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村(陈美中 摄)
武夷山市上梅乡茶景村,历史上曾被称作“白水”。走进村口,只见立有一块“中国传统村落柳永故里茶景村”的石碑。沿籍溪而上,穿过杨柳岸,便到了柳永祖屋遗址。两棵“柳永手植”的罗汉松在屋前巍然矗立,稳健而自在,虽有岁月印记仍迸发出强大的生命力。
村里一直流传着一段唯美的故事:“柳永小时候体弱多病,母亲让他种下这两棵罗汉松,说这样身体会变好,果不其然,柳永恢复了健康。这神奇的罗汉松,饱经风雨,依然坚强地活着,有了它,也就有了神奇的传说……”守候在乡村的大树,似历史星河中那些熟悉的面孔,世代传承着为人之道、处世之理。
古树的生命长度只是“形式”,寄托的则是重要的精神“内涵”。
籍溪自东向西不分昼夜地诉说着,溪畔的罗汉松不管风吹雨打看着、听着……一切有关“白水”的故事,都得先从柳永说起。
唐诗、宋词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两座文学高峰,“白水村民”柳永堪称宋词婉约派宗师,不仅为宋词注入新的价值观念,更在词的体制上作重大革新,促成词由小令向慢词的转变。著名诗人刘子翚词曰:“屯田词,考功诗,白水之白钟此奇。钩章棘句凌万象,逸兴高情俱一时。”拉开了挖掘柳永这名“白水村民”文化宝藏的帷幕。
少年柳永,在遇仙桥研读《眉峰碧》:
蹙破眉峰碧,纤手还重执。镇日相看未足时,忍便使鸳鸯只!薄暮投村驿,风雨愁通夕。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
日夜诵读琢磨,悟出作词章法(史称“屯田蹊径”),遂在白水创作《题中峰寺》《巫山一段云》等经典。他在赴京途中,留下《望海潮·东南形胜》,为杭州这座古城铸就了千古名篇。其中的“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带有深深的家乡“白水”烙印。
作为宋词婉约派的代表,柳永文学造诣高,文坛影响大,但被“误读千年”。他虽留下传世作品220多首,但宋史没有为这位伟大的词人作传。关于他的资料很少,人们无从知晓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正如有人所写,“柳永创造过太多‘相看泪眼’或‘免恁牵系’的情境,但并没有充满说服力的考据证明这是作者的自传声音,甚至,作者柳永和词里的叙述者,不是必然合一的。自12世纪以后,读者所知的柳永,来自他写的慢词和长调,把作者生平和词作的内容勾连起来。这很可能是严重的误读”。
人杰地灵,神奇的山水孕育了不朽的诗灵词匠。
柳永七世祖柳奥,随叔叔柳冕到福州任职。五代末战乱之世,祖父柳崇隐居武夷山鹅子峰下白水村,以儒学名世,史评“柳崇力谢征书,确乎不拔,洁身之道备矣”。柳永父亲柳宜,南唐为监察御史,公元983年进士及第,以刚正严直著称,为国主器重,官至工部侍郎。柳永与三复、三接兄弟皆工文艺,时号“柳氏三绝”。
北宋诗人王禹偁为柳崇所作的《建溪处士赠大理评事柳府君墓碣铭并序》记述:
乡人有小忿争,不诣府官,决其曲直,取公一言。诸子诸妇,勤修礼法,虽从宦千里,若公在旁,其身训子有如此者。
可见,清正严明的家风为柳永的成长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因着耳濡目染,少年柳永即作《劝学文》:
学,则庶人之子为公卿;不学,则公卿之子为庶人。
朴素的家教之道激励了无数寒门子弟,此文深受著名书法家董其昌喜爱,遂以苍劲书法题之。后传到日本,被奉为家教真经,一度被误认为是董其昌所作。后来才被史学家澄清真相,无不顶礼膜拜。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是柳永首次落榜后,写下词作《鹤冲天·黄金榜上》中的名句,他以“白衣卿相”自居,视“功名”为“浮名”。但也正是这首“牢骚词”,让柳永终生失意,备受压抑排摈。一生怀才不遇,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他,也因此写出了许多贴近现实生活的优秀作品,深受人们喜爱。南宋叶梦得《避暑录话》中评:
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
足见柳词传播的广度和热度。
文化需要溯源,一个文化名人断然不会孤立出现,一定是有根有脉的,其成长背景必定多元。走进“白水”,细细梳理,发现这里不仅走出了柳永,两宋时期,还涌现出一大批在文学、理学、武学、儒学等方面举足轻重的名流。
“白水”虽为一个山村,却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我愿称之为“白水文化现象”。除了柳永这样一位文学名家,还有南宋抗金名将吴玠、吴璘兄弟二人这样的精忠武将,有成就朱熹的胡宪、刘子翚、刘勉之“武夷三先生”,有以“惟楚有材”的湖湘学派创始人胡安国及胡寅、胡宏、胡宁父子四人为代表的理学大家,有以朱熹、吕祖谦、张栻、黄干、蔡沈五大贤儒为代表的“白水”理学弟子,有儒学翁仲通、翁彦约、翁彦国、翁彦深、翁挺、翁蒙之一门四代六大儒学名士的“六桂联芳”。
宋人所用880多个词调中,有100多个是柳永首创或首次使用,经典《戚氏》,与《离骚》媲美,“离骚寂寞千载后,戚氏凄凉一曲终”。柳永的词层层铺叙,曲直疏密,流转自如,能“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而出之自然”。
胡安国以《时政论》《治国论》《春秋传》开创了“湖湘学派”,将心性之学与经世致用相结合,为理学的发扬光大作出了卓越贡献。
朱松临终前将14岁的朱熹托付给“武夷三先生”。朱熹作为“白水”的弟子、女婿,毕生勤奋好学,博采众长,终成一代大儒,也成就了武夷山“中国古文化,泰山与武夷”的文化地位。
吴玠、吴璘两兄弟亲率吴家军驻守仙人关80余年,赤胆忠心、以身许国,殚精竭虑、戍边抗金,为北方的稳固作出了卓越功勋,铸就了不朽的民族精神。他们保境安民的伟大功绩,铭刻在世人心间。
当代诗词泰斗周笃文老先生赞誉:“白水,武夷文化蕴育之源头。”白水诸贤,成就卓越,影响深远。他们分别在不同领域作出贡献,以卓越的成就展示着独特的民族性格和治学精神。
在“白水”的日子,我时常思考,这个地处偏远的村庄,缘何能涌现出如此多的历史名流呢?
我想,不外乎这些因素吧——
“白水”地处武夷景区正对面的高山之上,周围有五座高山耸立,形成一个别开生面的盆地,因此有了大量良田,成为水稻、莲子等农作物的天然粮仓。德高望重的乡绅们倡导了和美的乡风民风,柳崇可谓“白水”文脉始祖,他开办学堂,教诲后人,为培育人才奠定师道基础;胡安国的爷爷避难举家而来;翁氏一族慕名迁徙、联姻……崇文尚学之风代代相传,“柳氏三绝”“胡氏五贤”和“六桂联芳”等文化名流辈出的盛景,值得文化学者和社会学家进一步研究。
“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映射出柳词被称颂千年的密码——连接民心。那么,当下的我们又该如何复活传统文化经典里的“心心相印”呢?“白水”通过举办柳永文化节、文人雅集、民俗活动等,激活了深厚的传统文脉,打造出乡村振兴中的“文化地标”。
2018年11月,“白水”举办首届柳永文化节,梅花奖得主王君安老师亲临现场,在柳永祖屋前演唱越剧经典《柳永·我这一生》。超强的艺术感染力,让现场观众无不为之动容。
翌年,“词韵白水、理学五夫”柳永文化节再度举办。一代大儒朱熹与一代词宗柳永在“白水”相遇,意境深远,感人至深。
随着柳永文化的不断发掘推广,“白水”还打造了系列文化标识:柳永研读《眉峰碧》顿悟“屯田蹊径”的遇仙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柳词长廊,“无语凝噎”“兰舟催发”的“留恋处”,“今宵酒醒何处”的杨柳岸……
有了文化节的铺垫,柳永文化在武夷山及其周边地区持续掀起了一波波传统文化热。每逢元宵等传统佳节,人们纷纷来到“白水”,在杨柳岸、遇仙桥,举办柳词吟诵活动,将“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演绎成现实,再现出“井水饮处歌柳词”的雅致。这些经典的文化印记,永远镌刻在潺潺的籍溪河畔,延续着“白水”千年的文脉。
走进“白水”,便是走进武夷山文脉。在这里,认识一对古树,结识一批名人,再现一段历史风流。将对传统文化和这方土地的深深热爱,都融入那悠远绵长的“文化记忆”中。
(来源:福建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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