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是我小学毕业那年,2011年的春节,一记惊雷,将我的安稳生活彻底震碎。
弟弟在北京悄无声息地死了,父母也因此离婚,从此这个家支离破碎。
我在春寒中一夜长大,和一蹶不振的妈妈相依为命。
父母相识于北京的装修工地,都是背井离乡的打工人。
没钱租好房子,他们就在拥挤不堪的群居房内结了婚。虽然日子艰苦,但也过了段蜜里调油的新婚生活。
直到妈妈的肚子里有了我。
在我爸的建议下,我妈回了我爸老家,重庆城口县的一处山区。
生产后,她原本打算断了奶将我留下,然后回北京打工。
却在离开的那天改了主意。
那天妈妈已经背着行李走到村口,心里却还是舍不得,便又返回想再看我一眼。
却发现,原本答应好好照顾我的爷爷奶奶,早就下地干活去了。
留我一人躺在床上哭得声嘶力竭,嘴边还呕出了一摊污渍,抹得床单和脸上都是。
我妈看着这情景,忍不住也哭了。
爷爷奶奶本就对她生了女儿颇有微词,但没想到,我才这么小,他们就不管不顾。
一想到未来的我可能日日都无人照管,我妈再也狠不下心离开。
这些钱,在北京难寻一砖半瓦,在老家,却足够让我和我妈,有一个踏踏实实的落脚点。
平日里我去幼儿园上学,我妈在镇上做散工补贴家用。
过年时,我爸就会从北京回来,带回他精心挑选给妈妈和我的礼物,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个年。那两年我们家过得清贫却安稳幸福。
但这一切,在我六岁时变了。
那个新年,原本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我妈很早就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干活的时候都哼着歌。
算到我爸回来的那天,她起了个大早,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忙忙碌碌洗洗切切准备了好多菜。
还给我换上红色袄子,让我把在幼儿园学会的舞蹈表演给爸爸看。
可直到下午也没看到我爸的影子。
我妈用小灵通打了无数电话也没人接,直到天快黑才接到我爸的电话,说工地出了事,过年回不来了。
我妈又跟之前在工地上认识的熟人聊了好久,才失落地挂断电话。
那时我的肚子早已咕咕作响,听到我爸没事,就嚷嚷着要吃的。
我妈木着一张脸给我盛了一碗,自己却没吃,躺回了房里。
窗外的最后一缕霞光和房间里的生气一同沉入夜色,我安静地吃完收好碗,看见妈妈躺在她新换好的床单上,单薄得像一片影子。
大年三十下午,妈妈带我去买了好多平时舍不得买的零食水果,晚上和我一起窝在沙发上看春晚。
只记得窗外的鞭炮烟花轰轰作响,我嘴里的桂圆好甜。
小小的我并没有意识到,那晚的爸爸没有打电话给我们娘俩拜年。
春节过后,我终于在妈妈日复一日的愁眉丧气中明白,家里不一样了。
有一天,妈妈问能不能让爷爷奶奶来照顾我,她想去北京打工,去多赚一些钱,好早点劝爸爸回家。
我不想让她走,但又期待着某一天,爸爸妈妈能都在我身边。
于是我答应了。
妈妈走的那天,我伤心地抱着她不肯松手。
她流着泪将我推开,再次承诺会早一点和爸爸一起回来。
有时爷爷也会下山,在妈妈曾经精心呵护的房子里抽叶子烟,把白墙熏出黄渍。
一切都让我如此不习惯,但我无处倾诉,只能在夜深人静时,默默数着日子,盼着妈妈和爸爸早日回来。
可我没想到,实际情况跟我期待的并不一样。
升上三年级时,妈妈真的回来了。
只有她一个人,不,也不算一个人。
她怀孕了。
爷爷奶奶很开心,一是开心段家男丁有望,二是终于不用照顾我,于是当天就收拾行李走了。
对家里即将到来的新成员,我有些紧张。
但更多的,是对妈妈回归的喜悦。
这次回来,许是因为怀孕,妈妈身体有些懒懒的,我主动承担了照顾她的责任。
八岁的我,在留守的生活里懂事了很多。会做不少家务,还能给妈妈煮粥。
每当我做好家务,妈妈就会对我欣慰地笑笑,但更多时候,她的表情都是木木的。
只有在和爸爸打电话时会恢复一缕人气,但那人气里多是怒意和争吵。
妈妈虽然会避开我,可那些争吵仍然会钻进我的耳朵。
日子好像又变回了我小时候一般,妈妈留在了镇上,我爸在电话的那一头。
这时候他在北京已经混得不错,自己集结了一些工人,搞了个装修队。
遇到需要设计的客户,他还会请独立设计师画图。
妈妈有时在电话这头听我爸吹得热闹,脸上的表情却难以捉摸。
弟弟快两岁的那一年春节,我爸又说不回家。
当时他给妈妈打电话的频率已经少得可怜。
年后,妈妈决定将奶奶接到镇上照料正在上学的我,她要带着弟弟去北京。
她给我打电话说,爸爸换了新的住处,环境整洁又漂亮。
一向粗心的他,还给家里买了加湿器,说是北京的春天干燥,让妈妈白天和弟弟在家用用,对身体好。
妈妈说她想在北京多过一段时间,反正弟弟年龄小还不用读书。
听到她雀跃的语气,我也很高兴,让她不用担心我。
可这份快乐短暂得让人咂舌。
两个月后的一天,我爸带着我妈回到了镇上。
手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坛子,装着的是弟弟的骨灰。
我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浑身发抖。还是奶奶冲上去捧着坛子嚎啕大哭,一再追问原因。
爸爸哽咽着说,弟弟是在出租屋内,玩着玩着突然晕了过去,送去医院抢救无效去世了。
妈妈不发一言,目光呆滞,仿佛被抽干了灵魂。
奶奶回过神来,抓着妈妈又打又骂,说她是丧门星,是她非要带弟弟去北京,害得弟弟丢了命。
我吓得挡在妈妈面前,无助地抬头向爸爸寻求帮助,可爸爸始终阴沉着一张脸。
我恍惚中明白,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把妈妈当成罪魁祸首,没有人会护着她,安慰这个承受着丧子之痛的母亲。
果然,办完弟弟丧事之后,爸爸就向妈妈提出了离婚。
一场意外的悲剧,全部赖在了妈妈头上。
妈妈已经被刺激得无法思考,麻木地和爸爸办理了手续。
为了让妈妈能活下去,我选择跟了她。
我每天除了上课,还要负责做饭。
但我并不觉得辛苦,我只想要妈妈活着。
哪怕像个玩偶一样瘫在床上,只要她还能喘气,我就是个有妈的孩子。
妈妈去北京那两年,我深刻体会过她不在身边的滋味。
我明明住在自己家的房子里,却每天都像寄人篱下一般胆怯。
之前在课外书上看到过,有妈妈的地方就是家,12岁的我深以为然。
她在那里,我就没有了畏惧,就能感觉到安心。
我相信妈妈终有一天能够振作,因为她还有我,也因为她爱我。
那时的妈妈很久没有洗澡,身上早就散发着异味,我也不觉得臭,每天端着饭菜能往她嘴里多塞一口,就感到成就满满。
有一天,我买了个小泡菜缸子准备做点泡菜给妈妈开开胃,那个缸子是玻璃做的。
听说泡菜的水得用放凉的开水,于是我烧开水后就往缸里倒,本想着放凉了再做下一步。
没想到,玻璃缸子一下子炸开了。
砰的一声,我吓得尖叫起来。
原本在床上了无生机的妈妈迅速冲进厨房,抱住惊慌失措的我,检查我有没有受伤。
确认我安然无恙后,她哭得撕心裂肺。
她抱着弟弟骨灰坛子回来的时候没哭、弟弟下葬的时候没哭,我真的很怕她憋疯自己,而这一刻她终于哭了。
我在她的哭声中感觉她活了过来……
妈妈抱着我,跟我说了好多句对不起,然后渐渐恢复了平静。
那天后,生活步入正轨,妈妈也逐渐有了生机。
她找了工作,又开始像从前一样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我考了好成绩,她就会做好吃的犒劳我,也会对我绽开笑颜。
我们娘俩就这般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清贫且单纯。
高考后,妈妈卖了房子,和我一起离开了这座不属于我们的小镇。
我们换到了大学所在的城市定居。
随着我年龄越来越大,妈妈对我也越来越依赖,时不时和我说些心里话。
我从她的嘴里,知道了她在自己娘家是个不受待见的女儿,父母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
她当初不想把我留在山里受苦,是不愿意自己的童年在我身上重演。
我还得知我爸其实早就出轨了,那些没有回家过年的日子,他应该都在陪他的情人。
但妈妈没有抓到实实在在的证据,只能骗自己是因为他们两地分居才导致爸爸孤单寂寞。于是一次次去北京,期待能挽回这段聚少离多的婚姻。
后来,她听工地上的人议论,我爸好像和他请的独立设计师搭上了,还是个hán国回来的留学生,一群人在那笑初中文化的爸爸有本事。
那次,正是妈妈带着弟弟去的日子。但关于弟弟的一切我们都囫囵过去不愿细谈。
妈妈一直都很后悔,可我知道这不是她的错。
当时流行一款加湿器杀菌剂,平时无毒不刺激且不会挥发,但作用于加湿器中,雾化后会被吸入肺里,导致肺僵硬化,甚至死亡。
我猛然回忆起,妈妈那时候在电话里说,我爸因为北京干燥买了加湿器让她用。
我越想越头皮发麻。
可是爸爸,真的会因为出轨,对妈妈和弟弟痛下杀手吗?我难以相信。
出轨这个词,一出现在脑海中,很多事情就扣上了环。
干净整洁的房间,精心购买的加湿器,这也不像爸爸的手笔。更像是有个女人一直和爸爸同居。
当时……那个hán国留学生!我听老家同学说过,她现在都还和我爸在一起。
我整个人止不住颤抖。
我有我爸的联系方式,便一股脑将自己的猜测发给了他。
时隔多年,弟弟早已成灰没法尸检,当时的现场更是无法追踪痕迹,报警已无作用。
还说那个女的有名有姓叫耿俞,现在已经和他扯了结婚证,而且怀孕了,我见面得喊一声姨,让我放尊重一点。
当初她也没去hán国留学,只是家里望女成凤逼得太紧,她弄了假的资料哄骗家里罢了。
我不想听我爸扯这些弯弯绕绕,耿俞既然能弄到假资料,必然也一直在关注hán国的动态。
即便那时,事件还未定性,但民众的猜测定会走在guān方之前。不管能不能成,她定是怀着恶意,提前做了准备。
毕竟弟弟出事时,也是2011年,若非故意,怎么会如此巧合?
我截图了当年出事的加湿器杀菌剂,让我爸自己想想有没有看到过,以及,我妈在北京时,他有没有用过加湿器。
过了很久,我爸才说,加湿器确实是耿俞买的,他从来不用,因为他觉得发动的声音太吵。
耿俞却告诉他可以让我妈和弟弟用,北京的春天太干燥,孩子容易流鼻血。
他当时还觉得这个情人很体贴。
可关于杀菌剂我爸却不肯提,犟嘴说如果真的有问题我妈也会出事。
我大骂我妈没出事只是她运气好,她认为加湿器是好东西,会放得离弟弟更近。
而她的性格根本闲不下来,估计每天都做家务不会固定在一个房间里闲着,所以没吸进去多少。
我让我爸好好想想,这些猜测我确实无法求证,可他作为父亲,难道不该将真相弄清楚,给弟弟一个交代吗?
我爸没再回复。
因为我也咨询了不少人,确实追溯无门,无法确认凶犯,更不可能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我不忍旧事重提,又给妈妈心上刺一刀。
但我期盼苍天有眼,恶有恶报。
20年底,我读大三,从我老家同学口中竟听到了这个恶报。
耿俞流产了,我爸和她离了婚。不知是不是和娘家又起了矛盾,她竟然回娘家纵火,导致两死一伤。
而我爸,似乎精神也不太好,同学说在老家看到了他,邋里邋遢,满头白发,苍老颓靡。
听到这些,我猜想我爸大概找过耿俞核实过当年的真相,并得到了那个残酷的答案。
可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痛快,只是悲哀。
悲哀命运的无情,翻手云覆手雨,所有人都没有个好结果。
纠结了很久,我把我爸从黑名单中放了出来,但直至今日,他也没有联系我。
我承认我确实做不到在他有需求时,对他完全置之不理,因为当年,他没有残酷地对我和妈妈赶尽杀绝。
但我不会主动同他联系,因为我无法原谅他因为出轨给这个家带来的伤害。
人是复杂的,他不是一个好人,但也不是一个极端的坏人。
这一切我仍然瞒着我妈。
因为我知道,把这些告诉她,不能减轻她的悔意。
反而会让她更加后悔,后悔猜到我爸出轨后,还一次次想拉回感情,最终牺牲了孩子。
我现在,只想她平平安安简简单单地活着。
而我,会努力地赚钱,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
未来,也许我会恋爱结婚,但我择偶的原则,一定是好好待我妈妈。
我不会让妈妈像年轻时一样,守在无人回家的房子里。
更不会重蹈我爸的覆辙,为了所谓的“爱情”牺牲家人。
我和妈妈一定会好好的。
连同弟弟那份,好好地活下去……
PS:下图是女主的讲述,希望她和妈妈能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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