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是海洋大省,海洋文化在福建文化发展中占有重要地位。为更好地推进做好我省海洋文化传承发展工作,福建省作家协会、福建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与福建日报社理论文艺部合作,在《福建日报》开辟“读海”专版,刊发海洋文化题材相关文学、文艺评论作品。
《山海经·海内南经》载:“闽在海中,其西北有山。一曰闽中山在海中。”寥寥数语,便勾勒出福建独有的自然环境特征——西部多山而东部环海,自北往南山海相抱。得益于特殊的地理环境和地域文化,福建海洋文学历经千年蕴蓄和数十年探索后,在新时期呱呱坠地,展现出蓬勃生命力。诗歌创作上,有蔡其矫、舒婷等珠玉在前,加之闽东新老诗人接续发力;小说创作上,蔡崇达笔下的东石镇,随着“故乡三部曲”走出福建;郭沫若诗句里“水深湾阔似天湖”的三都澳,因李师江的《黄金海岸》重获关注。新时期以来的福建海洋文学如向阳草木青,但也暗藏挑战。福建海洋文学该如何优中取优,构建起自身特殊性?如何保证海洋文学基于福建海神文化和本土历史资源的可持续性书写?海洋性是海洋文学的重要特性。有学者将“人、海、船、岛”归纳为海洋文学的四大要素,认为人与海的互动关系推动了海洋文化的产生,并最终形成航海、探险、生态、移民等不同的海洋文学主题,也有学者认为典型的海洋文学作品都同大海、岛屿、水手、舰船等基本要素密切关联。可以说,海洋文学的关键在于,人海之间不仅要有浅层的互动关系,更需要深层的精神共鸣,即“海洋文化”与“海洋精神”的胶漆相投。福建海洋文学也不能例外。不仅如此,福建海洋文学还应该致力对发生于福建海岸边“人、海、船、岛”故事的书写,并传达出福建独有的海洋意识和海洋精神。因此,大部分古代涉海题材作品,事实上都存在海洋意识和海洋精神的缺席问题。以明末卢若腾《岛噫诗集》为例,其中《石尤风》《哀渔父》虽笔涉福建海民劳作生活,但其笔下之海多为故事发生场所,而非推动剧情发展的主力,且其所状之情不出“哀民生之多艰”与乡关之思的范畴,不能算是完全的海洋文学。当然,此类作品毕竟将此前鲜有关注的涉海生活场景带进福建文学世界,具有开路之功。直到五四时期,冰心的海洋散文与诗歌登上现代文学舞台,成为福建海洋文学发端期一面旗帜。作家张放用“恋海情结”概括冰心的海洋散文和诗歌特色,不仅表现为“清新真切、平易近人的婉约风格”,更展现在冰心对故国和家庭的精神依存关系中。冰心将大海的壮丽和宏深,与因家事、国事而产生的丰富情感绑定,抒写出全新的现代海洋情怀。论及福建海洋文学的探索期,郭沫若、蔡其矫的福建海洋书写堪为标识。郭沫若的福建海洋情缘与三都澳有关,他的《重游三都澳》和《在三都少水警区》,把诗人对闽东海岸的喜爱表现得淋漓尽致。郭沫若首次路过三都澳,这片海域给他留下的记忆是“满街鸦片吐阴霾”“森森夜景妖魔窟”。1949年后,郭沫若有感于闽东地区新面貌,在对三都澳自然风貌进行赞扬后笔锋陡转,称之为“建设已然清障碍,经营还要费工夫。护航卫国兼朝夕,保障和平在海隅”。此外,郭沫若还作有《乘炮艇由三都澳赴黄岐》,其中“海浪兼天涌,军旗映日红”将军旗与海浪并举,歌颂海洋的同时歌颂军魂。1953年,蔡其矫前往厦门基地采风,发现强风天气正在吞噬着沿海军民的信心,动笔写下《风和水兵》。蔡其矫赋予海浪以人的情绪,认为“飞溅的水花”是大海用“清凉的嘴唇在亲吻”,号召水兵乐观面对风浪。1962年蔡其矫唱出《波浪》,呼唤“爱憎分明”的新生活到来,为新时期福建海洋文学喊出了先声——生活之海、人情之海的回归,历史之海与文化之海的挖掘。新时期以来,伴随着作家主体回归,福建海洋文学迎来发展期。作家对海洋的情感抒发自由奔放,个体海居生活重回海洋文学世界。代表作有刘小龙的诗集《蔚蓝的情怀》,其间的《海上晚餐》《炊鱼曲》《渔场中秋》《海中夜宿》等撷取日常生活中的一景,将海洋建构为能动主体,人海互动关系温馨而和谐。人海共生的生态思想固然是海洋意识和海洋精神的一大进步,但新时期的福建海洋作家们并不满足于此,他们甚至选择回到海洋与陆地的交界——滩涂。立足滩涂,一面回望陆地,一面看向深蓝,为福建海洋文学带来更为深邃的历史文化之思。值得注意的是,新时期福建海洋文学中的海洋史与海洋文化,花开两朵,共同嵌进了福建海洋文学蓝图。具体表现为:作家在对海洋历史进行追叙、对当下海洋生活进行记录时,总会自觉或不自觉地融入大量的民俗活动描写和海神信仰传说。例如,李师江的《黄金海岸》与蔡崇达的“故乡三部曲”便是最好的证明。书中人物在开展动土、嫁娶、入葬等人生大事前,都要向海神请示;在结束“讨大海”或是“讨小海”的生产活动后,首先感谢海神护佑他们平安归来。海滨小城历史在上述日复一日、看似一成不变的民俗描写中缓慢推进,展现出一种新旧交织、充满神秘主义色彩的海洋文学图景。诚然,新异而独特的民俗描写,勾连起福建历史与文化,创造出富有地方风土人情特色的海洋文学。《黄金海岸》中记叙三个滨海村落的争斗史的上半卷和思考滩涂工业转型史的下半卷就有强烈的风格落差。前半卷有海神信仰和民俗描写的加持,作者既可驾轻就熟地处理三个村落几十年的恩怨史,又能保证人物性格持续发展,显得妙趣横生。到了描述滩涂现代化转型的下半卷,海神信仰和民俗描写让步于商业活动和工厂劳作的描写,大量的新闻材料直接插入文本,甚至出现了类型化的人物群象,艺术性较前卷大打折扣。因此,如何在民俗资源和历史文化资源的基础上,写出更深沉、更有内涵的福建海洋故事,这成了福建海洋文学面临的难题。毕竟,成文的历史和有形的民俗总有开掘完的一天,但深蓝的海洋永远澎湃。对于福建海洋文学最要紧的,无疑是葆有一颗强劲而开阔的海洋之心。
(来源:11月14日《福建日报》第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