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作家||【回眸白蟒山】■郝一凡

文摘   文化   2024-09-09 16:09   山东  



作者简介

郝一凡,本名郝先树,男,山东龙口人,居潍坊。出版有《地火》《面包树下---安哥拉散记》等文集。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潍坊市作协会员。

 回眸白蟒山  


——回忆我的初中生活


亦学亦农地读完小学,要念初中了。

到哪儿念呢?荆家联中!

荆家联中处在小高家村东南和荆家村西北的白蟒山上,那里是一处方圆数公里外肉眼可见的丘陵高地。在我之前,我的二姐、三姐已经步入了这里学习。二姐读完了初中,没有再读下去,她去了附近兰高公社针织厂做了名纺织工。那时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乡镇企业在全国各地都才露头发芽,这家乡镇企业在当地实属凤毛麟角,想进去当工人,那竞争是相当激烈的。而二姐能进入这家纺织厂上班,背后也有一个细长曲折和令人吃惊的故事,我们别章再说。三姐呢,她自荆家联中毕业后,则去了渤海湾畔的诸由观公社所在地,在那里三姐读完了高中。

荆家联中于我是一切皆新,新的老师,新的同学,新的教室,还有能够环视方圆数公里、“极目楚天阔”的新的地理环境---白蟒山。

新老师中有男有女,Ta们每个人都很大方,衣服得体。头堂课一上来,都是不讲话,先在黑板上唰唰写下自己的名字,再说这是我的名字,请全班同学记下来。我们初中的课比小学课程多,除了数学、语文和体育课,又新加了物理、地理、英语、政治和劳动课。劳动课大都选在周末,并且不知何种缘故,大多都与挑大粪有关。那时的我们,个个争优,不惧脏和臭,劳动课上你追我赶,课还没结束,个个都已经是汗流满面,衣裳湿透。

语文是百科学业之母。我们初一的班主任王金华老师,她来自淳于村,教我们语文课。1978年的王老师,身子很瘦,不胖,习惯扎着两个短促的小辫儿,一双大眼睛清澈透亮,浑身充满了激情与活力。她好背搭着手走路,走路这一个词也不确切,她就是踱着男人样儿重重的方步,踏踏地,在教室里转啊转,踱啊踱,像极了小闹钟的秒针嗒嗒有规律作响。有两个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一个情景是王老师站在讲台上,双手顶着讲桌边沿,凸耸了两肩,她看着讲台上翻开来的初一语文课本,高声地领读道:“《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人民五亿不团圆。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诗人兴会更无前。”在领读时,因为似乎用尽了全身气力,时有唾沫飞出她的嘴角,我看见了,但王老师全然不觉,她全身心都沉浸在朗诵毛主席这首词的激情当中。另一个场景是王老师的手腕,对,我说的没错,就是手和腕二字连在一起的手腕这个人体器官,前边再加王老师三个字,合起来就是王老师的手腕。没事儿时,她的手腕很是放松与松软的,疲沓沓的,无精打彩的,对啥也提不起精神来的、与我无关高高挂起的样子,一旦遭遇课堂上调皮捣蛋的男生,王老师她那松软又放松的手腕,注意我再强调说一遍的是王老师的手腕,不是王老师这个人,就会陡然间具足了百分之二百的精神,其腕柔软且灵活如轴,其掌指硬若磐石铁和钢,“啪”地一声,稳、准、狠地击打在该男生身体的某个部位上,其声也干脆,其力也孔猛,其威也众惧。男生举手来挡,同学们呢,多数则脸露笑容却又低下头去,少数女生吓得不敢出声儿来,脸上刻满了紧张,唯有几个胆大的男生敢偷笑,不过,其发出咯咯的笑声,也很快就让王老师愤怒又犀利的眼光,给逼退了回去,即刻间又变成了哑巴。

正是从王老师这里,我知道了荆家联中的高居之所叫白蟒山。关于白蟒山名称的由来,以及究竟是莽字,抑或是蟒字,王老师都没有解释清楚,于我至今也还是一个待解的迷团。

数学强化了我们的逻辑思维能力。教我们数学课的荆淑梅老师,是我们初二的班主任。当年她就住在荆家村村央大道路南的一处房屋里。她讲的课,如雨润庄稼,如光照万物,都融化在我和同学们天天数学学习的进步里,我就不展开细说了。这里我但说好多人都不知道、却令我还清晰记忆至今的一件事儿。初二时我是三班班长,班长下边设有学习委员、体育委员、纪律卫生委员和各科课代表。记得有一回,她召集我们班干部成员开会。会上,她突然话锋一转,说了一件与班干部会毫不相关的话。她说:“在国外,人家开废的旧汽车到处都是,可在咱们国家这儿呢,大家伙儿还在为一根鞭杆子争来夺去,没个完没个了......”

当时,全国上下正在上映一部新电影《青松岭》。

影片中讲述的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钱广与走社会主义道路的饲养员张万山和“假小子”秀梅之间争夺赶马车的鞭杆子的思想路线斗争的故事。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荆老师那时候随便的一句话,让我这个学生记到了现在,因为她的这句话,仿佛给我打开了一个新的观察世间全景的窗子,让我走出了从小学以来存在的对周边环境的狭隘自我认知,并且思想愈阔、竟敢在私下里胡思乱想了开来:“外国人的日子真的跟荆老师说的那么好吗?如果是真的,我们为什么开不上汽车而只有牛马骡子拉的俩轱辘的大车呢?荆老师她是从哪儿知道外国的这些个事情的呢?有一天我会不会也能看一眼外国是啥样子?”

那会儿,有些想法,我是越想越离谱,也想不明白,想不透彻。

英语让我知道了英国和美国的语言是一种“世界语”。

教我们英语的郝志清老师,用现在人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帅哥,长得特cool。他国字脸,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大眼睛,厚嘴唇。那会儿,郝老师是一边参加黄县城里的初中英语老师培训班,一边抽回身子回来学校给我们教英语的,依他的话叫“现学再卖”,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往往是前天他还在县城英语培训班学习,今天就回来“倒”出来其所学,转“售”给我们。我们的英语课是从学唱“ABCDEFG......XYZ,now you see ,I can say my ABC.”英语26个字母歌开始的。记得发音[mju?zi??m]?museum(博物馆),郝老师说他自己一直发不好这个音。我们最先认识的单词是红旗(flag),吉普车(jeep)等简单的名字,另外,他那会儿教给我们的最长的一个单词叫newspaper (报纸)。

我后来在黄县一中高一年级全级部英语的一次期中考试中考得了全校第一名(91.5分),更后来我去了北京CMMC(BEIJING COALMINING MANAGEMENT COLLEGE)专攻英语言文学专业,这期间,我遇到过多位国内、国外的更加优秀与专业功力非常深厚的英语老师或教授,但我自始至终,在内心里都清楚地知道,我对英语所具有的浓烈学习兴趣,是白蟒山上的郝志清老师最先帮我奠定下来的。

我们初二课程学习结束后,全县范围内统一组织了一次初三升级考试,荆家联中全校共有三名同学考取了黄县一中的初三重点班,这仨人是郝兆海,潘振军和我。后来,荆家联中学校校长将我的名字更改为另外一个学生的名字,郝老师知道后,他急切地骑自行车冲到我家,对我父亲母亲说了这事儿事关我的一辈子前程,绝不能这样容忍。我父亲和荆家联中校长是同学,父亲找到他后,严肃地跟他谈了一番话,全程都没给他好脸色看,校长后来只好改了我的名字回来,这才保住了我进到了黄县一中去读初三重点班的机会。现在看,这也算是当年他利用校长岗位权利寻私舞弊的行为了。只是我一直不知道,一身正气的郝志清老师后来可曾因为我的这件事儿被人家塞给过“小鞋儿”穿?

如河底的水草对河水的感激,在我心里,我知道我欠郝老师的太多。一是从我大学毕业工作后,我就再也没有登临过他的家门去看望过他。二是关于我当初能上黄县一中初三重点班的事,我至今都没有当面对他说一声谢谢。他是在我生命懵懂成长中的第一个关键时刻,“舍得自己”而来帮助我、成就我的人。三是高考结束后,我一时不想去上那个我不中意的学校,也是郝志清老师跑来我家,劝说我和我的父母“要先打个兔子别进腰里再说”。当年也正是听了他的不要挑肥拣瘦的话,我最终放弃了复读,那年当年就选择了离乡远赴河北秦皇岛求学。我1986年毕业后,作为国家(学校)包分配的二十四级干部,来到了当时还是我国煤炭部直属的统配煤矿坊子煤矿工作,从那儿我有了城市户口,吃上了村人眼里的商品粮。而从1987年开始,我国大中专院校就开始执行“双轨制”毕业生分配新政策,一部分毕业学生国家(学校)依旧包分配,一部分毕业学生自谋就业,直到最后全部大中专院校毕业生全部都自谋职业。从国家(学校)对大中专毕业生包分配的角度看,平凡的我,刚好搭上了国家包分配政策的末班车。我是何其幸哉!

郝老师的爱人可能是我们村第一个得了糖尿病的人。当年描述他爱人病症时,村里人都说她得了怪病,天天用瓢舀水喝,咕咚咕咚,喝开了就不停顿。郝老师后来四下里凑了些钱,时也请假,陪他爱人四下求医看病。当时农村都穷,营养都跟不上,而这号病是需要吃得好才行(我父亲晚年得了这个病,他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喝浓茶,直到87岁离世,故我这样说)。结果,不久他爱人便不治而亡。事隔多年,郝志清老师遇到了一位同样是中学老师的心仪伴侣,自那,村里人说他就很少回到郝家村子住了。

1985年春节前,在外边各大城市里求学的先经、兆海、广普和我,回村后,相约着一起去拜访了郝志清老师。师生之情深埋于那时还都不太善于表达的我们四个人的心间,而这次拜访,是我记忆中的最后一次。转眼39年过去了。39年里,我竟然没有问候过郝老师一声,而只管活在我自己的生活小天地里。焉能不恨我自己对郝老师的这般薄情寡义呢!

我们不是生活在地球的里边,而是生活在地球的表面。这是我上了初中后才有的关于人类的新知。教我们地理课的是张玉娜老师。那时,她留着一头浓密的披肩长发,喜穿让水洗得略加发白的蓝色上衣。上课时,她的嗓音略带沙哑,也正因为嗓子不好,她经常泡胖大海喝,边喝边给我们讲课。她上课用的教具中,有一个是个头不大的地球仪。我的“世界观”,正是借助了这个直观的地球仪,才有了正确的开端。后来,离开家乡的我,心里一直纠结着,想去我国南海的那一个地方看看或说是鉴定一下,因为当年讲课时张老师说过,那个地方每天一到点就下雨,一到点就下雨,分秒不差,哪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呀?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也是在张老师的课上,我知道了我国的最高峰,不是我上小学和初中时肉眼所能看到的海拔一二百米的蓬莱东山,而是我肉眼根本就看不到的耸立在我国西藏高原上的珠穆朗玛峰。八千八百多米!这得多高呀,为此我不知几多回私下里仰脖望天,心里边在念叨着:1米,2米,3米,......,8848米。

也是在张老师的课堂上,我知道了非洲。在非洲的大地上,生长着一种奇特的形状酷似一个直立的胖胖的大萝卜的树种。2014年,我因工作去到了地图上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国家安哥拉,在那里前后工作了二年多。期间我亲眼看到了早年在白蟒山上时张老师教给我们看的那个特别树种---猴面包树。触景生情,2014年9月15日,我在安哥拉首都罗安达一个叫维也纳的地方,写下了《致面包树》:

“面对你时

我泪湿眼眶

这是我第一次立在非洲土地上

印象中你倔强独立于非洲草场

抚慰你身上枪眼

可撩动你心灵旧伤

半夜不眠的我们

似一对老友

一个读着另一个的沧桑”

顺便提一下,我们班上学地理这门课时反应快的,是一个小名叫小燕、脑袋硕大的男同学,他计算国际日期变更线的速度最快,哪个老师不喜欢这样的学生呢。四十年后的小燕同学,君今安在也?

生活中处处都是物理原理的实践与运用,初中物理带我深入地走进了日常生活。教我们物理课的是姜老师。对不起,我现在忘记了名字,只记得其姓了。同学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在这里我要是提,就大不敬了,况且早几年我就听说姜老师已经因病作古了呢。现在我脑海中仅存的记忆,是他有一次在上课时,批评我为什么晚上回家能完成数学作业却不能完成物理作业。我说做完数学作业时间快11点了,困乏了,便躺下睡了。姜老师可不理会我这样回他的话,他立马变得恼怒,他先习惯性地把一只脚踩在了椅子上,然后高声喊了我离开座位,让我当了全班同学的面儿站在那里一直罚站。我当年是这个班的班长哎,这让我脸上太没光彩了吧,我的姜老师哎。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背负上了讨厌上物理课的心理包袱。不过,从这件事儿看,当年因为营养不良而普遍显得身体单薄的我们,已经背负上了沉重的课后家庭作业的负担了。

我们的校长叫姜风髙(音),他是个挺着个大肚腩的高个子。副校长样子我也还依稀记得,但其名字实在是想不起来了。还有一位年轻的未曾教过我课的兰风芹老师,一周一次骑自行车回她在诸由观公社的家里去,不知道当时未婚的她后来生活过得可如意幸福和健康?

还有李福玉老师,他那时,常去济南某药厂送荆家联中校办工厂里的货,是一种装中药丸的外边封了蜡的小盒子。他常半戴了口罩,嘴里吸一支香烟,边走边习惯性地朝天吐着一个个烟圈,在教室里走荡,可他的双腿有点伸不直的情状,说是罗圈腿,这话就偏重了些,总之是倘你稍加认真地从背后看,他走路时的双腿有点在往内侧画弧的动作。有一回,体育老师不在,而学校放学时间到了。那时,学校要求学生放学排队回家。那天就在学校的西边操场上,校长让李老师组织学生站队放学。李老师就给全校学生喊出了如下口令:“大家都听着啦,向西向东转!开步走!”现在一想起来那天的这个情形,我自个儿还是忍俊不止,笑出了声儿来。

我父母离世前,我都赶在年三十前回村子过年。

初一一大早拜年时,我都想去看看李老师,可每次都不凑巧,不是我因接待来拜年的人出不了门,就是我去他家时他家的街门已经是铁将军把关,而我每年待完初二,初三上午就得离开村子返回潍坊,每年春节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唉!我好想知道李老师现在的您还抽烟否?抽烟时,您还依旧会习惯性地朝天吐出来一个个烟圈不啊?

说一千道一万,如我者的平凡的农家子弟的人生,是在白蟒山上,在这些老师们的谆谆教诲下,一天天向前向远方,发轫并启程的,是他们给我们指明了一条明亮大道,让我们相信这条大道上充满了我们无限的人生创造的可能性。

能不感恩于我们人生中的这些启蒙老师们吗!

说到白蟒山上质朴如土、清纯如水、快乐如飞的同学们,能说的话就更多了。

初中的同学们跟我一样,在各村上完了小学,再奔白蟒山而来。白蟒山周边的各村,当时也叫荆家片,包括姜家、赵家、小高家、荆家、董家、郝家、淳于和索家八个村庄。在当年我的心里,同学们可谓是来自于“五湖四海”了。我与同学们两年间朝夕相处,在白莽山上结下了深厚清纯的同学友谊。人生转幻四十载,白驹过隙瞬秒间,同学们的容貌与声音,依旧驻留在我的脑海里的,栩栩如生的,都还是他(她)们少年儿郎时期的模样。同样地,我留给这时节的同学们的印象不也是四十年前我的少年样子么。四十年,时间似一把无形的刀,时刻在向着我们老辈人的佝偻身影方向雕刻着我们的肉身与骨骼,时刻在向着下达了皱纹集合令的核桃模样雕刻着我们的思想三观与对生活的解读。

这会儿,同学间的早年趣事,又飘荡在了白蟒山上与我的心头。

之一。地点:白莽山上一间初中教室。时间: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晚自习。场景: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抄题。坐在后排的同学们看不见,都点的小油灯,室内太暗。动作:我和于日富同桌。我们打赌,我悄悄地说你不敢低声连喊三声看不见,于日富说我敢。随后他便用两只手指捏住了自己的嗓子,先试了下没出音,接着,他就低低地连喊了两声看不见。令我们俩儿人都没有料到的是,于日富竟然喊破了嗓子,一股又尖又细又长的“看--不--见---看-不--见”的怪叫声破其口鱼贯而出,一下子划破了教室里长时间的宁和与寂静氛围。数学荆老师停止了在黑板上抄题,她身子未动,却秒间扭转过来了脖子,跟着大声呵斥道:“这是谁?看不见就看不见,你不会好好说话吗!拖音拉嗓的,谁教育你的,这幅德性!看不见下来看!”吓得于日富老同学马上低头趴在桌位上,一动不敢动,又一边朝我吐着长舌头,一边用他的一只手狠拧我的大腿,怪我和他打这个赌……这怪我么?诸位给评评理!愿赌服输,还论不论了。

之二。点小油灯上早自习和晚自习。自习课结束,熏得大家鼻孔里都是油烟灰。下课了,同学们个个一见面,先要互相取笑一下对方鼻孔全都是黑色的。那会儿,中午大家带去吃的干粮,都用最前排一间屋子里的一口大锅蒸热了吃。同学们的干粮也是五花八门。有的捎地瓜,有的带玉米饼子,少有人吃过白面煎饼,有的带过馒头,不过这样的同学也不多,带也不是常带,间或为之。那时节我们农村孩子读书,说实话,都是为了考学,奔个毕业了能捞到一个城镇户口,将来能吃上商品粮。熏黑一下鼻孔,算鸟球儿事儿呢。那会儿,同学们在白蟒山上学习都刻苦着哩,老师们真的是不用操余外的半点心。

之三。说起来我的同桌,我先后曾和于焕乐、于日富、郝维旭、张仁高和苏振群等人同桌过。前后排同学记得有张明珠,张思华和苏振佳等同学。那时的同桌于焕乐,我有些讨厌他。他不知咋搞的,总是整天价拖带了长鼻涕,时不时往他鼻腔深处“呲---”地狠吸一下,运动一番。我一开始听了,心里边很是膈应得慌。我当时就很纳闷,为什么我和其他同学不这样呢。还有就是他时不时就擤一回鼻涕。那种声音响起来,其火力之强大,足以摧枯拉朽,令我的心理城堡瞬间倒塌。

之四。本文开篇时我曾说过,那时我们定期有挑大粪的劳动课要上。问题是,等劳动课下课了,活也干完了,同学们陆续地回到了教室,大家一坐下来,还没等班主任老师总结评价这次劳动课大家伙的表现呢,这教室就飘荡满了一股浓浓的“黄金”专属味道。有一回,竟然熏得班主任老师前脚刚迈进教室,嘴还没有张开,就挥了一下手,说完放学二字后,就马上退出了教室。哈哈,当年那股直冲鼻子的味道仿佛现在又飘回来了,就浮荡在我身周围。

之五。白蟒山上的回忆并不都是趣事,有的还是一种悲伤。太阳光每天普照着大地,总有阳光够不到的阴暗处存在;风每天都吹过白蟒山,可并不是每一个人的头发都会迎风飘扬起来。白蟒山第一次给了我和同学们人生是无常的感知,是源于淳于村有一个男同学,他在一年的夏天中午,在下到一个大水池子里扎水猛子时,不幸溺水死掉了。他可是马上就要初二毕业了呢,我们班的教室里从此多出来了一张空空如也的座位,他坐在班上最后一排居中间的位置。我依稀还记得他长得胖乎乎,很可爱的样子。似乎一见人不笑就不是他了。他脸上有两个酒窝,一笑,比谁都更像笑了。生命可贵。可竟然如此失去,其贵又在何处?至今想来,也还是不胜唏嘘。

之六。白蟒山上同学们的名字排队能排一大串,现在我是都对不上号了,大家都跟姑娘十八一样,个个都大变样了。荆玉章,董玉美,范广修,高青,白淑芝,于淑梅,刁进强,小明(大名记不得了),范钦业,范广斌,于光洋和高福海。每每提到高福海同学,不得不说说他的“模范”作文一事。王金华老师曾在班上当众念过他写的一篇作文,大致写得如下:“明天是礼拜天,我遇到了某某。我说:明天是礼拜天,你想干什么去?他说:明天是礼拜天,我什么也不想干。我说:你没事,咱们去海边玩吧。他说:海边远哪。我说:不远,骑自行车去。他说:我没有自行车。我说:你去借一辆。他说:去谁家借呢?我说:你想想。他说:我想想。我说:你想出来了没有?他说:没有。我说:你再想想。他说:好的,我再想想。我说:现在你想好了没有?他说:现在我想好了。我说:那咱们明天就去海边玩吧。他说:好的,明天我们就去海边玩吧。说完我们俩就分了手,回家了。”王老师念罢,把这页作文纸狠掼在讲台上,厉声问道:你除了你说我说你说我说,就真的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嘛!不过,我们那时候的课外读物,也真是没有,说有也是少得可怜的有,我记忆中上初中之前只读过各种各样的小人书。

之七。夏天中午,吃过午饭,我经常是一个人或几个人结伴跑到郝家大南河(家乡地图上标记的是荆家河)里洗个澡,然后,再去白蟒山上上下午的课。而在上学的路上,要是对面过来一个相向而行的骑自行车的陌生人,我们几个同学就会事先商量好恶搞一下,做法是一等到这个骑车的人骑到快与我们擦肩而过的当口儿,其中一个同学就大声地对另一个同学猛喊:你上哪儿去?那个陌生的骑车人一听,往往是忙不迭地回复道:我去哪哪。一愣神功夫,我们撒丫就往前跑掉了,只剩下那个骑自行车的人,身子尽管还在自行车上,头和自行车却都侧后了一下,他看着我们几个孩子,慢慢地回过了神来,嘴里骂着:你们这帮小王八羔子,戏耍银(黄县人的人字发银字音)。说罢,他不再理会我们,继续他的骑行路。我们呢,则是乐得直拍大腿和双手,笑弯了腰,恶作剧成功后的哈哈声扬满了上学路上的天空。

之八。方言使用不当,也会如匕首一样,误伤到自己。记得范钦业同学有一年夏天去社员地里偷瓜吃,结果让人给发现了,他呢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撒腿就跑。在跑的过程中,他很不幸地又滑进了一条沟里,费了劲,他才爬上来。这中间,他就让一种植物揦得他脸上胳膊上和腿上到处都是一溜儿一溜儿的赤红痕迹,一道儿一道儿的,特显眼。学校副校长审问他,你说说来,你这身上这一溜儿那一道儿的赤红赤红的,是咋回事儿?范钦业同学低头小声回答副校长道:让“揦狗蛋”(当地的叫法)揦的。在师生大会上,当副校长把这一问一答讲述给了全校师生来听时,师生们全都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时全然忘记了这是一场专门在批评教育他的大会。通过这事儿,也让我知道了凡是地球大地上的植物,都需要知道其植物学学名的重要性,如若不然,可能就会因此方面学识不足,自取其辱,重步钦业同学之后尘。这样,岂不是呜呼哀哉了。可叹的事情是,至今,我还不知道“揦狗蛋”的学名叫啥。

之九。调皮是男同学的专有属性。过度调皮,也就是特调皮,除了会引来自己身上让家长痛打一顿,有时还会招来不期自至的批斗大会。同学荆玉喜就特调皮。有一次,一个村民因为什么事儿惹恼了玉喜同学,他就用铁锨一连铲倒了几十棵地里的正在生长的玉米苗。村民找进了学校,校长一听,这学生不管还了得,就为这事,学校里立马开了个大会,批斗玉喜同学破坏农民地里正在喜滋滋成长的庄稼苗。那时候,好不好就开大会,批这个,斗那个的,尽管风气上不再是文革风气了,但这种形式,仿佛能一迎而解世上千愁万难。你说这是不是值得怀疑?白蟒山上的日子都掉在凡事都要上纲上线的年代里,连同学们写作文,往往也上纲上线地写,好像不这样写,不高大上,不提个英雄人物与豪言壮语,就不是好作文。我深受这股作文不良导向之害,直到上了高中后,我才逐步树立起来正确的作文写作观。不过,回过头来再说玉喜同学当年做的狠心事儿,也的确太伤人心了,咱们都作为农民的孩子和后代,哪有不心痛粮食的呢,“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辛苦说的可不是别人,正是咱们自个家中的供我们来白蟒山上读书的父母啊。破坏掉了这么多满怀成长梦想的健康禾苗,这还能算是贫下中农的合格后代吗?!挨批斗,他也真是活该。现在回头再想这事,他这是调皮呢,还是调皮之外的事体呢?

之十。我们这届初中生是荆家联中教学史上的第十届学生。比我们早一级的有一个我们郝家村的学生,用刀子在小高家晚上看电影时捅伤了另一位淳于村的同学。事情发生后,公社派出所联合了荆家联中学校,在荆家大队部的大院场里,召开了荆家片全体中小学师生大会,部分社员代表们也参加了大会。我村犯事儿的这个同学的父母,老老实实地“陪坐”在台子一侧,犯事儿同学则一直站在台子上,低头面向台下,接受大会的公开批判。刚才我说过,那时的管理教育手段,最多的就是开大会,先集体爬上一个道德高地,再往下俯冲,把有关对象批驳得五体投地,心服口服。当地的村民们也都普遍接受这种凡事让道德来做统帅的方式。法制意识,那会儿都淡,学校里那会儿根本就没有人讲有关法制的知识。人治,一是凭道德,二是依权位。这不过是当时我们的社会治理本质在白蟒山上的具体体现罢了。

回想起来白莽山上这些有血有肉、有情有种、有哭有笑、学农相伴、却又难再回到当年的读书成长时光,似乎我要写的话还有很多。白蟒山一直趴卧在我的心头,业已成为了我生命或者影响我生命的一个客观存在的最重要的一部分了,本质上是因为这是我少年时代经历过的生活迹痕,不虚不假,完全真实。我相信,每位白蟒山上的同学只要有时间,也都会和我一样,关于我们不曾逝远的年少青春求学成长,回忆出来类似上述的点点滴滴。而一切将逝,唯记忆永恒。师生情加同学谊,这一条无形却又沉重的锁链,将我与白蟒山牢牢地捆在了一起,不曾有隙。

回首过去,我们曾经是那样的幼稚和清纯,也都因为幼稚不明犯过这错那错,做过搞笑、令人捧腹抑或是无甚厘头的事情。但在老师们的帮助下,离开了白蟒山后的我们,都走上了各自人生中的光彩宽阔又笔直的大道。

能不忆当年!

敢忘白蟒山?

由是感曰:

一个人就是一条河流,在发源地幸运地诞生,到低洼处顾盼左右。

一个人就是一条河流,从独自浅唱到漩涡激扬,在转折处洗濯自己的灵魂。一个人就是一条河流,一步步离开故土,打开一个又一个湖泊与海洋的门。

一个人就是一条河流,荡涤着一路尘埃,头顶人类的托嘱,时时招手向星月,更有天上北斗。

一个人就是一条河流,不倦地吞吐着希望,放逐一朵朵盛开的浪花,美不胜收。

这可是每个走下白蟒山的同学们之半生写照?

思绪回顾中,我愈加留恋与热爱白蟒山。

岁月怔仲间,白蟒山已然成了我回不去从前的一个徽记。

2017年12月里的一个冬日午后,我在家中落满阳光的阳台上,写下了《站上白莽山,我便最美最长》:

“当我步上白莽山岗

在离别三十后的故乡

昔日学堂老成了坟场

如石头落进水塘

齑碎我心头那一朵宁祥


曾经的白莽山上

松涛阵阵读声朗朗

学子们陶醉于理想

油灯光融化掉暗夜的篱墙


那时的文章荡气回肠

那时的诗行何吝春光

那时的山花伴大鹏背天掠岗

那时的师长似柔燕衔泥垒房


当我步上白莽山岗

在离别三十后的故乡

少年的岁月起伏荡漾

荡漾在我生命的海洋

我变得一如既往

站上白莽山,我便最美最长”

这是四十年后,我在心灵上完成了一次少年人对白蟒山的重新登临与第二次拥抱!

我有所念者,遥遥在故乡。

你这属于我的、我们的、遥远却又近在咫尺的白蟒山哟!

教师节来临之际,遥祝所有老师们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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