北上再西进,收复雁门郡首府善无城。
刘邦军出平城不远,刘邦本人乘车来到平城东北约七里,一座小山旁(今山西大同东北马铺山)。
“呜…呜…”悠长的牛角号声蓦然响起,凄厉而苍凉的长鸣霎时打碎了清晨的安宁。
一名骑哨狂奔而来:“陛下,匈奴大军,到处都是。”说完从马上跌落下来,鼻孔只进气不出气了。
随即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重伤的骑哨回报发现大批匈奴骑兵。
原来冒顿令左右贤王等佯装战败,引诱汉军深入北方,又故意将老弱士卒让汉使观看,以骄其心。冒顿单于率领左右贤王、丁零、坚昆、鲜卑、乌桓、白羊、娄烦、乌孙、浑邪、休屠等,投入四十余万铁骑,其中二十余万赶到平城上百里范围内的山丘原野上,形成层层包围之势。
冒顿单于为何不等刘邦军北上走的更远,再行包围呢?出了大同盆地,进入雁门郡北部后,山势延绵不断,山石和林木反而不利骑兵冲击。在大同盆地北端围攻汉军,然后一步步将其赶往南方,途中再不断猎杀对手。
匈奴与中原的野战方式不同,不过灵感都来自狩猎。中原狩猎多是将猎物围在一定区域内,然后不断缩小范围,最终击杀猎物。匈奴没这么多人,狩猎多采用驱赶的方式,在追逐的过程中击杀猎物。中原人的野战,多采用设伏的方式,守株待兔,歼灭对手。倍则战之,五则攻之,十则围之,人数是对方十倍便设伏围歼。匈奴人的野战,人数少的多,但机动力强,往往将敌方驱逐到悬崖边、河边,在漫长的驱赶过程中,匈奴人很有耐心,不断消耗和击杀对手。
刘邦却没有撤兵,他的骑兵在前,步兵在后,要是掉头往平城撤退,肯定会一片混乱,给匈奴人占足便宜。
汉军立即摆出车阵,将校有条不紊地指挥,士兵搭造拒马阵和车阵,忙忙碌碌,各司其职,经历灭秦与楚汉战争,汉军上下表现出训练有素,临危不惧的气势。
刘邦站在战车上,望着四周铺天盖地飞奔而来的铁骑,冲天而起的烟尘,听着惊雷一般的喊杀声,脑海里瞬间闪过彭城之战的惨败景象,不自觉喊道:“太尉!”
太仆夏侯婴扶着刘邦,低声道:“主公,卢太尉封燕王了。”
刘邦这才惊醒过来,自沛县起兵,最好的兄弟卢绾就是刘邦军的太尉,掌兵事,很多战争都是卢绾指挥的。
汉军号角长鸣,鼓声如雷,摆成战车防御阵。匈奴战马的奔腾声和数万将士的喊杀声汇成了滚滚洪流。匈奴铁骑就像惊涛骇浪一般,挟带着咆哮的风雷,以雷霆之势向车阵砸了过去。
汉军的拒马阵和车阵在冲撞中颤抖、呻吟,战场边缘溅起千重骇浪,一圈圈巨大的涟漪在惨叫和血腥中荡漾开来。
刘邦战车的六匹战马似乎也无法承受这惊人的震撼,连连倒退,嘶鸣声显得惊惶不安。
长箭如蝗,战马如飞,数不清的长矛和战刀在空中飞舞,惊天动地的厮杀声、金铁交鸣声、战鼓声、号角声,响彻了原野。
汉军逐渐不敌,这时候汉军可以退回平城;或者一直退到马邑甚至晋阳;当然也可以就地安营扎寨,挖壕沟,修垒城。
彭城之战中,项羽三万铁骑,横扫刘邦五十六万联军,杀敌十几万。有了彭城之战那么深刻的教训,刘邦当然不会退到马邑,给匈奴人一路追杀的机会。但是眼下的形势,只怕骑哨很难突围,请周勃和樊哙来援,退回平城或原地扎营,也是下策。
图-白登山的位置
刘邦军旁边这座小山,高十余尺,方数里,不过是一块高地。东北方向十几里外,还有一座大山,高百余尺,地方数十里,形若丘陵,山中林木耸入云天。
刘邦在逆境中的表现值得称道,他派军佯装登小山(马铺山),令灌婴率骑兵,占据大山(白登山)。刘邦军十二万余人马辎重,尽数上山,周围筑起壁垒固守。
匈奴人也缺乏与汉军大战的经验,中原人作战除了修城,在野外一般是依仗山脉、河流这种天然屏障扎营结阵。匈奴则不然,他们喜欢在旷野交兵,取得优势后追击数百里也是家常便饭,比的是战马和骑兵的耐力。
冒顿单于略感意外,旋即指挥兵马,将白登山团团围住。
汉军利用地形优势和密集的长箭,把匈奴人压制在山丘下。匈奴人都知道包围了汉军天子,士气大振,有的人甚至甘死如饴,死在与汉朝天子的战争中,对他们来说是莫大的荣誉,因此攻击愈发猛烈。
靳歙身先士卒,高举盾牌奋勇杀出,双方将士在一百多步的斜坡上杀得血肉横飞。眼看汉军守不住了,灌婴的骑兵踏着敌我双方的尸体,像把犀利的战刀,突然发力杀进敌阵,杀得鬼哭狼嚎,死伤遍野。
过一会汉军骑兵也气势衰落,夏侯婴率一队亲兵加入战团,蹈锋饮血,勉强挡住这波攻势。若非战马和骑兵尸体过多,影响匈奴骑兵冲击,汉军这个局部恐怕要被突破了。
刘邦在山丘上故作镇静,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东面的夏侯婴在告急求援,西面的灌婴也在告急求援,靳歙则生死未卜肯定也是凶多吉少。这样打下去,要不了多久十几万大军都要被匈奴人吃掉了。
汉军在山丘上布置了三层车阵,利用高大的战车来阻滞匈奴骑兵的冲击。这个阻敌之策发挥了很大作用,汉军因此得以数次成功击退匈奴的强攻。
刘邦几次亲自击鼓,灌婴的骑兵奋勇冲下山来,却都被匈奴骑兵杀回。刘邦登高一望,只见四方八面,都是匈奴兵马,围得水泄不通。匈奴每方马皆一色,西方尽是白马,东方尽是青马,北方尽是黑马,南方尽是赤马,军容甚觉好看。原来冒顿单于早有定计,就等着刘邦登高一望,韩信有四面楚歌,单于有四色胡马。
灌婴指挥骑兵数次突围,均告失败。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匈奴骑兵在战马上躲闪腾挪,如游鱼之滑,如飞鸟之捷,汉军骑射的本领差太多。
灌婴的骑兵在中原如雷贯耳,甚至可以与项羽的骑兵一较高下,垓下之战后就是灌婴的骑兵咬着项羽追击,导致霸王乌江自刎。灌婴帐下最强的一支骑兵是丁复军,然而丁复跟随韩信立功无数,一直遭到猜忌,拜为齐国大司马,封阳都侯,食邑7800户,比灌婴的汝阴侯还多900户,可见战功之大,可惜身在齐国。
汉军困在山上,随着干粮耗尽,只得采草根充饥,溶雪水解渴。夜间搭起营帐,砍取树木枝叶煨火取暖。此时正是十一月,北方异常寒冷,真是风利如刀,雪大如掌。汉军士卒被冻,手指坠落者,十人之中竟有二三,其余冻得肢体僵硬皮开肉裂者,更是不计其数。不过汉军士气稳定,大家都明白越怕死越死得快,带着慷慨赴死的决心,或许还能活下去,足见汉军王师的强悍和善战。
刘邦遭遇如此困境,重要的原因是帐下主要的战将都不在身边。刘邦帐下的武将中,第一档只有大将军韩信,无敌于秦末汉初,封齐王、楚王,贬为淮阴侯,囚禁在洛阳。第二档只有卢绾,是裂土封王级别,拜太尉,掌兵事,封长安侯、燕王,到燕地就国去了。卢绾不仅替刘邦发号施令,还是唯一能给刘邦戒骄戒躁的人。以上两人是统帅,第三档属将军,是万户侯级别,有曹参、周勃等。曹参拜为齐相,辅佐齐王刘肥去了;周勃在太原郡,正追击韩王信、白羊部、娄烦部。第四档的人比较多,是五千户侯级别,灌婴、靳歙、樊哙都属于此类。灌婴帐下的丁复属第三档;樊哙擅长率死士突围,刚分兵去代郡;靳歙也是个猛将,但绝不是统帅。
最有可能增援刘邦军的周勃军,如今在哪呢?
【刘邦与冒顿和亲】
离石城,匈奴白羊部与娄烦部反客为主,占城后竟然入城防守。
图-吕梁市区(古离石)
一名匈奴骑哨策马而来,兴奋地向白羊王道:“秦军撤了,一定是大单于和秦人的皇帝开战了。”汉初很多匈奴人搞不清楚秦与汉的区别,匈奴各部即使换了首领,部落名称不会变,除非部落消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