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闺蜜

闺蜜

文/夏俊峰

英子与小芹都出生在柳庄，英子家住在庄里最南边，隔着两户人家就是小芹家。小芹正月出生，比英子大三个月，小芹的奶奶是退休老师，专职在家带孩子。英子的父母出去干活，总喜欢把她放在小芹家，俩孩子自然成了最好的玩伴。谁家做好吃的了就在谁家吃饭，想在谁家过夜就留宿在谁家，两家的孩子倒像是一家的。进了幼儿园，俩人也要挨着坐，唱歌跳舞学手工，俩孩子一个比一个强，每次得奖状都是一人一张。

小芹的性格温柔些，英子就泼辣了很多，大嗓门，像个男孩子，主意也多。

有次俩人结伴在村里转悠，路上遇到了一只大白鹅。大白鹅高昂着头，伸长脖子，张开翅膀不停地煽动着，发出嘎嘎的叫声，叫声很大，突然，它压低脖子，伸直头，直扑俩人而来，吓得俩人撒腿就跑，大白鹅在后面紧追不舍，不停地伸脖子用喙去啄人，一口咬住了小芹的裤腿，没咬实，又滑掉了，吓得小芹哇哇大哭，裤脚被大白鹅咬扯了一下，一个趔趄，摔趴在了地上，眼瞅着大白鹅又要咬上小芹的时候，英子折身后一个箭步蹿到鹅的后面，一伸手抓住了鹅脖子，用力一拽，化解了鹅的攻势。失去了攻击能力的大白鹅只能嘎嘎嘎地叫着，扑腾着翅膀。英子拖拽着大白鹅来到池塘边，转了个圈然后用力将它丢进了池塘。

“别怕！大鹅已经被我打败了。”英子走过去扶起还趴在地上哭个不停的小芹，帮她抹抹泪，拍拍她身上的泥土。

没想到，环顾四周的小芹哭得更大声了，只不过哭声里夹杂着笑腔了。

幼儿园毕业后，俩人从小学一直到初中毕业都在一个班，英子当班长，小芹当学习委员。俩人的学习成绩齐头并进，轮流排在班级的第一第二名，一直到去县城读高中才分在不同的班级。在高中学习阶段，除了上课，俩人也总是形影不离，遗憾的是俩人高考都落榜了。高考结束，俩人又结伴一起去沿海城市打工，彼此相互好有个照应。

打工期间，小芹认识了同车间的一个老乡小伟，一聊才知道，小伟家住东庄，就在柳庄向东十几里地。一来二去，小芹与小伟相知相爱了，俩人决定回老家结婚，返乡创业，不来沿海打工了，准备在家乡闯出一番天地。

结婚那天，英子是小芹的伴娘，鬼点子奇多的她为新郎新娘准备了好多个小节目，从新郎进柳庄迎亲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被英子捉弄，先是蒙上新郎的眼睛，让他挨次摸床边的一溜脚丫子猜猜谁是新娘，几个大老爷们也凑热闹，悄悄把大臭脚伸到新郎面前，熏得新郎直干呕。

接着英子又把火柴插在红枣上，任红枣飘浮在水盆里，将一支香烟点燃并且用红丝线绑起来，让新郎新娘一人咬住一头的红丝线，用香烟去点燃火柴，点燃得越多越好，寓意早生贵子，将来的日子夫妻俩同心协力一定红红火火。

闹洞房的高潮是“新人巧吃同心果”，英子将一颗红彤彤的苹果绑紧吊起来，让小芹和小伟从两边用嘴咬苹果，在新郎新娘张嘴凑近去咬苹果的时候，英子总是突然拉高或者放低苹果，新郎新娘吃了空，却亲上了嘴，旁边的同伴就用两个铝锅盖当钹敲，亲一次嘴就敲一次锅盖，新郎新娘磨蹭不配合，就叮铃咣当连续敲。

婚房里挤满了男女老幼，惊叹的惊叹，起哄的起哄，在热热闹闹中让乡邻们开了眼界，结婚除了拜天地还有这么有趣的事，在东庄，这是头一回。

婚后，小芹与小伟搞起了大棚种植，先是自己家小规模的种植，打开销路，收益稳定以后又扩大种植，后来带领乡邻们搞起了更大规模的蔬菜水果大棚种植，种植的品种也是多种多样，东庄的大棚在十里八村名声鹊起，后来在政府部门的建议下成立了大棚种植合作社，统购统销。小芹夫妻俩带领着村民赚得盆满钵满。

小芹没再出去打工，英子一个人出去了半年，也回来了，替小伟他们的合作社专门做品质监控，性格泼辣的英子担当品控员，没有人敢以次充好。经常去乡里参加活动的英子，认识了西庄的强子。

强子是退伍军人，当选了西庄的村治保主任，就是喜欢大大咧咧快人快语的英子，追了好长时间才把英子追到手。婚礼是在县城的大酒店举办的，婚庆公司是小芹夫妻俩赞助的，婚礼现场庄重，浪漫，美轮美奂，又让乡邻们见识到了婚礼上新娘竟然还能穿一身白！雪白雪白的一身，说是那叫婚纱。新郎穿一身黑！活了一辈子才见识到现在的年轻人在穿衣服上红白事不分了。

英子婚后不再去东庄合作社工作，而是留在了西庄。西庄的老支书退休后，强子当选了支书，看着东庄的经济越搞越红火，羡慕得不行，也想搞大棚，乡里不批准，乡里希望一村一特色大力发展农村经济。村委会开会研究决定，利用西庄坡地荒山多水草丰盛的特点搞养殖，招商引资搞起了肉牛饲养场，山羊三黄鸡放养场，除了禽畜肉能增加效益，鸡屎牛羊粪通过英子的关系早早就被东庄小芹她们的合作社预定了，全天然无公害的有机肥培育出来的瓜果蔬菜更香更甜更鲜美。

合作社的规模越做越大，生意也越做越红火，加上快递公司的助力，产品已经畅销到江浙沪。然而，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小伟在去与一家超市谈合作的途中，因为疲劳驾驶出了车祸，等救护车赶到现场时就确认没救了。得到噩耗的小芹整个人都懵掉了，处理丧事期间她只知道哭，浑浑噩噩的，根本不相信小伟已经与自己阴阳两隔，总觉得一会儿小伟就该回来了，她要准备好晚餐给小伟，寻思着该准备哪件衣服给小伟换洗。多亏了有英子夫妻俩帮忙操持，才使得丧礼在有条不紊中进行着。

出殡那天，小芹的嗓子已经哭哑了，两只眼睛红肿得跟桃子似的，瘫软在地，在娘家人和英子的搀扶下才能勉强坐在凳子上，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干吗。按照风俗，小伟四十不到撒手人寰，与小芹属于半路夫妻，小芹以后是改嫁还是守寡，在葬礼上是要作出表态的，如果将小伟的骨灰一直送到墓地就表示今后不再改嫁，守寡至终，否则就送到半路折回，往后还是打算另找人家的。瘫软而又混沌的小芹，已经根本无法送葬了，只能瘫坐在家。

“看样子小芹是打算改嫁的”。

“能不改嫁吗？年纪轻轻的，才三十多岁，四十还不到呢！”

“现在的人生活条件好了，保养得又好，三十来岁还是一朵花呢！”

“小伟也怪可怜的，蛮幸福的一个家，这说没就没了，挣下的那么多家私不知道以后讨巧哪个好命的男人了。”

……

前来观望的村民们窃窃私语着，在吹鼓手的凄惨哀乐中抹着眼泪，目送着送葬队伍走出村庄，走向墓地。

丧礼结束，丢了魂魄的小芹整天浑浑噩噩，目光呆滞，一整天不吃东西也不知道饿，看见家里小伟留下的任何物件都止不住地流泪。英子形影不离地陪着她，一边照顾着她们母女俩的生活起居，一边开导着她。

记得刚开始弄大棚的那年的一天里，白天为了让大棚通风散热，小芹与小伟将塑料膜掀开了一半，傍晚的时候正在放下塑料膜，突然刮起了狂风，如果不用绳索压实，这风完全能把整个大棚掀翻掉，对大棚里面开始结果的草莓就会造成巨大损失。夫妻俩连奔带跑地扣系着每一道绳索。狂风刮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各种枯草碎屑加上白色的塑料袋打着旋儿在空中飞舞。小伟动作麻利，系好了一边赶紧跑到小芹这边来帮忙，由于走得太急，一个失脚，跌到了旁边的排水沟了。

“小伟！小伟！”小芹看到小伟跌倒，丢下手里的绳索几步就蹿到了小伟身边，伸手拉小伟。

“我没事！你别管我，赶紧去拉紧绳索，系好！”小伟对着小芹大声吼着。

“你赶紧上来，看看摔伤了没有。大棚吹倒了就倒了，管它呢！”小芹一边哭着一边倔强地把手伸给小伟。

小伟一手抓着小芹的手，一手抓着沟渠边的茅草一使劲，从排水沟里爬了上来。

小芹迫不及待地检查小伟身上是不是有伤痕，确认没事后一把抱住小伟。

风，突然停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突然刮起的那样，毫无征兆，只剩下碎屑与塑料袋迷茫地在空中自由落体运动。还好，这风对大棚没造成太大的损失。

“吓死我了。”小芹用双手箍紧小伟的腰，挂着泪珠的脸紧紧贴在小伟的胸前。

“没事了。这风起得倒是挺怪，妖风。”左手揽着小芹的小伟，用右手摘除着小芹头上的枯树叶碎草屑。

“好像西游记里面猪八戒去高老庄的样子，飞沙走石的。真吓人！”小芹仰起头看着小伟。

“不会是猪八戒来抓你去做媳妇吧？”小伟打趣道。

“小翠不肯，我更加不肯啦！我这辈子就做你的媳妇！再说了，他猪八戒总不能连他弟媳妇也抢吧？”小芹忽闪着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小伟。

“弟媳妇？”

“对呀！你不是猪九戒，猪八戒的弟弟吗？”

“你……”小伟要去捏小芹的脸颊，小芹一缩头，钻出了小伟的怀抱，一边逃跑，一边咯咯咯地笑着……

回忆着与小伟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小芹总是泪流满面。可如今阴阳两隔，再也听不到小伟的声音，整日以泪洗面的小芹非常憔悴恍惚。

“人死不能复生，小伟走了，你总不能一直这样颓废下去，孩子还小，还需要照顾，小伟生前最在意的合作社还需要有人继续操持下去，你要真爱着小伟，就应该替小伟把合作社弄得更好才对。你现在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小伟都会死不瞑目的。”英子见小芹整天萎靡不振的样子也着急，一急就口无遮拦了。

听了这话，小芹抬头看着英子，眼里渐渐有了光，她起身简单洗漱了一下，端起饭桌上的碗，呼呼啦啦连汤带水旋了一碗面条。

“还有吗？再来半碗”，当小芹把空碗递给英子的时候，英子知道，小芹又活过来了。

由于小芹从一开始就参与了合作社的建设，关门过节她都非常熟悉，小伟走了，小芹接手，整个合作社的运营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小伟没跑完的业务，小芹继续，合作单位知道实情以后签约更快捷了。

村民们都知道小伟出殡的那天小芹没有送葬，按照乡俗小芹是准备改嫁的。五七过后，就有好事的媒婆上门说媒了，但是一一都被小芹婉拒了，渐渐地村上就流传开“小芹事业做大了，挣到钱了，成大老板了，眼光高了，看不起一般人家”的说法。小芹也不去理会这些，整天忙忙碌碌倒也充实。

“改天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谁啊？”

“见了面再说。”

看小芹形单影只地忙里忙外，英子想把西庄的陈老师介绍给她。陈老师在镇上的中学教数学，他的前妻一年前生病去世，他的儿子恰好与英子的儿子一个班，上五年级，俩孩子还是好朋友。

周末的上午，小芹来到镇上与英子约好的餐馆，一跨进包间就乐了，原来陈老师是她女儿初三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以前开家长会就有过接触，彼此还加了朋友圈的。小芹也婉拒了，理由是女儿现在正准备中考，不想因为这事影响到孩子，私下告诉英子说是没感觉，不想谈。其实小芹知道，自己心里还是放不下小伟，内心深处没有空余地方去装别的男人。

受厄尔尼诺影响，今年的气候非常极端，连续多日的暴雨造成了西庄的山体滑坡，在乡政府的统一组织下，西庄党支部成立了突击队，负责转移群众的任务。在执行任务时，一块椭圆形的大石块从山体上随着塌方的泥石滚滚而下，眼看就要砸到一对搀扶着转移的老夫妇，强子一个箭步，蹿到老夫妇身后，用力一推，将那夫妇俩推出去了一大截。就在夫妇俩摔倒的瞬间，那块大石头从他们的身后滚落下山，强子被石头砸中以后又被泥石淹没了。等大家七手八脚刨出强子，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壮烈牺牲的强子被县里认定为烈士，出殡的那天，被救夫妇俩的孩子为他披麻戴孝。才上五年级的儿子捧着强子的骨灰盒在众人呜咽声中缓缓走出家门，大家都自发地前来送一送这个好书记。村妇们都劝英子，年纪轻轻不能送强子上山，送到半路就行。伤心欲绝的英子誓死不从，娘家人与小芹拉拽着她的胳膊，英子着急得在地上直蹦，说什么都要亲自送强子到墓地，要亲眼看着他安葬才心安。

“英子真有决心！这是明摆着以后再也不改嫁了。”

“这夫妻俩的感情真深！”

“强子是个好书记，能娶英子这么有情有义的老婆也是他的福分。唉！就是好人不长寿，可惜了。”

……

村妇们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七嘴八舌地小声嘀咕着。

丧礼结束，小芹怕英子伤心过度，搬过去与她小住了几天，那几天里，陈老师放学后每天都用车载着他自己的儿子与英子的儿子一起来到英子家，俩孩子一起做作业，大家一起做饭吃，饭后陈老师再载着俩孩子回家，俩孩子住一起，第二天再一起上学，免得英子送。

“小芹，这些天谢谢你的陪伴，辛苦你了！你合作社那边的事也多，不用太担心我，我没事的。你忙你的事吧，不用天天来回奔波了。”烧完头七，英子用微信给小芹发了条信息。

“你确定能行？”小芹还是不放心。

“我可以的，你放心吧。”

小芹也觉得英子能行，陪伴她的这些日子里，英子一直在准备强子英勇事迹报告会的材料，乡里准备下个月开始要组织这个活动。

半年以后，小芹翻看朋友圈的时候，看到英子与陈老师的朋友圈在星期天发的照片一模一样，是市里某个著名景点的照片，照片里没有人像，只有景点。看着看着，小芹的脸上浮现出了会心的微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