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恰似一本被岁月侵蚀得泛黄的线装书,那陈旧的纸张,仿佛承载着无数古老的故事,每一页都散发着岁月的气息。“黄云万里动风色”,受这句诗的启迪,我缓缓抬头望向天空,那天空宛如双眸熬得通红,满是疲惫与倦怠。而那些从天空匆匆路过的云,也像是被天空的哀愁所感染,失却了往日的轻盈与神韵,如同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在黯淡的天幕中漫无目的地飘荡。 黧黑色的树枝,像是大地伸出的瘦骨嶙峋的手指,那上面挂着的几片叶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泛着浑浊不清的黄,就像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老者,满脸写满了对尘世的眷恋与不舍。枯黄的草儿,无力地倒伏在大地上,那大地也像是被岁月的车轮碾压过,呈现出一片灰黄灰黄的色调,每一寸土地都似在低声诉说着冬天的严酷。我仿佛能感受到,那些草木在凛冽的寒风中缩着脖子,它们的“呼喊”声在风中若有若无,那是对温暖的渴望,对寒冬的无奈。 雪,在这个季节里总是姗姗来迟。我心中怀揣着对雪的期盼,渴望见到那“乱云低薄垂,急雪舞回风”般激越豪迈的景象。然而,身处皖西南的这片土地,即便在数九寒冬,雪也宛如一位矜持的高贵女子,轻易不肯抛头露面。渴望下雪的又何止我一人呢?或许是因为那皑皑白雪,就像一位神奇的画师,能为这萧条的冬日的那张寡淡的瘦脸涂抹上几分看起来舒服一些的色彩,稍微显现出一丝生机。“风吹雪片似花落”,当雪花在风中翩翩起舞,那纷纷扬扬的姿态,是不是会给人一种繁花盛开的错觉呢?“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这种如梦似幻的错觉,即便只是瞬间,却也是如此美丽,如同黑暗中闪烁的星光。原来,大家都怀着同样的心情,都期待着生活能多一些精彩的瞬间,就像冬日里的雪花,虽短暂却璀璨。 对于冬天,我还有一些泛着微黄的记忆。当乌云一般的黑鸟如一阵黑色的风暴席卷而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冬天真正地来临了。母亲会从那陈旧的衣柜里翻出厚厚的棉衣,一层又一层地裹在我身上。那棉衣带着一股反胃的樟脑丸的味道,当棉衣穿在身上,我那原本活泼好动的身体,就像突然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绳索束缚住了一样,每一个动作都变得笨拙而艰难。我试图挣脱这种束缚,扭动着身体,抗议着这厚重棉衣带来的不便。可每当我抬头,迎上父亲那威严不可违背的目光,所有的反抗都化作了泡影,我只能乖乖地屈从。好在,过了些日子,身体渐渐习惯了棉衣的重量,那种被束缚的感觉也慢慢减轻,棉衣似乎不再那么沉重,也不再觉得累赘,它成了我抵御寒冬的忠实伙伴。大冷的天,母亲总会在火炉里精心地装上木炭和草木灰。那木炭是父亲从山里背回来的,每一块都浸透了父亲的汗水,散发着栗树的清香。母亲熟练地将木炭摆好,再铺上一层草木灰,然后用那把也不知用了多少个世纪的火钳轻轻地拨弄着,直到火焰在炉子里欢快地跳跃起来。我们几个孩子便迫不及待地围坐在火炉旁,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温暖。母亲却总是担心我们受寒,试图阻止我们出门,她的眼神中满是担忧和慈爱。她会不厌其烦地叮嘱我们,外面的风像刀子一样,出去会生病的。可我们这些贪玩的孩子,哪里听得进去呢?往往是她一个不留神,我们就像脱缰的小马驹一样,跑得不见踪影了。 有时候,我们正坐在暖桶里惬意地烤火,突然,一股香喷喷的气息悄悄地朝我们扑过来。那是一种混合着炭火的焦香和食物的甜香的独特味道,我们用力地吸着鼻子,试图寻找香气的来源。“是红薯!”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我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火炉。透过那微微发红的炉壁,似乎能看到红薯在里面静静地躺着,被烤得滋滋冒油。这时,母亲总会笑着走过来,故作严厉地说:“谁要出去谁就不要吃红薯。”她的眼中闪烁着一丝狡黠,这就是母亲为了阻止我们出门想出的独特招数。 小时候的冬天可真的冷呀,那干冷的风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无孔不入。它从破旧的门窗缝隙里钻进来,在屋子里横冲直撞;它划过我们的脸颊,像刀割一样疼;它钻进我们的脖子里,让我们不由自主地打哆嗦。可我们这些孩子,就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小麻雀,并不怎么将寒冷当回事,总是能变着法子找乐子。能玩的游戏可不少呢,老鹰抓小鸡的时候,充当 “老鹰” 的孩子张牙舞爪,眼睛瞪得大大的,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这些 “小鸡”,而 “鸡妈妈”则张开双臂,拼命地保护着身后的我们,大家的笑声、呼喊声在寒风中回荡,仿佛能把寒冷都驱散了。靠着墙壁你挤我我挤你的游戏也别有一番趣味,大家使出浑身的力气,试图把对方挤出队伍,那此起彼伏的叫嚷声和欢笑声,让冰冷的墙壁都似乎有了温度。在结着厚冰的池塘上溜冰更是我们的最爱,那池塘的冰面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光滑而明亮。我们穿着自制的简易滑冰鞋,或者干脆就穿着鞋底磨得光滑的鞋子,在冰面上风驰电掣般地滑行,那感觉就像在飞一样,小池塘成了我们的溜冰场。到山地里追野兔也是常玩的游戏,我们一群孩子呼啦啦地冲向山地,那气势仿佛要把整个山地都翻个遍。我们在草丛里、树林间奔跑着、呼喊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可能出现野兔的地方。虽然每次都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和精力,累得气喘吁吁,印象中似乎也没有谁真正抓到过一只兔子,但那追逐的过程却让我们浑身暖和了不少,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满足。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父亲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对我来说是那么的遥远而神秘,我常常想象那里是不是也有寒冷的冬天,父亲在那里会不会孤单。童年和少年的时光也如同那逝去的流水,一去不复返了,可我却不知怎么了,总是常常想起那些日子。我会想起风吹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大自然演奏的交响曲,每一个音符都敲打着我的心房;我会想起我那灰蒙蒙的村庄,那袅袅升起的炊烟,那泥泞的小路,还有那熟悉的乡音,都成了我心中无法割舍的乡愁;我会想起我的那些脸蛋和手脚都皲裂的伙伴们,我们一起在寒风中奔跑,一起在雪地里玩耍,那些皲裂的伤口虽然疼痛,却也是我们童年友谊的见证;我会想起坐在四处通风的教室里的我们,那破旧的桌椅,那黑板上老师留下的粉笔字,还有我们在寒冷中不停地发抖的身影,都成了我记忆中最珍贵的画面。如果能够,我倒情愿再回到那样的村庄,回到那样的教室,我甚至有点留恋手脚皲裂的情景,因为那是我成长的痕迹,是我生命中最纯真、最美好的回忆…… 此刻,我默默地对自己说,不能让自己的心中也像这冬日般失去色彩,不能让那些美好的回忆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黯淡无光。我要让心灵永远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就像冬日里期待雪花一样,期待着生命中的每一次美好。
简介:范方启,男,安徽怀宁人,教师,安徽作协会员。先后在《中国铁路文艺》《阳光》《延河》《江河文学》《散文选刊》《参花》《小说月刊》《火花》《四川文学》《短篇小说》《散文诗》《杂文月刊》等一千多家报刊发表过散文小说三千多篇(不含重复发表),出书三本(常规出版),散文集《生命是一次美丽燃烧》为中小学图书馆核心书目,发行量超百万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