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中国青年出版社)一书,是作者张胜历时16年采写其父张爱萍将军,并以对话形式成书的传记式作品,记录了晚年的张爱萍将军对自己戎马生涯的回忆,特别是他在重大历史关头的抉择与思考。摘登部分如下。
“我是第一次听到”惹来杀身之祸
1966年3月,父亲的直接上级,总参谋长罗瑞卿在软禁中,因不堪忍受对他的诬陷,以死抗争,结果换来的是被截去了一条腿和罪加一等的屈辱。父亲回忆这段往事,是从上海会议开始的。
1965年12月8日,父亲回忆:“车到上海,晚上见到叶剑英同志,他告诉我,罗瑞卿,他犯了篡军反党的严重错误。我很吃惊。上来就是分组会,叶群先介绍,她是几个组的跑。中心是罗如何逼林下台,就记得说罗踢了走廊里的猫,含沙射影地说了些什么话,很无聊的事,记不清了。”
父亲分在的华东组,有刘少奇、陈毅等他熟悉的领导人。父亲说:“我记得很长时间没有人发言。最后是陈老总先打破沉闷,他说,爱萍,你在总参工作,总长出了问题,你这个副总长应该清楚嘛!你就先给大家说说吧!和陈老总之间讲话一向很坦诚。我说,我不清楚叶群讲的这些情况,给我的感觉,林总对罗长子是很信任、很放手的,罗也总是说哪件哪件事都是经过林总同意的。谁晓得会出这种事,我是第一次听到。”这句不经意讲出来的大实话,后来居然给他惹来杀身之祸!你是副总长,你说你不知道,难道是我们造谣?既然是以中央名义召集的会议,又特意安排了叶群介绍情况,都不能简单的只看作是她个人行为。父亲在这场灾难中被关押了5年,他在狱中折断了一条腿,九死一生;我们全家也随之颠沛流离,濒临家破人散。
依照父亲一贯的组织观念,对中央提出的问题,是必须认真思索的。父亲说:“当时我既没有看到倒罗的实质,也没有意识到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我只是从思想上、作风上提醒自己,在成绩和功劳面前决不能向党伸手,告诫自己,不要走到罗的道路上去。我从罗的工作作风和思想作风方面做了批评性的发言。”显然,这种认识与会议的基调是极不适应的。
“怕什么?横下一条心,顶下去!”
这里有一个细节。父亲说,他考虑到刘少奇同志是主管四清工作的,希望能向他汇报一下方巷杜教的情况。刘的秘书挡驾了。但刘少奇又主动来电话约谈。父亲说:“整个汇报,就是自己在唱独角戏,少奇同志缄口不言。当谈到发动农民群众学习毛主席著作时,少奇同志只说了四个字,好嘛!好嘛!”父亲说:“他这样心不在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1966年,中央军委在北京召开会议,正式给罗瑞卿定性。从故纸堆里,我找到了当年作为会议文件下发的某领导人的一份发言。这个平时和罗工作关系最密切的人说:“罗瑞卿的问题我早就有所察觉。到了1965年,罗瑞卿反对林副主席的活动就更疯狂了,公开地跳出来,反对林副主席,逼林副主席交权,让贤……他就打电话要我到他那里去,他就大骂林副主席……罗就要刘亚楼向叶群同志提出要林副主席接受四条……企图打击林副主席,挑起各军区对中央和林副主席的不满……”然后就是无限上纲:“他近几年来之所以特别仇恨林彪同志,并不是他和林彪同志有什么私仇宿怨,而是由于他的地主阶级本能和个人野心所驱使的,他想从这里打开一个篡军反党的突破口。”“是一个野心家、阴谋家、伪君子,是党内军内的极端危险分子。是一颗定时炸弹。”“是一个最喜欢最善于撒谎、造谣、挑拨、抵赖的人。”
父亲回忆说:“我还是固守我的老原则,实事求是。对犯了错误的同志,即便是他曾疏远过我,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不清楚的事不瞎说。我从心里鄙视那些政治投机者,都是些无耻小人!”这时,父亲的认识,还只是出于同情弱者的人性本能,和对政治投机者的鄙视。
听到罗跳楼的消息后,父亲惊愕中带着激愤:“为什么要自杀?枪林弹雨都过来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怕什么?横下一条心,顶下去!”
什么时候,我们党内搞成了这种风气!
一个星期后,陈毅通知我父亲到中南海周恩来总理那里去一下。父亲到了后,陈老总说,总理一会就到。闲聊中,陈问父亲,彭罗陆杨的事知道了吧,有些什么看法啊?在这之前,军委召开会议传达了《五一六通知》。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四人被定为反党集团,简称彭罗陆杨反党集团。
父亲回忆说:“他既然问到我有什么看法,我就说,对中央的决定我没有异议,但我就是看不惯有那么一批投机分子,人家在台上的时候拼命巴结,出了问题就落井下石,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共产党内搞成了这种风气!陈老总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知道叫你来干什么吗?我听不明白了。陈老总说,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你张爱萍身上无小事。你看看吧,说着拿出一封信,有人把你告了!我一看是揭发我在会上说的几句牢骚话。就是坐在我旁边的那两个人写的。后排的那个人做的证。”
总理叮嘱:管住那张嘴!切记!切记!
我们看到这封告状信的全文,是在3个月后的1966年9月,信以大字报的形式公布出来。原信写于1966年5月23日,由总后、科委、总参作战部三个高级干部署名。信中说:“在向高级干部传达彭罗陆杨的会上。张爱萍在下面散布说,‘说好就好得很,说坏就坏得很,现在说坏,就那么坏?他(彭真)又不管军队工作,为什么军队的事情老向他汇报?还不是看见人家势力大了,自己去挤!去靠!去年国庆节还请人家吃狗肉呢,现在讲起来倒这样轻松。我看,党内投机分子就是多,各种各样的投机分子!’张爱萍第一句和最后一句为最恶毒,要害指向毛主席、林副主席和坚持正确路线的同志。”
父亲回忆:“这时总理进来了。陈老总说,他已经不打自招了,看来他是搞阳谋的,不是搞阴谋的。总理有事要走,临出门时又转回来,又叮嘱了我一遍,并指着陈老总说,还有你!你们两个都要管住自己的那张嘴!现在是什么时候啊,可不要乱讲话吆!切记!切记!”
对彭真,父亲并不熟悉,罗瑞卿、杨尚昆他在红军时期就熟悉,但也就是工作关系。和陆定一,在中央苏区时,陆是团中央的宣传部长,我父亲是秘书长。解放后接触不多。可现在呢?父亲说:“有错误就批评,有罪行就法办,先把事情搞清楚嘛!罗瑞卿是什么问题?杨尚昆是什么问题?陆定一、彭真?我不是在为他们说好话,我也没有必要为他们说好话。说是反党集团,总要有组织活动的事实嘛!还有要防止反革命政变,说的那样吓人,摆出事实来嘛!”
尤其令他怒从中来的是,那些上台揭发最凶的、调门最高的、标榜自己最正确的人,偏偏就是过去吹捧得最肉麻的、跟得最紧的,用他的话说,是“把人家门槛都踏破”的人。而对这样政治品质恶劣的、一副谄媚相的奴才,上面偏偏还就欣赏,破格提拔重用,官位节节高升。这叫什么风气?这是党的会议吗?父亲由旁观到抵触,由愤然到怀疑。
总理离去后,陈老总又把父亲留下,两个人做了长时间的谈话。父亲回忆说:“谈了他对党内、军内许多不正常现象的看法,联系到历史,很中肯,推心置腹。”但总理和陈老总苦口婆心的告诫,对父亲起作用了吗?我妈妈说:“你爸爸回来我问他,他这种口无遮拦的毛病,真让我担心。但他只是说了句,无耻小人!看来他满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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