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伯庸 作家
*本文刊登于《VISTA看天下》2024年7月8日刊
人类的青春期是一个永恒的谜，我至今也没办法理解，当年自己为什么做过那么多愚蠢的事？当时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光阴荏苒，如今我儿子也即将进入青春期，我和太太如临大敌，仿佛看到一头小异形正在破壳而出。理性告诉我们，这个趋势无可阻止，但感性总琢磨着做点什么，哪怕能够缓冲一下。
于是我们带他去看了《头脑特工队2》。
记得当年我陪着他看《头脑特工队》之后，他兴奋不已，简直像发现了一个新大陆。原来大脑里可以住着这么多可爱的小人！原来我的情绪是这样的！他甚至画出了自己脑子里的五个小人的形象，模仿他们彼此对话。这是一种童稚般的可爱。
这一次看了《头脑特工队2》之后，他没有之前那么兴奋了，反而陷入一种沉思。看完之后他问我："爸爸，我真的会像莱莉一样，变出更多的情绪小人吗？”我反问他：“你喜欢这样吗？”他说：“我不太喜欢。我不想不理睬朋友，也不想那么拼了命地练习。”
我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电影里的事情，你不一定会碰到，但电影里的情绪，是每个人都避免不了的。你是不是现在偶尔也会觉得爸爸妈妈很烦，想要冲我们大吼？”他有点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借着这个话题，跟他聊了一会儿，讲了自己青春期的种种糗事，并把这些愚行归罪于我脑内的各种情绪小人。他听得哈哈直笑，可又有点尴尬，我仿佛能看到他脑海里的尬尬撅起屁股抱住头的模样。
我试图让他明白，电影里的种种情绪，同时兼具两种正负性质。乐乐会让人开心，但过于盲目乐观就会容易导致倾覆；焦焦催得人烦躁，但也会令你迅速成长；忧忧和丧丧看似负面，但有的时候我们就是想哭一场，颓一天，让绷得太紧的情绪舒缓一下……事实上，任何一种情绪变得过于强大，都不是好事，只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展现出万千姿态，才会构成一个复杂的、活生生的人——从这个理论来说，头脑中的情绪小人越多，就意味着我们越成熟，越能够独立面对这个纷扰的世界。
给他解释完了，我自己也豁然开朗。原来青春期的冲突就像世界上的许多问题一样，是无法消弭和逃避的，但它是可以被理解的。我不指望《头脑特工队2》是什么灵丹妙药，也不确定我儿子到底能否明白深层次的寓意。但这个系列的意义，是能给我们提供一种童话式一样的解释，让我们与孩子一起坐下来，肩并着肩，隔着一层柔纱来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哪怕未来有无数次冲突，只要双方突然能意识到，这都是脑子里多了几个小人作祟，相视哈哈一笑，也就足够了。
我想起了老子的一句话：“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 老子本意是描述天与世间万物的关系，但用来描述父母与青春期的孩子之间的处事方式也很合适：我生育了你，并不代表我完全拥有你；我养育了你，但不代表着我们会拿这件事去要求你；我是你的长辈，也不代表我有理由掌控你。
这对父母来说很难，但正如《头脑特工队2》的末尾展现的那样，父母的脑海里同样也活跃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小人，不妨让它们开个会商量一下。如果实在商量不出结果，就带它们去记忆光球区团建。你会发现，无论孩子的好与坏，我们都好好保存在那里，从不遗漏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