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砚青娇艳无双,才华出众,虽早早嫁人,但丈夫温柔体贴,幼子聪明可爱,哪怕最糟糕的年月,她也一直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着。
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后,她才知道,她生活在一本年代文小说中。
小说中的龙傲天穿越男主迎娶真千金,一路开挂,走上人生巅峰。
而她,是痴恋真千金的天才反派……那早死的炮灰妈。
她那临死都不放心的乖巧儿子,长大后痴恋那位万人迷真千金,和龙傲天作对,被处处打脸,最后疯狂惨死。
她那年轻有为的丈夫,十年后果然位高权重,但看似温柔其实性情偏执,最后为了儿子付出一切代价。
她重生成了一年轻姑娘,赶紧去找儿子了。
此时的儿子一脸桀骜不驯,正拎着北冰洋汽水,把小混混揍得满地找牙。
孟砚青对儿子招招手:“过来。”
儿子张扬的爪牙顿时收敛,恭顺地走到孟砚青身边。
小混混们瞬间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打遍几个胡同无敌手的陆亭笈吗?!
红旗轿车停下,陆绪章迈开长腿下车,皮鞋优雅地踩在青石板上。
青砖灰瓦的老墙根下,他那向来意气风发的儿子低垂着脑袋,站在一姑娘面前,被训了个狗血淋头。
他扯唇,冷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我儿子?
他迈步上前,决定给那姑娘一个教训。
那姑娘却在此时回首。
陆绪章脸上的冷笑瞬间冻结。
那恰是他十年来日思夜想的面容。
孟砚青是被冻醒的,她冷得整个人仿佛浸在冰窖里。
她很是惊奇,又觉得新鲜,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感受过饥寒饱暖的滋味了。
那一年她撒手人寰,先是经过两年的混沌岁月,之后有了清晰的意识,便一直飘飞在四九城上空,游荡于芸芸众生间。
她会随风四处漂泊,会如同燕子一般栖息在人家屋檐下,会看别人家厨房冒出的袅袅炊烟,也会花大把的时间泡在图书馆中,不过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也想回家看看,看看丈夫,看看孩子,却总是不得近身。
她过了很久才明白,自己只是一只孤魂野鬼,已经彻底被这世间遗忘了。
她没想到,如今她感到了久违的冷意,这不应该是她能感觉到的。
她睁开眼睛,眼前朦胧一片,仿佛被雾气罩着,有一个什么细微的暗色在她眼前轻轻晃荡。
过了好一会,她的视线逐渐对焦,她终于看到,那晃荡着的竟然是一只蜘蛛,那小小生灵吊在一根细长的黏丝上,正忙碌在自己的那方天地中。
她疑惑,小心地坐起来,看向四周围。
她发现自己竟然不是飘在空中,而是躺在一间狭窄的屋子里。
她打量着屋子,太小了,甚至不能称之为屋子,过于简陋狭窄,旁边堆放了破铺陈烂套子,旧尼龙袋子里塞满了烂油纸和枯叶干枝。
凭着孟砚青飘荡十年的经验,她知道自己死后没多久就发生了唐山大地震,自那之后,四九城人家四处建防震棚,后来地震的事过去了,防震棚留下来堆积杂物用。
这应该就是一间防震棚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只有一张破褥子,烂得露着一簇簇变了色的棉絮,被子本身已经看不出色来了。
这时候,她听到地震棚外有说笑声,是几个女人的声音。
那几个女人正说攒副食品票的事,说是马上中秋节了,到时候买月饼肯定还得要副食品票。
“现在说是以后不用票了,可我早打听了,不好买!咱还是得有票!”
“那可不,前几天老陈家媳妇还说呢,说好几个单位早早找他们订月饼,哪有那么多月饼,紧俏着呢!”
孟砚青一时有些搞不懂情况,便爬起来,凑到石棉瓦前,从缝隙里往外看。
入眼所见的,是北京城常见的大杂院,秋日的太阳有气无力地晒着,陈旧褪色的纱窗下,那几个女人坐着小马扎纳鞋底子说话,旁边一辆小竹车上有个娃娃咿咿呀呀在蹬腿。
风吹起来,将地上的烂油纸吹得扑扑簌簌的,也吹动那娃娃绒线帽子上的小毛球,那小毛球上的细绒便一颤一抖的。
这场景真实清晰,让孟砚青知道,这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
孟砚青心中惊异,打量着这院子好半晌,终于收回目光。
她又看了看这地震棚子,地震棚是用石棉瓦和油毡布搭成的,那石棉瓦很坚硬,边缘处甚至有些锋利。
她盯着那石棉瓦,好一会,终于屏住呼吸,试探着伸出手指。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逐渐靠近了石棉瓦,贴上。
并不会像以往许多次那样如同虚影一般了无痕迹地穿过,她竟然感觉到了坚硬冰冷的触感。
这让她心中涌起惊喜。
这不是她应该感受的,她只是一只被遗忘的孤魂罢了。
她用了一些力气,将手指按在石棉瓦上,之后收回,看着自己的手指。
手指上有着明显的按压痕迹。
这是人类的血肉之躯才会有的痕迹啊!
不过孟砚青并不敢高兴太早,她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那尼龙袋子的枯枝败叶上,她蹲下来,试探着扒开那尼龙袋子。
——果然,她是能碰触到那尼龙袋子的。
打开尼龙袋子,她在里面翻找,幸运地找到一颗苍耳。
苍耳是带刺的,她用刺来扎自己指腹。
轻轻一扎,她感到久违的刺痛。
之后,她便看到有鲜红的血缓慢渗出,开始是小米粒那么大,之后逐渐膨胀成了黄豆大小。
孟砚青颤抖着抬起手,用舌尖轻舔过那血迹。
她清楚地感到咸腥,也感到温热。
她喜欢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她竟然活过来了?
她再次看了看外面,外面那些聊得热火朝天的女人。
以前她四处飘荡,没有人能看到她,现在,别人应该能看到她了吧?
她是不是应该走出去,看看别人反应?
她略犹豫了片刻,到底推开地震棚子的门,走出去。
随着“吱——”的一声,她推开简易的木门,走到了阳光下,也走到了那几个女人面前。
她看到自己被太阳照射而形成的影子投在了台阶上。
——她也有影子了。
一个女人麻利地纳鞋底子:“要我说哪,这世道再怎么变,拿到东西才是好的,这万一不用票了,大家伙都扑过去抢,不就得涨价了吗?到时候咱不一定买得起!”
大家纷纷点头附和:“前几天我想扯块布做衣裳,结果可倒好,根本买不着,王府井都没有,全被他们抢光了!”
另一个抬起手,用看不出底色的旧手巾给孩子擦了一把鼻涕:“说得就是这个理儿,不要票,月饼还是紧俏,咱还是买不到!”
旁边一个织毛衣的听这话,却是嗤笑一声:“什么都得看路子,有路子的话——”
她说到一半,声音突然噎住。
她嘴巴僵硬地张着,就那么不敢置信地看着孟砚青。
“这,这,这——”她嘴唇颤抖起来,话不成句。
旁边几个女人听了,疑惑地看过来,于是她们全都看到了孟砚青。
顿时,所有的人脸色惨白。
那纳鞋底子的更是“啊”的一声大叫出来。
“鬼啊——”
声音尖细,穿透了几重院落,惊得屋檐上的猫“嗖”的一声溜了。
明明她已经活过来了,可为什么别人一眼认出她是鬼?
她和人有什么不同吗?
孟砚青很是困惑。
不过很快,更多人涌入,她被大家团团围住,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她终于明白了事情原委。
她现在的身份不是孟砚青了,而叫孟建红。
孟建红今年才十九岁,家住广外大杂院,后妈养的,下面有个妹妹差不多大,叫孟成秀,是后妈带进门的
别看孟建红是她爸亲生的,可她爸就偏疼孟成秀,没办法,没了妈就没了爸,这爸耳根子软,只知道听后面媳妇的撺掇。
孟建红打小就是爹不疼妈不爱的主儿,凄风苦雨长大,好在生在北京城,有居委会管着,倒是也不至于不让上学,如今高中毕业了,没考上大学,在家赋闲等着招工。
结果家里做主,要让她嫁给一个二婚男,那男的年纪也不小,还带个孩子,对方给的彩礼多。
孟建红是个闷不吭声的性子,被人欺负了也不说,但她气性竟然很大,不想嫁给那男人,一气之下竟然跳河了。
本来人都死透了,放在地震棚里,她家里已经准备找个男人合棺,打算趁机再卖两个钱,谁知道家里人刚跑出去张罗买主,这边人又醒过来了。
孟砚青听到这一切,多少有些意外。
她认识这一家子,虽然没什么血缘,但却联过宗。
孟家曾经也是大家族,祖上书香门第,出过翰林,同治年间弃官从商,经营珠宝玉器店,并倡导成立了成立珠玉行业会,及至民国,已成大气候,旗下也曾投资煤炭、铁路和银行等,堪称民国大家。
孟家的败亡是四十年代末期的事了,而从兴盛到衰败,从世家大族到四处零散,这其中自然有许多分支旁族,这广外大杂院孟家一支,和孟砚青祖父有些交情,所以联了宗。
到了孟砚青这一代,已经没什么来往,不过孟砚青父亲回国后,这边还是找过去,有过几次交道。
就孟砚青所记得的,她见过小时候的孟建红。
那个时候自己才十三四岁,过年时候广外孟家去自家走亲戚,抱着才没几个月大的孟建红。
孟砚青那时候还是大小姐派头呢,便随手把手腕上的翡翠手链摘下来给了孟建红,说让孩子拿着玩去吧。
孟建红她妈当时还感谢得很。
之后赶上了特殊时候,孟家日子不好过,广外孟家怕受连累,就再不和他们家走动了。
孟砚青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孟建红,昔年那个抱在怀中的小娃娃。
在众人的围观中,她进到了孟建红家的房中,看到洗脸架上镶着的镜子,她凑过去看。
这孟建红竟然长得和她很像,乍一看不太能分出来。
孟砚青对着镜子,看着眼前这熟悉的面容,开始想着现状。
孟建红跳河死了,她借着孟建红这身体重活了,成了孟建红,也就是说,自己可以像普通人正常人一样,活下去了?
想到这里,她还是不太有真实感,便在屋子里蹦了几下,感受身体的重量感。
她能感觉到自己沉甸甸的,不会稍微不留心就飘起来了。
一时看到旁边的白炉子,她又伸手过去烤火,凑近火源时,她清楚地感到手指被烤到的灼烫感。
寒冷,灼烫,疼痛,重量感,温热的血液,以及被阳光照射下的影子,这些她都有。
她真的活了。
孟砚青后知后觉地激动起来。
她原就有些不甘心,有些遗憾,如今活了,她可以重新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