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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学的漫漫长路上,作协会员们宛如执灯的行者,怀揣热忱,照亮一方创作天地。2025年,《甘肃自然资源报》丝路副刊全新开启“文风笔韵·作协会员新作”栏目,为作协会员们精心铺展一方文学新壤。
祖国大地,山川厚蕴,人文渊薮,为创作输送无尽灵感。会员们笔触探入生活褶皱,挖掘时代本真,书写烟火日常,勾勒山河浪漫。本栏目恰似一扇敞亮的窗,收纳诸位会员的斐然文采,散文的诗意流淌、小小说的百态描摹、诗歌的灵动飞扬,都将在这里寻得归处,与广大读者撞个满怀。我们期待,借这一方小小天地,汇聚思想火花,见证甘肃自然资源系统文学力量的蓬勃生长,开启一程又一程的心灵共鸣之旅。
作者简介
湿了树湿了草湿了地,仍像筛糠的节奏奔赴大地。这入冬的第一场雪啊,酝酿已久,连降两夜,给早起的人们一场惊喜——天上的精灵厚厚地卧在地上,躺在草上,压在枝丫,爬在树梢,净了天地,换了人间。
佛慧山下,一间普通民居里,窸窸窣窣一阵准备,轻言细语几声交谈后,一高一低两个身影,背着背包步出小区,拐向山道向山而行。前者拿扫把开路,后者拄棍防滑,素洁的山路上,万籁俱寂,只有两个缓慢蠕动的身影。他们的喘息声与脚下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一唱一和,纯净而清脆,惊艳了山林中飒爽的风和窝巢里守望的鸟。不一会儿,风托着鸟,鸟携着风,欢喜地振翅飞旋,啾——啾啾——麻雀、喜鹊、杜鹃、乌鸦、野鸡自山林鱼贯而出,喳——喳喳——呱哒哒——呱哒——一和十、十和百,在树丛中、在山路上飞舞翔滑,起伏跳跃,喜悦的翅膀像击打琴键,奏出自然界最动人的鸟儿交响曲。它们越飞越低,像见到亲人,急迫地争相想栖歇在访客的肩头,恨不得送上一个个香吻。
佛慧山是济南市区最高的山,位于济南市历下区、千佛山南麓,海拔460米。山势峭拔险峻,为市区制高点,登临山顶可俯瞰泉城。平日里,晨练登山者络绎不绝,喊山声不绝于耳。可是,雪天雪地的日子,都缩在屋里不敢出门。唯独这一男一女、一高一低者,恰恰相反,总在下雪的日子背包上山,去给鸟儿送口粮。
他俩,不是别人,是我的好友春风夏雨和她儿子冬雪。当然春风夏雨、冬雪都是他们的网名。不过从网名也能感受到她的文艺气质。不假,她一生与文字为伍,沐浴过春风夏雨,经历过秋霜冬雪,眼里存山河,胸中有丘壑。但外形却永远是那种低到尘埃里的模样,慎独、慎微、慎言、慎行。我常常想,一个高度自律的女子是极其恐怖的。你永远不知道她素履之往,天地何其广大。譬如,雪天雪地进山给鸟送口粮一送十几年,但她的邻舍、同事知之甚少。她说个人癖好,不足挂齿。她说“冬雪”是提醒是考验是盼望是希冀,所以把冬雪赐予儿子作网名。
佛慧山山阴绝壁上凿于北宋的巨佛头像,高近8米,宽4米,鬼斧神工雄伟壮观,定睛看过去,笑意浅浅,而负重的他们顾不得驻足观看。满山金黄的丹树黄花,戴上雪帽,格外漂亮,可是他们使命在肩,不能赏雪拍照。体力也不允许,山路一程陡于一程,氧气一段不足一段,娘俩负重爬山,换着扫雪开路,呼哧气喘,手脚冻得半麻,终于上到第一个高台,热情的鸟儿已在此聒噪出大合唱的效果。它们似乎知道,这里将是第一个饭场。
春风夏雨和冬雪红脸胀耳,满头大汗。母亲提醒儿子,不可摘下帽子,让身体自然慢慢降温。现在他们取下背包,掏出一样又一样“礼物”:出门时拌了水的干饭,剁好的白菜叶、红萝卜碎,平日里积攒的小米、大米、玉米榛子等五谷杂粮。快速且均匀地撒在台柱上、地台上、台阶上,红红绿绿,一窝窝、一簇簇,因地设场,开始鸟儿们的大聚餐。
春风夏雨和冬雪像两个大管家,照看着这场盛宴。山鸡、喜鹊、乌鸦,占着身高体大,翅膀一展,罩住一片,麻雀等小不溜儿们只能相机瞅空、边边畔畔叨几口。当然了,这会儿,哪张嘴也没有闲着,当当、叮叮、咚咚,欢喜热闹,风姿各异。长嘴巴们叨得优雅,短嘴巴叨得用力,不过,它们都吃食不忘送食人,不时地仰头点点,啾啾两声,欢喜在声,谢恩于形。
人有高低老少健壮残弱之分,鸟也一样。年事渐高、体力不支、精神不佳者,不想飞离窝巢太远,尤其雪锁家门时,宁愿挨饿,不愿出窝。春风母子多年进山送粮,谙熟山里高处、窝风处、背阴处一片一片稠密的森林是他们的家园。因此,他们必须爬向高处,走向窝风、背阴处,在树脚下扫开一片空地,为年老体弱鸟送去温暖。面对美食,鸟与人大快朵颐酣畅淋漓的样子,毫无二致。
雪覆盖山顶、填满山谷、遮掩寺院、锁住森林,无边的空寂充满天地,山中了无他物,只有一群群、一队队的鸟儿菜足饭饱后喳喳喳地歌着唱着传颂着,从这个枝头到那个枝头,从这片山林到那片山林。清凛凛的空气中散发着清澈的雪的味道,散发着已经发黄了的草叶的味道,甚至散发着脚底下山石的味道,这无一不让他们心旷神怡。山石经过雪的滋润、洗礼,纵然孤独在远,但生命力比以往更为顽强更为茂盛。而他们,每次到山里亲近一次鸟,找一片幽深的林子坐坐,静静地感受心灵贴近山的心灵,心跳声传到铺满落叶的土地时的回声,顿觉心灵净化一次,身体加力一次。
寂静中,仿佛听见鸟与他们对话,石头与他们对话,草木与他们对话。从冬雪上小学起,他们母子开始为鸟送粮。山越爬越高,路越走越长,粮越背越多。宛如背负一项使命,因为惦记风雪中的鸟,她家从来没有倒饭的习惯,剩饭及时晾干,存储在一个袋子里,积攒起来。陈米陈面也是,存起来,为鸟们储备冬粮。这还不够,秋天总要到市场上买回两麻皮袋子核桃、玉米等粗杂粮,喂松鼠、野鸡。冬雪也从起初因好奇被动跟从,到后来主动施爱,母子既锻炼了身体、训练了意志力、执行力、持久力,也使心性平和、养出大爱。
鸟与他们似乎达成默契。有一年落雪的日子,冬雪被流感袭击,沉沉地躺在床上发起高烧。母亲忧心地服侍着儿子,正困惑没法上山时,“咕——咕——”窗外突然响起几声清脆的鸟鸣。迷糊的儿子猛然清醒了,说妈妈,你放心进山去吧,你听鸟找上门来了。母亲说,莫非鸟们知道你病了,派代表来问候你。从此,冬雪即便在中高考期间压力山大,但冬天与母亲进山送鸟粮,很少落下。爱与善四时与补,小小少年智慧与身量同长,如今已出落为学有专攻的硕士生,愈显健硕有形、隽永大气。
自然之妙,佛慧山的山知道,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