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于我是九爷，作者
1
宋妩萍从监狱大门走出来，茫然地看着四周。
时隔三年，世事多变，外面的一切让她感到陌生，她提着包走了两步，又退了回去。
刚才出来的时候，狱警告诉她，两年前，102路公交延长线路，出监狱大门左转走800米，就能看到终点站，她可以乘这辆车回市区。
宋妩萍无措地分辨左右，慢慢往前走。
外面微风和煦，鸟语花香，天很远，河很长，建筑物绵延，一切都是望不到边的宽广，这让被限制在一个小范围内三年之久的她，生出无限的畏惧和喜悦。
跨过一座小桥，有风袭来，宋妩萍看到了公交站，能带她回家的公交车安静地停在那里，冲着她张开车门，她顿时热泪盈眶，泪水滂沱。
公交车晃荡了1小时20分钟，抵达终点。
这一路，宋妩萍一直看向窗外。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市内的一切旧了些，但好在没有大变，她看到那些过往经常光顾的商场、饭店，总算找到了熟悉的气息。
倒了一趟地铁1号线，20分钟后，她到家了。
家里没什么变化，只是比她在家时凌乱不少。
一只猫从阳台蹿出来，竖起全身的毛，警觉地看着她。她想这应该是女儿佳佳养的，便蹲下来，喵呜喵呜地唤。
小猫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她伸手撸了撸猫背上的毛，小猫眯着眼睛享受片刻，又跳开了。
宋妩萍站起来，环顾家里的一切，心口发酸。
休息片刻，她翻出拖把和抹布，开始打扫。就在这时，外面响起开门声，宋妩萍循声看过去，是佳佳回来了，她的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2
佳佳愣在门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喊道：“妈！”
宋妩萍抹掉眼泪，走上前抱住佳佳。
佳佳挣脱开，有些不自然地退后一小步：“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今天出来，没去接你。”
宋妩萍：“没事儿，我又不是不认识路，你上学也忙。”
她顿了顿，又问：“佳佳，你现在该上大二了吧？”
佳佳点点头，绕过她，换了鞋，跌坐到沙发里，掏出手机：“吃饭了吗？我给你点外卖吧。”
宋妩萍这才发现，佳佳染了一头青绿色的头发，化着浓妆，打着唇钉，手臂上一片纹身。
宋妩萍有些不舒服，若是别人家孩子这样打扮，她不管那闲事，尊重就好，但轮到自家孩子这样，她接受不了。
在她进去之前，佳佳不是这样的。
但是她现在刚出来，与佳佳之间的陌生感都没有消弭，实在不好指三道四。
她犹豫半天，只能旁敲侧击，问问佳佳的学业：“当时……妈妈这三年也没有见过你，你最后去了哪所大学？”
佳佳靠在沙发背上，一边刷手机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理工学院，二本。”
宋妩萍：“那、那还挺好的，打算考研吗？”
佳佳摇摇头：“毕业后我会和我对象一起创业，不想考研，不想考公，哦，也考不了公，更不想找工作。”
宋妩萍瞪大了眼睛：“你谈恋爱了？对方是你同学吗？处多久了？有时间带回来给妈妈看看吧。”
说到这里，她声音变得很微弱：“就怕你对象知道妈妈这个情况，会介意。”
佳佳好像没听清她说什么，接了个电话，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
3
宋妩萍等了半天，没等回佳佳，就继续收拾卫生，收拾完家里收拾自己，最后用冰箱里不多的食材给自己煮了碗面。
吃完饭，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不过与现实脱轨三年，但心里总感觉离开了三十年一般。
但无论她多么恐惧、多么茫然，从明天开始，她都得走出去，去面对质疑，承受压力，找工作，开始新生活。
但在此之前，她还是更挂心佳佳，因为佳佳变化太大了，而且恋爱了，她作为妈妈，总是有太多的不放心。
想更快、更全面了解佳佳的情况，只能去问她爸爸陆德维。
提起这个人，她心里有恨，如果不是为了佳佳，她下半辈子都不想再见他。
宋妩萍捏着手机，在心里组织语言，反复演练多次，才鼓起勇气拨出电话。
陆德维很快接通，不耐烦地问：“哪位？”
宋妩萍：“我是佳佳妈妈。”
沉寂许久，陆德维才幽幽问道：“你出来了？”
宋妩萍没回他，问道：“这三年你有没有好好照顾佳佳，我感觉她变得和过去很不一样，听说还处了个对象。问她她也不说，你了解吗？”
陆德维似乎从室内走到室外，一路骂骂咧咧：“你他妈还好意思问我？一提这茬儿我就要气死了！高考发挥失常，考了个破大学，我说安排她出国，她不去。
上大学也不好好上课，上学期挂了好几门。她处的那个对象不是什么正经人，社会上的，高中都没念过，在台球厅里打工。
我找她谈了两次，说啥都不分开，现在跟人在外面找个了破筒子楼同居呢。我跟你讲，这个孩子，她自甘堕落，彻底废了！”
宋妩萍又恨又痛，浑身发抖：“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女儿！”
陆德维：“我说的都是事实！”
宋妩萍：“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她原本多乖多懂事！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没有责任吗？”
4
陆德维：“呵！三年不见，你怎么还是那个德行？张嘴闭嘴都是别人的错，就算我有责任，也没有你的责任大！你这一下就把她的考公之路断送了！”
宋妩萍声嘶力竭地吼道：“陆德维你还要不要脸了？我为什么会进去？你他妈不出轨不去乱搞我怎么会去打人？我又怎么会进去？”
陆德维声音更大：“你但凡有个女人的样子，别像个神经病一样控制这个控制那个，别成天那么强势，我又怎么会去找别人？”
宋妩萍无力地靠在沙发上，一只手覆在额头上，摁压着突突蹦跳的神经，她感觉自己的血管很快就要爆掉。
陆德维在那端呼哧呼哧地喘气，平复过后，他哑着声音说道：“我前几天找佳佳谈过了，让她毕业后让她出国留学读研，毕业后就回来，找不到工作我也能帮她安排。等工作稳定下来，我再出首付给她买个小房子。到时候她什么都有，再谈对象，才能谈个好的。可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对她仁至义尽，她不接受，我没办法。”
宋妩萍刚才一通发泄后，身体没了力气，心里憋得难受：“找个时间，我们一起找她再谈谈吧。”
陆德维：“我没那闲工夫，我老婆快生了。”
宋妩萍腾地站起来：“你和那个女的结婚了？”
陆德维嗤笑：“怎么，与你何干？咱们已经离婚了。”
宋妩萍低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德维长叹一口气：“不是她，是朋友后来介绍的。当年你把人打得那么重，人家都对这里有阴影了，早就走了。”
宋妩萍闭了闭眼睛：“陆德维，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你出轨在先，我打人在后，我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说到底，你不出轨，这些事都不会发生。如今再纠结那些事也没意义，当务之急是佳佳，你不能因为有了新的孩子就放弃她，她也是你女儿，你得拉她一把。”
陆德维：“知道了知道了，反正她现在不见我，你去劝吧。”
5
宋妩萍挂断电话，实在坐不住，决定去理工大学找佳佳。
陆德维把佳佳的专业、宿舍和现住址都发给了宋妩萍，宋妩萍想了想，没去学校，直接去了佳佳和别人同居的筒子楼。
那座小区是开放式，无围墙无大门，宋妩萍从黑漆漆的单元门进去，摸黑爬到顶楼，敲响了一扇贴满小广告的绿色铁皮门。
过了一会儿，一个剪着板寸的小青年探出头来，嘴里叼着烟，看到宋妩萍，冷冷问道：“你找谁？”
宋妩萍神情严肃：“我找陆佳佳，我是她妈。”
小青年让开一条路，喊道：“佳佳，你妈找你。”
宋妩萍绕开地板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里走，佳佳穿着一件吊带裙从卧室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挽着头发，她脖子上挂着星星点点的红印，身上染着一股已婚人士都能辨认的膻腥气息。
刚才两人在屋里做什么，不言而喻。
宋妩萍的心口泛着针扎一样的痛，站在这间逼仄的小屋子里，她有些喘不上气。
“今天没课吗？”她问道。
佳佳当啷一声踢开脚下的啤酒罐：“不爱去，没意思。”
宋妩萍看看倚在门框上的小青年，问佳佳：“你能陪妈妈出去吃顿饭吗？”
佳佳从茶几上抽出一根烟熟练地叼着，翻了半天没翻到打火机，将烟吐了出去：“行，那就出去吃一口吧。”
母女俩来到楼下的大排档，佳佳点了一堆烤串儿，她说吃不了打包回去给对象。
宋妩萍面对全然陌生的女儿，慌不择言：“佳佳，就算你生爸妈的气，也不该这样糟践自己。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就这么和他过一辈子吗？”
佳佳笑笑：“谁管得了那么多，开心一天算一天。你当初和我爸倒是门当户对，结婚的时候想过他会出轨吗？想过你会因为暴打小三进去蹲大牢吗？”
氛围陷入沉寂。
佳佳忽然哭了：“我曾经一再求你，过不下去就离婚，你不听，一定要争那一口气，最后把自己折了。
我又去求我爸，让他救救你，可我爸告诉我，对方要赔偿，要公开道歉，让你消除影响，澄清打错人，她就会谅解你，赔偿爸爸准备好了，可你就是不肯低下你的头，不肯说一句软话、假话，为了你所谓的自尊和正义。
怎么样，你现在还觉得，你的自尊和正义很贵重吗？我恨你们，恨你们两个人。”
宋妩萍无言以对。
6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宋妩萍宁愿不做宋妩萍。
她不会那么强势，不会有那么强的控制欲，也不要什么所谓的自尊和正义。
日子过不下去，那就离婚好了。她不会去问为什么，不会去跟踪谁想要一个解释，也不会去追问谁想要一个真相，更不会带着怒火上门，用武力去发泄自己的不满。
她会放手把握不住的一切，会加倍珍惜拥有的一切，好好陪伴她的女儿，送女儿去远行，然后守在家里，过好一个人的生活。
争那一口气，最是无用。
可惜走过的路无法回头。
母女俩不欢而散。
宋妩萍回到家里，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心如刀绞。
如果是在过去，她会选择用强制手段把佳佳带回来，将她逼上正轨。
但现在她知道，她们母女离心太久，她现在已经没有资格这么做了。
如今的佳佳，不过是她的翻版，她们都在用惩罚自己的方式惩罚亲人。
宋妩萍一夜未眠。
如今，她不敢贸然闯进佳佳现在的世界里，她害怕适得其反，将佳佳逼到绝境上去。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和佳佳联系，让她多回家看看，小心翼翼地弥补这三年来对她的亏欠。
后来，宋妩萍在社区的帮助下找到一份推销饮料的工作，出狱后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工作时间比较弹性，得空时，她就去佳佳的住处，帮忙打扫卫生或者做饭。
从始至终，她没有说过劝分的话。
她克制着自己，真诚送上关心，不再越界。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破局的办法，只能等待，只能陪伴。
7
一个多月后，宋妩萍被安排出差，两天一个城市，要把省内所有店铺巡完才能回来。
那几日佳佳和小对象闹矛盾，然后身体就开始不舒服。
宋妩萍想带她去医院，她说什么都不肯。
宋妩萍没办法，临走前给佳佳多做一些吃的放在冰箱里，又留下大半收入，这才惴惴不安地上路。
没想到，刚巡店到第二个城市，佳佳就出事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宋妩萍在超市里面记数据，佳佳声音很小，断断续续，她根本听不清，她感觉佳佳好像不行了。
她崩溃大哭，一边往外狂奔一边给陆德维打电话，求他马上去佳佳的住处看看。
打车行至高速口时，陆德维打回电话，佳佳因宫外孕大出血，正在抢救。
那一刻，宋妩萍感觉有只手扼住她的喉咙，她喘不上气，仿佛陷入白日梦魇。
宋妩萍踉踉跄跄赶到医院时，佳佳已被推进病房。
她面色苍白，目光呆滞，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
宋妩萍将她的手轻轻托起来，贴在脸上，珍惜得快要心碎。
佳佳很快又陷入昏睡。
陆德维把宋妩萍叫到窗边，说佳佳的情况，手术很成功，剩下的只有休养。
宋妩萍问到：“那个小王八蛋呢？”
陆德维：“他妈的，没担当的东西，跑了。”
宋妩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向窗外。
陆德维被家里的电话叫走后，宋妩萍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直到佳佳醒来，小声喊了句“妈妈”。
宋妩萍两步奔过去，守在床边。母女两人都没有说话，互相看着对方。
过了许久，佳佳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挤出一句：“对不起。”
宋妩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伏在佳佳的被子上嚎啕大哭，诉说自己的后悔与痛苦。
佳佳的这一句“对不起”，也正是她想说的。
她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佳佳，她将苦难的鞭子抽在自己身上，她不知道自己遍体鳞伤，疼的是真正爱她的人。
因为佳佳躺在这里，她才深切地体会到过去的自己多么愚蠢，她才能明白自己曾给佳佳带来多么大的伤害。
那一年，爸爸出轨了，妈妈进去了，即将面临高考的佳佳是怎么过的呢？没人知道。
而这一切，明明可以避免，是她偏要走上这条路，将自己和佳佳推入深渊。
8
佳佳出院回家后，终日沉默。
宋妩萍每天都跟她说很多话，她帮佳佳办了休学，休养一年再回去继续学业。
那套破筒子楼她退掉了，房东是个好心人，返了全部的押金。
宋妩萍失业了，不过她很乐观，工作以后可以再找，以前还有些积蓄，足够他们母女生活。
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佳佳在听。
有一天下午，佳佳忽然出声：“你不怪我吗？给你丢脸。”
宋妩萍：“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蹲过大牢的人，你怪我吗？你怪的，但我知道，你不是怪我给你丢人。”
宋妩萍走过来，轻轻抱着佳佳，想小时候哄睡那样，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女儿，你的人生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以后再也不要拿自己来惩罚我和你爸了，好吗？我也保证，我不会再拿自己惩罚你了。咱们都好好生活，好吗？”
佳佳点点头，她哭着说，身体好了以后，她会去找爸爸和解，与所有人和解。
她会考虑他们对她的安排，选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在以后的以后，她会把自己的平安、健康和快乐永远排在任何怨怼之前，把爱永远排在恨之前。
她会放下屠人屠己的双面刃，一路向阳，平和宽容地活着。
宋妩萍将这字字句句印在心里，以后，她也当如此。
爱人当先爱己，从此刻骨铭心。
作者九爷，专写两性小说，致力于性与男女关系的剖析。更多爆文详见公众号:我是九爷(qingaishit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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