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是个出色的猎手。那时还没有禁猎。老周最喜欢炫耀的是一张胭脂狐皮的褥子。
胭脂山草木丰茂,胭脂山的狐狸皮子毛色艳丽,质地优良。胭脂狐祖祖辈辈和人打交道,熟悉人类的各种狩猎伎俩,但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胭脂狐在人类的枪口下,种群还是日趋衰弱。 那年,老周在胭脂山从事地质普查工作。卡车进山不久,车顶上的老周就看见了一只胭脂狐。 狐狸毛色雪白,眉心处有一颗鲜红的痣,酷似一风情万种的女子,发髻上别了一朵艳丽的玫瑰。 狐狸发现老周在凝视着自己。它用目光和老周对峙许久,呲了呲牙,妩媚的大眼睛向上一挑,又微微闭了闭,一只前爪舒缓地在脸上轻轻一抚,迈动幽雅的步子,平行着汽车,陪伴他们一起往前走。山里没有路,卡车开不快,有时狐狸不得不坐下来等他们。 老周他们到达了目的地,狐狸坐在远处的山头上看他们搭帐篷。老周觉得窝火,端起猎枪做出瞄准的样子。狐狸居然把身体斜斜地躺下,一只前爪托在腮上,侧着脸,朝老周忽闪着它那漂亮得惊人的大眼睛。 被人起哄有时说明你人缘好,但这桃花运后面加上戏弄俩字儿,老周感觉格外不爽。 “我一定要把它的皮做成褥子。” 惨遭嘲讽的对手暗中发誓。 奇怪的是,那狐狸居然和老周较上了劲儿。有一次,他上山打猎,那家伙竟远远地陪在他附近。他走,它也走,他停,它也停。 他们碰到一只麝。机警的麝没发现老周,但看到了狐狸。麝就忽略了隐伏在身边的危险。 也许是为了让麝彻底放弃警惕,狐狸朝它跑过去,似乎要和它交流最近山里发生的奇闻轶事。麝的神经完全松弛了。狐狸来到了麝的身边,把下巴往上一挑。麝跟着狐狸抬起头。 双管猎枪里还有一颗子弹。老周把枪口轻微地一转,狐狸眉心的玫瑰痣就在准心里了。 狐狸迎着枪口抛了个媚眼。老周的手指在扳机上贴了好几次,最终没能加上力气。 他忽然移开猎枪,朝远处一棵松树扣动扳机。一只松鸡应声从茂密的枝窠间落在了地上。 狐狸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老周故做潇洒地朝冒着青烟的枪管吹了口气。 老周哪有更多工夫陪一只狐狸玩耍?他经过几天跟踪,摸清了狐狸的行踪。那天后半夜,老周埋伏在了狐狸的必经之路上。 天麻麻亮,狐狸按照老周的预计出现了。哪料想,风向突变,从他埋伏处朝狐狸的方向吹来,猎枪的火药味道出卖了他。 枪管暗中从容地跟踪着狐狸头上的玫瑰。那玫瑰在清晨的熹微中格外动人。狐狸进入射程,老周扣动了扳机。狐狸应声而倒。老周欣喜地跑出埋伏地点。 上了山梁,他看见狐狸四脚朝天躺在地上。老周把枪往背上一挎,嘴角轻轻挑出一抹狐狸第一次看见自己时的那种微笑。 此后,老周一连设计了多种猎杀方案,打伏击,下套子,追踪,堵截等,能用的方法都用上了,先后开过十三枪,挖过四个陷阱,也没得到一根狐狸毛。 秋天,分队即将收队。军马场开始大面积翻地。田鼠因此遭了灾。拖拉机的犁铧很深,轻易地毁坏了它们的巢穴。狐狸们抓住时机大饱口福。 胭脂山的狐狸不害怕拖拉机。要不是狐狸消灭了那么多老鼠,拖拉机手的日子会非常艰难。 一天早晨,老周藏在一辆因故障暂时搁浅的拖拉机驾驶室里。 那狐狸出现了。它跟在一台拖拉机后面,欣喜地将一只只惊恐的田鼠抓获。它的体态有点肥胖,原本柔韧的腰肢略显臃肿。 好猎人不打怀孕的动物。可这只狐狸让老周威风扫地,猎人岂能被猎物当猴耍。 拖拉机下方的轮子恰好陷在一个巨大的老鼠洞里,在后坐力的作用下,车体剧烈一摇,老周身体一闪,打歪了。 老周恼羞成怒,又开了一枪。因情绪失控,神枪手再次打歪了。 狐狸扭身向山里跑去。怀孕的它姿态不像原来那么优美,可速度对于老周来说还是太快了。 他在山里搜寻了几天,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找到了那只狐狸的窝。他轻易地将洞子打开并捉住了一只一身绒毛的小狐狸。 老周用绳子把小狐狸拴在帐篷门口的一根木桩上,当天下午,狐狸妈妈就出现了。 它看上去还很疲惫,嘴里叼着一只田鼠,警觉地观察着那几顶帐篷,坚决地向孩子靠近。 老周早就在帐篷的正对面挖了一个坑,藏在里面,狐狸刚刚就从他的脑袋顶上经过。 小狐狸疯狂地尖叫起来。妈妈把这当成了对自己的呼救。它不再顾及帐篷里的危险,快速跑过去,把田鼠递到孩子嘴边。 饥饿的小狐狸不理会嘴边的肉,更加激烈地朝妈妈嘶叫。 妈妈惊恐地直起身,扭过头,看见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和恐怖的微笑。 到达的当天,那里的老鼠就给他们上了一课。那些兔子般肥壮的家伙大白天都敢袭击食堂。 当地人说,这主要是胭脂山的狐狸前些年被大量捕杀。为消灭老鼠,人们想过很多办法,都不奏效,情急之下四处投放的鼠药反而威胁到人类的生存,只得作罢。 “要是狐狸能多一些就好了。”一些老人总是发出这样的感慨。 那年,老周有些任务在深山里,需徒步进山,借宿牧民家。老周很高兴。到军马场有些日子了,他连一只兔子都没斩获。他预测,深山人烟稀少,猎物可能还比较多。 真正令老周感到揪心的还是回来之后。他刚进房子,就惊呆了。 一大群老鼠在房子里四处乱窜。老周急忙打开自己的行李,那张心爱的狐狸皮已经被咬了很多洞,一窝小老鼠正美滋滋地在上面嬉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