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普天都在同庆。”
“我告诉你一句废话,别听别人的废话。”
在这个充斥着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的成年人世界中,云山雾罩里的神仙们,也有职场的焦虑和内耗。
改编自马伯庸的著名同名小说,舞台剧《太白金星有点烦》把大家印象里高居云端的神仙菩萨们拉到了台前。大幕拉开,各路登场,伴随着接二连三的金句和欢笑,逐渐触及“上面的”秘事。神仙们的苦恼与纠结、虚伪与套路,看起来与人间的职场别无二致。
春节前,年会季,这不正是职场表演最活跃的高峰期吗?
故事就发生在太白金星的“庆功宴”上,莫名其妙落到手的项目,不同事业部之间的推诿,各路领导派系塞进来的人手,人人都想插一手蹭一下的功劳,以及虽然搞不明白但必须得合理的不合理…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这说的是天庭的“西天取经”大项目,这和我们焦头烂额的打工日常有什么区别。
太白金星、观音大士、西王母、哪吒、悟空…这些护佑众生、高高在上、每个中国人从小念到大的名字一一登场。他们不仅对打工人的觉悟和职场运行法则颇为熟稔,更有着天庭自己的一套职场黑话体系。有些名词固然陌生,但靠着身为牛马的自觉领悟力,并不难理解他们的所指。被班味泡久了,谁还没点察觉言外之意的小本事。
剧中的哪吒每每来去匆匆,替领导带话,一副笑眯眯但高深莫测的样子。哪吒一次次地提醒太白金星“小心烫”,却从没让他真正分到过一杯羹。这杯反反复复喝不上的热茶,是神仙道场里烫手的山芋,上面的当是赐你泼天富贵,下面的却也不会真正指望。进取心,有一点,但不多,相当真实。
而这部分的存在,不仅直接拉进了神仙和人的距离,也增加了大量的喜剧效果,配合天庭庆典上的一个个节目表演,神仙们自带的灯光效果、混着电音和敦煌舞身韵的年会风歌舞…常常笑得观众前仰后合也哭笑不得。
“太上忘情,超脱因果。”
这是太白金星对自己不断的提醒,是他最后领悟的萌芽,也是普罗大众对得道成仙的刻板印象。
我等凡人看着满天的神佛,或许并不怀有真正超然的期望,而凡间的因果落入神仙们的眼中,亦不过是打工日常里一桩项目。或许棘手、就算繁琐,也终会有一个盖棺定论,终会有一个结案拍板。
太白金星对此也并非一无所知,而妙就妙在,他并不是一个无情的打工机器,他对于自己的工作有着“该死的”责任感和疑似高于职场平均水平的道德底线。所以他能敏锐地察觉到那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傲慢和狭隘。
天庭的因果二字,有着类似于dirty work的含义。复杂且吃力不讨好,办好了可能没有功劳,办不好人人嫌弃。而简简单单的“因果”二字,包含着下位者多少的辛酸, 六耳猕猴的遭遇就是一个典型,也是反抗性的代表,承载着全剧的内核。在上位者眼中,一个小小猕猴的修行如何比得过大局的需要,对于他的苦难,神仙们有种集体性的无视,谁也不要沾惹,谁也不要去提起。在舞台上,通过太白金星的层层回忆与复盘,我们可以窥见六耳猕猴以及一系列的天庭隐秘,也看到了他对于因果的试图远离又难以远离。
原著中各种极具颠覆性和想象力的设定,也在舞台上通过种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每次出现,那种让人爆笑的荒谬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合理,怎么不算是一种魔幻现实主义。
正念和浊念,围绕在太白金星身侧的这两位念头,将他内心的纠结犹豫和大实话悉数抖搂,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更全面立体的太白金星。
在乍一看的理解中,正浊两念,普世意义上的褒贬显而易见。随着故事的展开,正念不断鼓励太白金星在仙途职业上心无旁骛地一心向卷,浊念却反复提醒着他职责所在和良心所指。 褒贬之间,正如台上的八卦两极,相辅相生,难以定论。
他会揣摩上意,也懂春秋笔法,写出过漂亮的文书,也藏着些放不上台面的秘密,诚然,在现实职场上谈理想主义多少有点可笑和幼稚,但他终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放下阻止他一心进取的浊念,两边的天人交战被观音大士轻巧地总结为一句“内耗”。
末了,太白金星有一段相当震撼的独白,祖峰老师在热泪盈眶中克制着。
此时,正念和浊念都已不在身侧,诸事落定,接大欢喜,而心中的愧与悔,也只有自己知道罢了。正如他所说,把他推到今天这一步的,正是他那些“飘忽不定,纠结拧巴的念头”。无论是凡人还是神仙,都无法在理想和现实之中彻底选择其一,而恰恰是这些牵念,构成了世间的百态。 皇帝家太乱,那做个诗人,也挺好。
这样一个上天入地,天马行空的故事,落到舞台上的效果十分仰仗演员们的表现。
当天的太白金星饰演者祖峰老师,观音大士的饰演者刘晓晔老师,面对信息量巨大的台词,不仅把故事的条理因果剖析分明,更通过对两个个性鲜明的人物的塑造,展开了浩渺真实的天庭画卷。
除了实力过硬的主演,其他配角以及群演的功力也让人眼前一亮,尤其是在舞蹈肢体和戏曲功夫方面的展示,既有传统文化的弘扬,亦助力于整部剧的气质呈现。
是天庭神仙,亦是打工你我。
一场戏罢,或许从神仙们的心思与经历中,我们也能照见在尘世中困顿浮沉的自己,在不可预测的身不由己之中,能多抓住一些把握本心的勇气与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