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个人,做过高官,写过佳句,盛时所做的诗篇甚至被宫廷乐师拿去配曲给皇帝听。
这样的人物,被后来人提起时得到的只是一句“渣男”。
他就是唐传奇里名妓霍小玉的人渣前男友,剧本《紫钗记》里的男主——也是现实中的名门之后,诗人李益。
李益究竟渣不渣?
来来来,我们认识一下真正的李益。
李益出生的地方叫陇西。
燕赵多侠士,名将出陇西。
从前那个满天黄沙的地方没啥特产,就是一茬接一茬的出名将。
陇西李氏,唐代五姓七望之一。飞将军李广,陇西侯李信,卫国公李靖,唐高祖李渊都出自这个古老家族。
李氏的名声在李渊灭隋建唐之后到达了顶峰,有句话叫“言李者称陇西”,说的就是这家。
武德充沛的家族里,李益不是最出挑的一个,但也算上进。
大历四年,十九岁的李益进士及第。
那时的唐朝刚刚了结了安史之乱的烂摊子,下一场硬仗四镇之乱还是大几十年后的事。
那时李白不在了,王昌龄也不在了,高适王维孟浩然贺知章都不在了。
杜甫还活着,这时候的他写完了绝大部分的诗篇,正在岳阳和衡州两地漂泊不定。
这是杜甫死前的最后一年。
盛唐的诗人凋零得差不多了,而中唐有名的几个如韩愈孟郊李贺等,这会儿不是牙牙学语就是没出生。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大历六年,二十一岁的李益任郑县主簿,主管文书,官不大事不多。
那时李益正年轻,年轻人就没有不爱玩的,他尤其爱游山玩水。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
高下立见。
对了,他的绯闻女友霍小玉,正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可能李益自己也难以想象,自个儿还活着,就有人编排他的风流韵事。
《霍小玉传》里写两人约定“妾始年十八,君才二十二,迨君壮室之秋,犹有八岁,一生欢爱,愿毕此期。”
随后负心汉去陕西做官,娶了高门大户出身的卢夫人,对痴情女避而不见,惹得人相思成疾而死,死后化为厉鬼作祟,搅得负心汉“大凡生所见妇人,辄加猜忌,至于三娶,率皆如初焉。”
啧啧啧,多么可恨的人。
实际上,从李益写给卢氏夫人的墓志铭“自结褵暨贞元十九年七月一日长逝,殆十年矣!”可以看出李益贞元十年娶妻卢氏,当时卢氏夫人二十八岁,李益四十九岁。
老单身汉罢了,哪来那么些个桃花。
值得一提的是,《旧唐书》记载“然少有痴病,而多猜忌,防闲妻妾,过为苛酷,而有散灰扃户之谭闻于时,故时谓妒痴为“李益疾”。”
说李益在家中锁着的门口撒灰以防妻妾不轨,时人称忌妒妻妾和痴呆为“李益病”。
不负责任地猜想一下,是否因为他年近五十才娶妻,又忌妒妻妾成疾,才给小说家蒋防以灵感,半虚构出了这样的传奇故事也未可知。
毕竟以唐朝的文学开放程度,连《长恨歌》这种描写宫闱之事的诗篇都可以大肆传唱,拿一个小官的破事编编故事又有什么不可呢?
怪只怪汤显祖一通乱改,成了“临川四梦”之首,跟《牡丹亭》并列。
几百年笑啊泪啊演下来,李益的这顶渣男帽只怕是扣实了。
不管他那些风流韵事如何,总之李益可不是个老实人。
在陕西当了三年主簿,玩腻了华山,玩野了心。
皇帝不给他升官,不让他去别处玩,他就自己找乐子,到凤翔节度使李抱玉处寻了个差事。
大历九年参与郭子仪、李抱玉、马璘、朱泚分统诸道兵八万的防秋军事行动。
说他不老实不是胡诌,本来吧,当个小官安安稳稳的多好?
他偏不,偏弃笔从戎,和一群武官打得火热。
人家从军觉得苦啊,他又偏不,快乐得很。
直到大历十二年顶头上司李抱玉去世,野惯了的李益一下不知所往,就随便走走吧。
一走就走到了渭水以北,一走就是两年。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别看只有区区两年时间,对于李益而言,这两年的时间足抵得过他漫漫人生之后的几十年 。
这一年,李益二十七岁。
二十来岁的时候,时间是最不稀罕的。它可以熬,可以混,可以等,可以磨。
可一旦过了这个时候,便忽觉人生苦短,一眨眼就是一辈子。
史书从不费闲笔。这两年里他去过何处,见过什么人,看过什么风景,除了他自己和渭北的风沙,无人知晓。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
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向月中看。
——李益《从军北征》
建中四年,泾原兵变,唐德宗一行人仓皇逃亡奉天,李益的老上司朱泚被拥立为帝,后被诛杀。
同年,李益参加制科考试,登拔萃科。
《旧唐书》记载“以是久之不调,而流辈皆居显位。益不得意,北游河朔。”
第二次制科考试通过,但李益的仕途就是不顺,同年的进士都已身居高位,只有他,不提也罢。
李益开始感到委屈。这人吧,一委屈就容易感到悲愤,这种忠臣不见宠于君前的委屈更甚。
幽州节度使刘济与其交好,推荐他任从事,他还老大不乐意。
草绿古燕州,莺声引独游。
雁归天北畔,春尽海西头。
向日花偏落,驰年水自流。
感恩知有地,不上望京楼。
——李益《献刘济》
元和初年,唐宪宗听闻他的才名,将他召回长安,任他为秘书少监、集贤殿学士。
也算是对他先前仕途不顺的弥补。
可他呢?
史书用了十二个字记叙他回京之后的所作所为:“自负才地,多所凌忽,为众不容”。
要知道,史书的用笔最为克制而精准,足可见他的行为跋扈。
得罪的人多了,难免遭报应。
谏官检举他在幽州任职时写针砭时弊的诗句,宪宗震怒之下将他贬为闲官。
难道他从此就一蹶不振了么?当然不是。
他“自负才地”的才地并非虚名,陇西李家之后,十九岁即中进士的才子,虽倨傲自负,却绝非庸人。
宪宗的贬谪也只是个平息众怒的幌子,很快又任命他为秘书监。升任太子宾客、集贤学士判院事,后移任右散骑常侍。
太和初,李益在礼部尚书任上辞官。
已近耄耋之年的老人纵然不舍这来之不易的官职,到底是有心无力。
陇西风沙吹照下的少年长成了长安城里满头白发的老大人。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渭水河畔莹莹的月色。
听说有个蒋姓小子写传奇编排自个儿?许是从前得罪过的哪个?
由他去吧。
衰鬓朝临镜,将看却自疑。
惭君明似月,照我白如丝。
——李益《照镜》
揽镜自照,白发已爬了满头,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
可还是怀念从前纵马边塞,有雁鸣号角可听的时候。
那时的风沙大的像雪,酒也辣嗓子,月亮倒是又白又圆,远处传来将士们的操练声,整齐划一。
号角声又一次响彻天际,纵有诸多不舍,终难免一别。
来世愿为一将,瀚海勒马,勒石燕然,挽弓射月,亦不快哉。
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
莫遣只轮归海窟,仍留一箭射天山。
——李益《塞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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