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润宜鼓起勇气跟原惟表白时,她还是傅家的二小姐,再水好歹也是个千金,跟他多少还算一个圈子里的人。
但原惟礼貌地拒绝她了。
后来原惟再听到傅润宜的名字,在一桩人人嘲谑的真假千金豪门八卦里。
傅润宜是被赶出傅家的假千金。
再见面是七年后。
原惟发现,傅润宜好像还是读书时温温吞吞的样子,好像……还是很喜欢他。
|HE/狼兔文学
四月的新湾多有小雨。
这几年旅游业兴起,新湾樱花也算有了名气,雨水淅沥也依然不缺一批批外地游客撑着透明伞在雨幕花影里拍照打卡,将文熙路堵得水泄不通。
傅润宜社交很少,朋友无多,平时几乎是非工作不出门。
大学来新湾,至今七年。
她只在坐公车路过时,远远瞥过几眼文熙路的樱花,和这个旅游城市络绎不绝的陌生面孔一样,始终隔一层透明玻璃,有所感知又毫无交集地存在于她的世界之外。
无论长相还是性格,傅润宜都缺乏锐利惹眼的特点,不急不躁或许勉强可以算作她的长处,即使琐碎生活中时常多阴雨,她也总有耐心将自己为数不多的情绪慢慢晾干,再收拾妥当。
说缺点的话——
健忘,是傅润宜身上很严重的毛病。
背山临海的明潭酒店也是新湾地标建筑之一,风景好,格调高,除了贵几乎没有其他缺点。
傅润宜的同校学姐兼前任老板庞茹在这里长租了套房,酒店赠送下午茶,庞茹约傅润宜来这里享用免费的甜点。
庞茹很有生意头脑,大学开网店,没毕业就已经赚足普通人一辈子也赚不来的存款,毕业后电商风口退去,她也一刻没闲着,去酒吧蹦迪都揣着自己的生意经,结识新人脉,永远有搞钱的兴头。
傅润宜同庞茹性格迥异,能成为朋友实是小概率事件。
大三时傅润宜拿着几个没什么含金量的大学生摄影奖来应聘摄影助理,却没料想阴差阳错在庞茹手下做了四年的模特。
庞茹也一直很照顾这位学妹。
自从庞茹转行,傅润宜已经半年没有正经工作过了。
庞茹依然充当半个经纪人的身份,之前介绍过老本行给她,是朋友的网店,走小众原创的设计师风格,还给傅润宜牵线过一个防晒霜的广告拍摄,傅润宜说她不想再减肥,也不爱喝去水肿的冰美式。
庞茹匪夷所思地打量她:“你又不胖,顶多为了上镜再瘦几斤,也就个把星期的事儿。”
傅润宜做过模特,也并非易胖体质,控制体重对她来并非难事。
但她固执摇头。
她不是很想过因为需要保持身材和维持好的脸部状态而充满注意事项的生活,也不是很喜欢被镜头聚焦的感觉,即使她发呆放空的状态总是莫名被摄影师欣赏。
傅润宜认为自己缺乏身为模特的职业素养,但碍于个人道德,很怕因为自己的不专业给别人增添麻烦,所以也做不到随心所欲,只能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暴露性格缺点,也尽可能不要在工作中掉链子。
除此之外,签了新合约后,要与新老板和新同事打交道,也让她感到一些不愿面对的社交压力。
今天见面,庞茹又有新工作介绍给她。
有个不太出名的乐队筹备拍摄MV,需要一个会拉小提琴的长发女生,制作方看了资料,很满意傅润宜的形象气质。
“你知道那个导演怎么说你吗?”庞茹觉得很有意思,“他说他喜欢用天气形容人,说你人如其名,雾气蒙蒙的,怎么说来着——有光照稀薄带来的忧郁,但也没潮湿到形成风雨。”
庞茹慵懒搅动杯子里的咖啡,哼笑一声:“果然这些搞文艺的男人,夸女人一套一套的。”
庞茹最近新谈了一个文艺圈的男生,疑讽实褒的语调看似在讲MV导演,实则令她满意的,或许另有其人。
“可是我很久没碰琴了。”
说完,傅润宜低下头。
曾经长久持弓的右手指尖,也在年月荒怠中失去印迹一样的茧。
“不要紧!是MV,又不是你的毕业演奏会,没有太多的专业要求。”
傅润宜怔了怔,随即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心不在焉地应和,她想到,她的确学琴很多年,但还从来没有办过毕业演奏会。
“那我再想想。”
庞茹托腮盯着她,两边嘴角齐齐飞扬,牵出一抹因过分标准而显得十分虚假的微笑,了然出声:“然后——明天找个时间给我打电话说,茹茹,我想好了,我感觉我不是很适合这个工作。”
被完全戳穿心思的傅润宜抿住嘴巴。
庞茹了解傅润宜的性格,没有继续为难,只是苦口婆心地说:“你真的不能再宅下去了,天天待在家里,连男朋友都交不到,你的生活里除了外卖员和快递小哥,还有别的生物吗?”
傅润宜想说,有。
她最近收养了一只流浪猫,但她从没养过宠物,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养好,小猫警惕心很强,也跟她不太亲,或许哪一天她回去打开门,就发现没有得到良好照顾的小猫已经窜出阳台一走了之。
养小猫的事,最终没提。
傅润宜摆出一副诚恳听训的模样,冲庞茹乖乖点头说:“好,那我回去好好想想。”
天黑了,庞茹还有约会,两人说了告别。
从酒店后花园到大厅不过百步,傅润宜还没走远,帽衫兜里传来嗡嗡震响,庞茹打来电话,见怪不怪拖着懒散调子。
“蛋糕是不是又忘拿了啊?”
两手空空的傅润宜咬了下嘴唇,手机附在耳边,“嗯”了声,立即掉头往回走。
“你这个健忘的毛病——”对面长叹,“要是哪天喜欢什么人,是不是也喜欢着喜欢着,就忘了喜欢了?”
傅润宜想到记忆里的某个人,小声说:“不是。”
后花园有一部分在装修。
巨大的彩绘玻璃由穿着荧光背心的工人们小心搬运,傅润宜折返,提着精致的樱桃千层,紧急避开。
头顶的樱花树却不知退让,被过高的玻璃一角绊到,长枝回弹,簌簌震落一片花瓣雨。
工人们搬着玻璃匆匆离开,树下站着的年轻男人却如一帧临时被插入的图像,毫无防备地映进傅润宜眼帘。
他身形高大,穿一件深色衬衫,微偏头,像在寻看什么,侧面迎光的脸部线条深刻,眉骨高耸,唇色薄红,本就立体的五官上一时明暗分明,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感。
正接电话,莫名被扬了一身花瓣,男人抬头看了一眼无妄之灾的来源。
——樱花还在落。
几步之外的傅润宜也开始认真思考,虽然她没有像庞茹调侃那般,日久天长,将喜欢的人渐渐忘却,却似乎也从来没有幻想过和原惟有朝一日异地重逢的场景。
一向缺乏随机应变的能力,平时因装修噪音不得已要去敲邻居的门,傅润宜都至少要提前在心里演练好几遍开场白。
以至于她还没想好下一步的恰当举措,面前的男人已经结束通话,临走前察觉到一旁过久的注视,他掸指拂掉肩上的几片淡粉花瓣,视线朝傅润宜没什么情绪地扫来。
“认识?”
傅润宜讷了一瞬,呼吸系统陷入短暂停滞,下意识地摇了一下头。
原惟又无关紧要地看了她一眼,便朝宴会厅走去。那是与可以出门打车的大厅截然相反的方向。
只走了几步,傅润宜的步子就慢慢顿了下来,足腕像栓了橡筋,每迈一步,阻力愈盛。
这阻力是她人生中一种罕见的忧患。明明她将社交生活削减,将人际关系看淡,却难得地不舍一段虚无缥缈的缘分——她感觉自己以后不会再这么幸运遇见原惟。
或许要再等七年,甚至更久。
就像两条方向不一致的直线,有且仅有一次相交的机会,往后无边无际的时光,只有渐行渐远的宿命。
于是她在即将迈进光明的小路上,停了脚步,隐藏在灌木丛间的地灯蓬蓬映照一方米色裙角。
那光亮微淡,偏冷的黄绿色,似山野之间怯怯生光的萤虫。
傅润宜发僵的手指反复捏蹭着,不仅没能缓解紧张,反而生出少许汗湿,她鼓起勇气回头,看向还未走远的原惟,用并不高的声音、尽可能字音清晰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傅润宜,你记得吗?”
原惟转头看着她,眉眼凝到一处,没有及时说话的表情,如同往记忆里输入某个姓名关键词却搜索不出任何答案一样,是直截了当的空白。
傅润宜就知道了。
他不记得了,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原惟神情带着微妙的疑惑,可能是想问什么,也可能是没什么问的必要。
傅润宜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冒昧,弄巧成拙的勇气像一出毫无新意的搭讪,戏码不新鲜,或许都已经打扰到了对方。
傅润宜不敢再看向他,垂敛的视线中是满地被吹乱的落樱,低声掷下一句“抱歉,打扰了”,她很快地转身离开。
可能是长久独居的后遗症,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傅润宜习惯用放空自己来避免不好的情绪发酵,然后让脑子里的另一个声音来提供行为指令。
这种刻板行为能产生一种奇特的安全感,好像除了自己,她还有另一个自己可以依赖。
比如——
“傅润宜,出酒店去打车。”
“傅润宜,回家记得喂小猫。”
“傅润宜,蛋糕要放到冰箱里。”
所以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确认那不是原惟的声音,傅润宜只朝空空如也的走廊一侧瞥去片刻视线,之后听到第二次有人喊傅润宜时,她不再查看周围,步履未停,只当幻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上了出租车,傅润宜很快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好。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没什么好难过的。原惟本来就没有理由记得她,除了表白那次,傅润宜都没怎么跟原惟说过话,而被人告白,对原惟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
原惟不可能记得每一个告白者。
如果他破天荒对傅润宜有印象的话,那大概是回想起来,傅润宜是其中最莫名其妙的一个。
当时原惟好友讶异的表情说明一切,离开时他对原惟说的话,傅润宜至今都记得——
“她来你家不少次了吧,本来以为她是例外呢,怎么也落俗了?”
傅润宜并没有将这话当做嘲讽或建议,也没有因此感到后悔或懊恼。
她只觉得这话没什么道理。
落不落俗又有什么关系。
原惟不会喜欢傅润宜,无论是后来落俗的傅润宜,还是之前不落俗的傅润宜,原惟都不喜欢。
因为不喜欢,所以也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