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瑞青
在我们老家,冬天一到,地上的活都忙完了,就到了杀羊吃肉的时节。
记得那时候我和弟弟还小,大人抓羊,我俩就哭闹着不让抓不让杀。弟弟尤其哭的凶,搂着羊的脖子不撒手,老父亲便好言安慰:羊是杀材,越杀越旺。左说右说,弟弟还是不依。父亲就动了气,不耐烦起来,一边忙着,一边对哭着的弟弟说:‘怂汉子眼里水出来,歪汉子眼里火出来,要哭站到后墙下哭去’弟弟就真的丢下羊,跑到门外的后墙下去哭。父亲便顺利的把羊牵出来了。
羊都杀好了,还不见弟弟回来,我就去找,找来找去,原来他还在后墙那哭他的小羊。
我家里杀羊,必先邀请我二爷家的二伯,二伯有空,这庄严的事非二伯莫数。看见二伯一来我就很安心,二伯没空来不了,家里又等不了,这事就得我父亲亲自来。这时候我就担心起来,一来担心他不能像二伯那样利索,因为父亲干这活的过程里,他的父亲我的爷爷很有可能生起气来,又担心父亲和母亲也生起气来。这样一来,我的被小伙伴们羡慕的喜悦就会被羞愧替代——他们正等着有一件这样的囧事发生,然后好胜利的拿走我的荣耀,好弥补他们的羡慕。
黄昏前后,忙碌的一天接近尾声,新杀的羊肉的香味在院子上空,不,是整个村子的上空不地道的飘荡着。看热闹的大人回家了,羡慕我的小伙伴和我都忘记了那些荣耀和羞愧。都等着我偷偷端着碗出来,在大人看不见的地方分上一口两口。
每一次烹制之前,母亲必走到爷爷坐着的热炕前,问道:‘老爹,你说我们藏吃呢,藏组呢?’我听着,想着母亲和爷爷说话的语调再软一点该有多好啊,终究,母亲的语调没有达到我想的那么软,虽然也算让我心安,可是我总不肯放弃我的期望。总希望每个人都开心,发自内心的那种。每当有小伙伴的祖母和母亲,祖父和母亲父亲,在全村人的围观里吵架撕打一团,衣衫不整,歇斯底里胡言乱语的时候,我就暗暗告诉自己说,我将来一定不这样,一定不。虽然这样的事少而又少。
看母亲按爷爷的要求,照模照样做好的羊肉终于出锅了。爷爷捋一捋白胡子,从母亲手里借过碗,仔细尝过后,就说:‘好啊,活的吃上今年的羊肉了’。然后放下尝过的羊肉碗,满意的说:‘媳妇子,先舀一碗浇奠的’
这个时候,母亲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紧把最好的从香喷喷雾蒙蒙的锅里舀了一碗出来。
那时候,村里还保留着‘送饭’的传统——谁家做了好吃的,除了请了来的高龄老人,还有给那些不便来的高龄老人端一碗送去。
待父亲在祖宗牌位前、又到房前屋后一一浇奠后回来。母亲把要分送给村里老人的也已经准备好了。因为本家的都来了,其他的也不多,我跟着母亲送去。
大家都客客气气欢欢喜喜,接过碗,说着感谢和赞美的话,连带着我也会被夸懂事。
终于所有的仪式,传统,礼让都落了幕,爷爷给我的和弟弟的也分配好了,他们大人们也热热闹闹吃起来了。我便瞅准这个空子,端着碗赶紧溜出去,想要和伙伴们分享这只有冬天才有的盛宴。
伙伴们馋完了,看我出来,越吃越香。而我,好不容易战胜了杀了小羊的心理负担,面对如此气氛,也想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可是没吃完几口,我的肠胃就一再的抗议起来,只好扫兴的看着小伙伴们毫不留情的吃,吃完了再互相责备为什么没给我留,哪怕一嘴也行,怎么全吃的完完的了。
唉,不怪大家馋,怪就怪这肉太好吃,又不能像现在一样想吃就能吃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