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这部电影不该仅仅在影院上映。
它更适合在商场、飞机场、火车站、长途汽车站的大屏幕上,在医院(尤其是妇产科)的滚动屏幕上,在民政局的大厅中循环播放。
也应该在小学、中学的生理卫生课以及大学的开学第一课上为学生免费展映,让所有人,特别是那些对爱情婚姻充满幻想的女性,清晰地认识到她们所向往的生活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许多女生至今还天真地以为,婚姻是恋爱的延续,觉得一个男人会呵护自己、疼爱自己,自己为他生下爱情的结晶后,他就会一辈子珍惜自己、对自己好。
别再做这样的美梦了,婚姻并非如此。
婚姻中充斥着大量被默认为应由女性承担的免费劳动,比如家务劳作、家庭必需品的购置、家庭开销的平衡、生育并抚养下一代、教育孩子健康成长以及孝顺公婆等等。
很多原本以为是两个人共同承担的事情,实际上大多是女人在承担绝大部分工作。
男人往家里拿点生活费,偶尔哄哄孩子玩一玩,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如果他在婚前有买房给彩礼的“壮举”,那更是会一辈子觉得女人占了他的便宜,女人就应该乖乖地在家像牛像马一样劳作。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很多对女性而言重大到足以影响一生的事情,往往对女性是遮遮掩掩、充满欺骗的。
那些没有亲身经历过的女性,根本不清楚其中的真实情况。
像性生活、生育以及婚姻都是如此。
“过来人”从不提及其中隐藏的疼痛、危险,对女性身体的伤害、劳动的剥削以及心理的压力,只是含糊其辞地用一句“别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来哄骗女性入局。
一旦你踏入其中,这辈子就很难再全身而退。
绝大多数女性,即便已经识破了这场盛大骗局的真相,也不会有“出走的勇气”,她们甚至还会劝说自己的女儿到了年龄赶紧找个人嫁了。
因为她们不知道,女性的人生除了结婚生子,还有其他的选择。
她们只会把自己的遭遇归结为没有遇到好男人,潜台词就是她们相信只要遇到一个好男人,女性的婚姻困境就会迎刃而解。
在我看来,《出走的决心》并非一部完美无缺的经典之作,在技法上它存在着诸多问题。
但它的可取之处在于没有将原型故事奇观化,没有把它作为个案来呈现,而是展现了最广泛的女性困境。
一个普通的女人,遇到一个不算坏的男人,为何还能把婚姻过成恐怖片?
《出走的决心》的拍摄非常克制,很多可以放大煽情的地方,导演尹丽川都放弃了。
尤其是原型人物苏敏阿姨在家中还遭受过家暴,但导演都没有拍摄。
她在首映式上说,想用电影中的李红,展现更普遍、常见的女性生活。
那些看似平淡无奇的日常,就足以让人感到窒息,即便她们没有遭遇极端的困境。
在影片中,姜武饰演的孙大勇没有家暴行为,他“仅仅”是在下雨天不给李红打伞,李红为他做了爱吃的菜,他却习以为常,李红眼睛进东西了,他也毫不在意,还用训狗式的敲窗动作传达“指令”。
在很多男性观众看来,他不赌不嫖没出轨,已然算是好男人的标准了,所以他们无法理解李红的“矫情”。“ 你们女人还想怎么样?
很多男人都像孙大勇那样不善于表达感情,他又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你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呢?”
在影片上映的这几天里,我观察到男性观众的破防言论,无外乎都是这样的观点。
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父亲甚至他们自己在婚姻里都是这样的表现,或者还不如电影里的那两个男人呢。
如果女人都像李红那样受不了跑了,这个世界岂不是要乱了套?
影片里有个情节让我记忆尤为深刻。
李红开车离开很长时间后,接到了孙大勇打来的第一个电话,那一刻她心里还存有一丝期待,想着这个男人或许会有一点关心她。
然而,他说的却是车上的 etc 卡绑定了他的银行卡,她用掉了 81 块钱。
她转给他 81 块后,把 etc 卡拔出来扔得老远。
人是情感需求强烈的动物,渴望得到同类的关心与认可。
就像苏敏阿姨所说,她在夜晚露宿时,大家为了她的安全把她的小车围在其他房车中央,这是她期盼许久却从未从丈夫那里获得的温暖。
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绝非给点食物就默默拉磨的驴子。
倘若有人看到这些细节还不明白她为何要出走,那只能视为既得利益者的傲慢表现。
最为搞笑的是,有男观众提出,如果把角色性转一下,李红是个男的,住在老婆的房子里,只做一点家务,老了突然说受不了,不管家里人就出去自驾游,那肯定会被骂成抛妻弃子。
对于这样的“性转”说法,我实在是嗤之以鼻。这哪里还用得着性转呢?
为什么都说女性在经历丧偶式育儿?
不就是因为进入婚姻后的男人跟死了没什么分别吗?
明明人在家里,却基本不承担家务和育儿劳动,生孩子时就贡献那么一下,还像影片里的女婿一样,把女儿失去工作在家照顾孩子说成是“在家歇着”。
如果“在家歇着”真那么舒服,男人早就天天在家歇着让女人出去工作了。
男人无需拥有“出走的决心”,因为他们从未被家庭和孩子束缚过人生,也从未在婚姻生活中体会到那么多的无助和失去权力的感觉。
他们可以因为工作或追求梦想而忽略家庭,却不会被人指责抛妻弃子、不负责任,反而还会被歌颂为公而忘私或者“男人至死是少年”。
很明显,女性没有这样的待遇,因为大多数人绕来绕去就是想强调女性要为家庭付出更多。
既得利益者当然不理解奴隶的痛苦,或者他们心里清楚却故意装糊涂,不然奴隶们都觉醒反抗了,他们还能上哪儿去剥削人呢?
当然,男性观众反驳的诸多理由中,也有一些对女性有参考价值。
比如他们常挂在嘴边的好人坏人论,在他们的价值观里,孙大勇不算坏男人,甚至还算是个好男人,居然敢娶扶弟魔家庭的女儿,这么伟大的男人,李红还敢挑三拣四,真是个坏女人,会把别的女人都教坏。
这几天被热议的另一部作品《凡人歌》里的沈磊和谢美蓝这一对所面临的舆论环境也是如此。
丈夫沈磊被认为是踏实的好男人,在京城当公务员,月收入 8000 元,稳定又有面子。
妻子谢美蓝虽然是月入 2 万的投行精英又怎样?不是体制内就低人一等。
谢美蓝一开始也是好女人,不要房子车子彩礼就和沈磊裸婚,两人租住在小房子里,房租和日常开销由谢美蓝负责,沈磊的工资全存起来,他的说法是用来应对大事。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两人的生活条件一直没有得到改善。
房子买不起,谢美蓝想买辆车,沈磊也不同意。
后来终于遇到了大事,谢美蓝的母亲患上癌症,他们住的房子太小,无法接母亲过来照顾,而且由于钱不够,错过了靶向药的黄金治疗时间。
就连谢美蓝请求沈磊找他们领导走动走动,为母亲解决一个床位,大公无私的沈磊都拒绝了。
他可以在单位无条件地做好事帮别人加班,却拒绝欠别人任何人情。
谢美蓝母亲的去世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谢美蓝离开了沈磊,投入霸总怀抱,一个典型的被金钱诱惑而变坏的女性工具人就这样被塑造出来了。
然而如今,人们不再一味地指责谢美蓝了。
无论是李红还是谢美蓝,都是典型的好女人,可为什么一个“利他”的好女人,在嫁给一个男性口中的“好男人”后,最终却生出了出走的决心,变成了抛夫弃子的坏女人呢?
很明显,父权社会对于好男人和坏男人、好女人和坏女人的标准并不一致,而是极其双标。
父权社会并不像奖励好女人那样去赞扬和鼓励好男人。
那些真心爱护妻子、承担部分家务和育儿责任、不出去乱来的好男人,在男性群体内部并不受欢迎,也得不到尊重。
男性会嘲笑、调侃这些好男人是怕老婆的“妻管严”,缺乏男性气概。
如果这些好男人不参与他们内部的猎艳、买春行为,不和他们一起造女性的黄谣,他们就会用各种方式威逼利诱好男人加入他们,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因为他们深知,好男人的存在会提高对男人的评价标准。
如果这个世界上好男人占多数,那么目前的舆论环境就不会有“男人不嫖不赌、不出轨、不家暴就算好男人”的宽容氛围了。
所以,他们在舆论上打压好男人,却习惯性地结成攻守同盟,为那些残忍伤害女友、妻子的坏男人找借口,称他们是“老实人”,进一步降低好男人的标准。
与此同时,好女人的标准却越来越高,既要能赚钱养家,又要貌美如花,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要无怨无悔、任劳任怨地生儿子,把儿子培养成才,还要孝顺父母、体贴丈夫,最好能让丈夫完全不用操心家里的事。
而坏女人的标准却越来越低,敢要彩礼、敢对男人挑三拣四的就是坏女人,不想结婚、不生孩子的也是坏女人。
他们期望女性成为“利他”的好女人,而非“利己”的坏女人,因为这样能最大程度地保障男性的利益。
而如果男性都是“利她”的好男人,就会损害“利己”的坏男人的利益。
所以,我们应该多多鼓励那些在父权制标准下被视为坏女人的人,因为有她们的存在,我们女性的生活才能有更多喘息的机会。
我也不想对那些坏女人扔石头来表忠心,因为你我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被扔石头的坏女人。
生活在一个对好男人要求极低,对好女人要求极高的社会,这才是女性最大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