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覆：从320亿到归零

 真言还是谎言？

    让我们来好好聊一聊，在商业世界里被广为传唱的这句话：

    Fake it till you make it. (假装它，直到你实现它）

    如果翻译得更直白一些，大概就是：先装逼，直到变得牛逼。

    这句话的本意，是一种心理学上的概念，通过积极的自我暗示，让自己能够更积极主动地去努力，从而实现期待的结果。这与肢体语言影响人的心理状态非常类似。

    有意思的是，人们往往能从商业世界的很多例子里，发现这个概念的痕迹：

    1878年，爱迪生在纽约太阳报宣布，自己已经解决了白炽灯的难题，然而实际上，他研发的灯丝经常融化。爱迪生给了记者自己公司的股票，让他报告实验室的正面消息。在资金马上烧完前，他终于还是成功地研发出了钨丝灯泡，赚取了大量财富。他创办的公司，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通用电气General Electric。

    1974年，MITS设计出了世界上第一款微型电脑Altair 8800。还是大学生的比尔·盖茨和Paul Allen立刻打电话给MITS，表示他们已经为设备写出了一个BASIC直译器系统。就这样，在电话里他们就获得了这笔订单。然而实际上，盖茨和Allen连一台Altair电脑都没有。不过最终，在和客户约定好的时间前的第八周，他们就成功地开发出了系统，并获得了微软的第一笔营收。

    1979年，RSI公司推出了自己的第一款数据库管理系统软件。明明是该系列的第一款商业化产品，却偏偏命名为Version 2。这是因为，团队担心“Version 1”的命名会降低市场对产品成熟度的信心，导致销量低迷。他们的策略很成功，产品的前两位大用户分别是美国空军以及CIA。后来，从品牌宣传的角度出发，RSI公司决定以这款知名的系统软件给自己命名，从此改名为Oracle。

    这些成功的商业传奇被人津津乐道，也成为很多人所推崇的“成大事”的心态。以至于被不少创业者奉为“圣经”。

    这些年，有不少白手起家的创业者，先用好的故事或者PPT笼络起一批重要资源，再实现进一步的融资和再发展。

    这似乎已经成了创业圣地——硅谷文化当中的一部分：创业的故事里，格局要大、技术要新、愿景要广，然后才是更加实际的执行与运营。

    这些更多地被概括为"发展前景"类的可想象空间。如果这种前景不够理想、可想象空间不够大，也鲜少有投资人愿意基于投资或者给予理想的估值。

    毕竟，广大风险投资人们追求的，就是企业未来的巨大成长性。

    而成长性的另一个名字，叫做野心。

    从这个角度而言， Fake it till you make it精准地戳中了VC投资人们的痛点，让创业者们有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面具，把真正的雄心或者是骗局，隐藏在后面，待价而沽。

    这股风从硅谷出发，传遍了全球的创业者耳中。

    在国内，最有代表性的就要数马云的那一句“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

    几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相信了Fake it till you make it这句话，但是对于不同的创业者而言，他们的行为和结局都完全不一样。

    据苹果的工程师回忆，iPhone诞生之初，仅仅是一款拥有死机、系统崩溃、网络中断等几乎所有问题，完全不能工作的原型机而已。

    在发布会的前几周，乔布斯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主题演讲，同时也一遍又一遍地用原型机测试故障。最终，在发布会上，手机没有出现任何问题，苹果也就此宣告了智能手机时代的到来。

    乔布斯无疑是成功的。他也成为众多创业者的精神领袖。一个叫做Elizabeth Holmes（伊丽莎白·福尔摩斯）的斯坦福女孩就是其众多追随者之一。

    2003年，聪明漂亮、口才出色的伊丽莎白，在自己导师明确反对的前提下，19岁便创立了高科技血液诊断公司Theranos。号称只需要一滴血，就可以完成众多的健康指标筛查。

    然而，Elizabeth的设想，无论是在工业技术还是医学技术上，都无法实现。她展示给投资人和市场的所谓”产品“，根本就是一个壳子。

    为了让这个局能继续下去，Elizabeth精心设计了一切：

    她穿上高领的黑色毛衣，模仿起自己的偶像乔布斯。同时，刻意压低声音，让自己听起来沉稳自信，令人更加信服。至此，一个斯坦福辍学创业、立志颠覆医学检测的“女乔布斯”形象开始丰满立体了起来。

    在导师的介绍下，她先是成功获得了德丰杰投资基金创始人德雷伯的投资，其后又一步步有计划地结识了甲骨文Oracle创始人拉里·埃里森、美国前国务卿乔治·舒尔茨和亨利·基辛格、沃尔玛创始人沃尔顿、传媒巨头默多克、墨西哥电信大亨卡洛斯、南非钻石王朝奥本海默家族等一系列名人，让这些政商领袖纷纷成为Theranos的投资人。以此来提升公司的品牌知名度。

    知名度有了，融资有了，但是产品怎么办呢？

    Elizabeth有办法。她用西门子等知名企业的设备去做测试，并谎称是自己产品的测试结果。一滴血的样本量根本无法有效检测，她就让团队将血样稀释。

    而每当有投资人和客户问起，她就以涉及公司技术机密为借口，从不将第一手的检测结果对外公布。为了避免公司内部员工泄密，她不仅将各个环节和部门的团队严格切分、禁止走动，还给所有员工签署了极为严格的保密协议。

    就这样多管齐下，Elizabeth带着Theranos公司，用一款并不存在的技术产品，完成了一轮又一轮的融资。到2013年，公司累计融资额达到7亿美元，估值更是达到了惊人的90亿美元。

    但再完美的谎言终将被戳破。乔治·舒尔茨的孙子泰勒·舒尔茨对公司的技术心存怀疑，发现有欺诈行为；Theranos公司一名工龄10年的员工，重压之下选择自杀后，其妻子萝谢尔的爆料也成为导火索。

    从网上爆出的信息开始，华尔街日报记者约翰·卡雷鲁开始针对Theranos公司进行深入调查，在掌握确凿证据后，公开了一系列的报道，引爆了整个硅谷。监管部门正式介入，这出大戏也就此彻底崩塌。

    2018年9月，成立15年的Theranos正式解散。

    2021年秋，Elizabeth的欺诈案正式开庭。

    今年11月18日，年仅38岁的Elizabeh Homes因欺诈投资者罪名获刑11年零3个月。

    也正是因为Theranos在全球范围内引起的影响，让“Fake it till you make it"这句话被不少人拿出来讨论，反对者们认为它玷污了创业的文化，是硅谷的“毒瘤。”

    而像乔布斯与“女版”乔布斯这样的故事，还有一个马斯克的版本。

    马斯克我们都熟悉，从商业航天SpaceX带所有人移民火星，到新能源汽车Tesla引领全球汽车革命，他也是Fake it till you make it的高手。要不是2008年底，NASA打电话送来了一笔15亿美元的圣诞礼物，马斯克的公司就会破产在圣诞节的前夜。

    但凭借着一步步将不可能变为可能，马斯克最终成为了目前这颗星球上最成功的企业家之一。

    而故事的另一个主角，叫特雷弗·米尔顿（Treveor Milton）。作为创业者，他从不掩饰自己对马斯克的模仿，反而通过人生轨迹、行为举止、创业方向等精心塑造着自己"马斯克第二"的公众形象。

    马斯克创立的是电动新能源汽车Tesla，取名自马斯克最崇拜的科学天才尼古拉·特斯拉(Nikola Tesla）。于是，2014年米尔顿创立了自己的氢能源汽车公司——尼古拉Nikola。

    这一年，米尔顿32岁。

    尼古拉公司的发展一路顺风顺水，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米尔顿比Elizabeth更为成功。因为在成功完成D轮融资后，2020年6月，米尔顿通过借壳的方式，把公司送上了纳斯达克。

    这是全球第一家氢燃料汽车上市公司。

    凭借着氢能源的美好愿景，还没有生产一辆车的尼古拉公司受到市场的热捧，上市后市值一路飙升。

    6月9日，公司股价已经翻了10多倍，市值超过百年车企福特，米尔顿的个人财富也已经攀升到了80亿美元。

    但泡沫就是泡沫。

    3个月后的9月10日，做空机构Hindenberg Research发布了一份67页的研究报告，指控米尔顿和尼古拉公司多年来在技术参数、产品研发进展和财务状况上持续作假。

    例如，公司所谓的重型卡车"百亿美元"订单，只是意向合同，并不是真正的订单；米尔顿宣称公司生产氢燃料的价格是其它公司的1/3，然而事实上，尼古拉公司完全不具备生产氢燃料的技术能力；公司拍摄的广告片中，一台氢动力重卡在沙漠中行驶，实际上是米尔顿将一辆无法行驶的壳子，拖到山坡上滑行而已。

    10天后，米尔顿辞去公司董事长的职务，尼古拉公司股价一泻千里。

    2021年，米尔顿被指控诈骗。今年10月，判决落地，米尔顿面临最高20年的牢狱之灾。

    可悲可叹。

    对了，在众多指控米尔顿的人里，还包括一个房产卖家。2019年，米尔顿在犹他州花3250万美元购置了一个2000多公顷的巨大庄园，创下了犹他州的房地产交易记录。但他的支付方式，却是自己公司还没上市的股票。随着尼古拉股票的雪崩，这个房地产卖家也损失惨重。

    而米尔顿，即使在最如日中天的时候，也没有偿还清自己朋友在最困难时借给他的30万美元。

 决定的关键

    直到今天，关于Fake it till you make it这句话的正确与否，大家都讨论不出一个答案。

    在创业和投资的世界里，往往以成败论英雄。

    如果你最终成功了，那就是正确的；如果失败了，那就是错误的。

    在我看来，Fake it till you make it的意义是这样的：

    对于创业者，通过讲好自己目前还没有实现的未来目标，一方面明确自己的规划和发展，另一方面说服更多的资源助力，帮助自己实现它；

    对于投资人，通过这种方式，去寻找有远见和野心，能够有机会带来超额回报的创业者，然后下注，帮助创始人发展的更好。

    这是一种双向的选择，但它有一个底线：不能在项目的本质上有所欺骗。

    你可以畅想产品的未来形态，但是技术必须有积累；

    你可以承诺财务预期目标，但账不能造假。

    在这个基础上，创业者和投资人双方都可以允许一定程度的夸大和模糊，以此来谋求抓到跨时代产品的机会。

    但从Fake it，一直到Make it，中间是巨大的鸿沟。

    人，或者说由人组成的团队，决定了这个鸿沟能否被跨越。

    有百折不挠的决心毅力，并为之全力以赴的人，在技术和运营上不走弯路、一步一脚印的企业，才有成功的希望。乔布斯率领的Apple是如此，马斯克带领的Tesla也是如此。

    如果眼里只盯着远处，却不愿在泥泞里跋涉，这样的人是必然不能成功的。欲望会催使他们去越来越多地Fake，直到有一天骗局无法继续下去，悄然崩塌。

    因此，Fake it till you make it这句话，只是一种工具。

    工具没有好坏之分，但是使用它的人心性不同。

    对于好的创业者，它帮助他们撬动更多的资源，来实现自己的雄心和梦想；对于想走弯路的创业者，它只会被用于欺骗。

    当你是一名脚踏实地的创业者时，也要记得仰望星空，看清楚自己理想的远方是什么样子。即使短时间看起来遥不可及，你也可以通过fake it来给自己增加信心和坚持的勇气。

    当你明确了自己理想的远方在哪里、是什么样子，就要通过不断的尝试和调整，去一步步积累技术、组建团队、打磨产品、拓展用户等等，通过漫长而痛苦的自我蜕变，去最终make it。

    区别创业者们胸有成竹还是故弄玄虚的，永远是脚踏实地的行动和奋斗。

（完）

    煌煌七十余年的创投史上，有无数璀璨闪耀的投资人与创业者的姓名。我作为后来者，在对历史的回顾和当下新历史的见证过程中，时常会感受到自我认知与能力的边界。

    我写下的这些文字，是对自我过往的总结与反思，是对自我认知边界的探索，是对自身投资思想的一次拷问。

    【第十四篇】寒冬之下，创业的机遇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