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华为人编辑部
来源 | 华为人 心声社区
投稿 | funqitown(微信)
“我常常会因为自己的一个灵感而感到特别happy。”在镜头前刚坐定时,华为Fellow、旗舰手机的总架构师黄波还有些拘谨,但一谈到技术问题,他的眼神一下子亮起来,嘴角弧线微微上扬,口中蹦出的“happy”尾音轻轻翘起,让人不禁跟着微笑起来。
黄波从小就着迷于立体几何,拥有出色的空间想象力。每次解题的时候,他就像站在线条和角度交织的错综复杂的网中,大脑如涡轮般高速运转。随着线条和平面旋转、展开、折叠,一个三维图形逐渐成形。他很享受这种运用想象力,逐步揭开谜底的过程。
灵感常常造访他。休息的时候,他喜欢手里把玩某个小玩意——一个摄像头、一个麦克风,又或者是几根排线,手指无意识地触摸、滑动,大脑却在进行一场天马行空的遨游。
有人评价他,每次旗舰手机技术创新“山穷水尽”之时,他总能“化腐朽为神奇”,力挽狂澜,挑战不可能,MAKE IT POSSIBLE,拿出令人惊艳的作品。这些作品包括我们熟悉的Mate 7、P9、Mate9 Pro、Mate X2、Mate X3、Mate X5等,还有最新发布的Mate XT……他就像指挥家一样,在方寸之间巧妙指挥着各种器件的腾挪与组合,在严谨逻辑和自由想象间无缝切换,给人一种矛盾却又耐人寻味的魅力。
十几年来,团队在一个接一个高难度的旗舰项目中不断创新,一直在挑战,把不可能变为可能,艰辛程度超出想象。“作为主心骨,我永远不能倒下,而且每次还得想出招。”他笑着说,“以前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有耐力的人,但现在刷新了这个认知,毕竟16年走下来了。”如今的他,依然不愿妥协,在每一个项目中倾注全力,“我们已经做出了别人想做但是做不出来的产品,下一步要做出别人想都没想到的作品。”
以下是我们和他的对谈。
您在今年3月份被任命为公司的Fellow,给您带来了什么样的变化?
黄波:Fellow是一个很高的荣誉,一方面是对我工作的认可,另一方面是对我的激励和鞭策,过去的已经翻篇了,新的一页开始了,用一句虽然老套但很准确的话来说,就是“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在Fellow的任命仪式上,置身于现场的仪式感中,我很受激励,但没有那么浓烈的情绪起伏,更多还是觉得责任在肩。这个新Title提醒我,要站在更高的维度思考并推动技术方向和产品方向。
架构师最重要的特质和能力是什么?
黄波: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自驱力和想象力。逆境中的自驱力很重要,内心肯打、敢打,面对困难才会穷尽一切办法克敌制胜。同时,想象力对于创新非常重要。架构师要能想到世上还没有的东西应该长什么样子。
我经常会因为一个灵感很兴奋、很happy、很有成就感,可能是形成了“自带鸡血”的奖励机制,所以头脑里面想法很多。晚上睡觉的时候,半睡半醒之间,我脑袋里可能突然蹦出一个灵感。有一次,我正在琢磨Mate X2复杂的弯折问题。要实现水滴型弯折,柔性屏幕要进行一次内折和两次外折。内折时,内侧受到挤压;外折时,内侧却变成了外侧,需要拉伸。我冥思苦想了好多天,一直没找到突破口。一天夜里躺下以后,一个点子突然就来了:既然没办法消除影响,是不是可以建一个“隔离带”来减轻内折与外折的相互影响?最终,我们用双旋水滴铰链形成一个水滴式的容屏空间,系统性把柔性屏幕和转轴结合在一起,在内折区与外折区之间建立了屏幕与转轴门板刚性连接的方案,从而大幅降低了弯折过程中内折与外折的互扰,实现了柔性屏幕的“能屈能伸”。
在Mate X3上,我们为了让折叠机更轻薄,到处“抠”空间。有一天,我拿着手板把玩,摸到了摄像头位置比较大的凸起区域,就盯上这个位置了:能不能把摄像头好好布局一下,利用一下这个空间?我们和ID设计师一起优化摄像头布局,最终把圆形凸起区域让出四分之一给到主板堆叠,而且做成了“三明治”堆叠,缩小了主板占用的面积,进一步给电池让出了空间。灵感常常就是这样,在不经意间造访我们。
您从一名工程师成长为公司Fellow,是什么驱使您一直深耕架构设计领域?
黄波:其实,做架构师之前我也做过团队主管、领域技术专家……架构师是T型人才,需要既懂技术又有一些管理经验,既要具备某个领域专业技能,又要能够跨领域解决问题,涉猎的知识范围比较广,每天面对的问题也是新的,这种新鲜感对我很有吸引力。当然,还有更大的乐趣是,我们能够很快地把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看到自己主导的产品热销,获得消费者的喜爱,内心的喜悦和成就感是无与伦比的。
除了成功的故事,有失败的经历吗?
黄波:当然有。应该说,Mate7是我负责的第一款成功的产品,在此之前,我经历的更多都是失败。
2012年,做D2的架构设计时,我还是一个“没入门”的架构师,爱钻牛角尖,性格也比较我行我素。当时友商推出了不锈钢材质的手机,我觉得很有质感,就想跟随这个方向,把D2也做成不锈钢机身。其实囿于成本和工艺的不足,当时的我们是很难做到的,但我根本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最终D2整机重量超标,量产非常痛苦。这个惨痛的失败醍醐灌顶,像一记重锤,敲醒了我的盲目自信,让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作为架构师,应该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问题,还是站在消费者的角度?应该突出某一个特性,还是综合考虑所有方面并做好平衡?应该执着于自己的坚持,还是开放地听取他人的意见和建议?
失败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它让我明白,架构师最大的价值在于成就他人,成就他人也能成就自己。在同一个舞台上,不同的演员尽情展现“十八般武艺”,才能共同奉献一出好戏。架构师就像一部戏剧的“技术指导”,要有系统思维,让各个领域的方案,在共同的架构下形成合力,达成完美的融合。
如果给年轻的工程师一点建议的话,您最想分享什么经验?
黄波:我最想说的是,千万别因为繁琐的流程和条条框框扼杀了自己的想象力,要敢想敢做。可以从小方案、小事情做起,把这个事情干成了,长期坚持就能形成自己的一套自我实现机制,最终主导自己的成长路径。
您主导了旗舰手机架构方案创新和关键技术突破,被评价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如果要您说一个其中最得意的作品,您会提到哪一个?
黄波:“化腐朽为神奇”的评价是一种褒奖,有些谬赞了。不过,旗舰机架构师的确需要有逆转困局的能力,否则产品就会陷入同质化竞争的漩涡。在规划设计每一代旗舰产品时,我都会有一种“竞争力恐惧症”:担心竞争力不足导致商业失败。我很清楚,持续的生命力不能只靠“一招鲜”,所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潜力的方向。追求极致、创新突破才能闯出一条路。
我最得意的作品之一是Mate9 pro,因为它第一次证明了极致架构和极致ID的完美融合是极具攻击力的,也证明了华为旗舰手机可以成为受消费者喜欢的品牌。在项目前期,我们一直没有找到有突破性的创新,支撑我们的品牌达到5000元以上的档位,因此被叫停了三次。那是我们团队的低谷期。我一直很不甘,带着团队往前拱,最终,2K双曲面AMOLED(有源矩阵有机发光二极体面板)屏幕、前置的指纹按键设计,全金属超薄架构,成了产品的亮点。叠加徕卡双镜头、全球首款22.5W超级快充,以及“18个月不卡顿”的流畅体验,Mate9 pro达成超预期的效果。
对比Mate9,Mate9 pro在性能不下降的情况下,整机体积缩小了四分之一,好比在“螺蛳壳里做道场”,闯出了一片新天地。在此基础上,我们还推出了Mate9 pro的保时捷定制版本,都获得了很好的商业结果。
您是Mate7的主架构师,这是一款对华为而言意义重大的旗舰手机,它在架构设计上给了您什么启发?
黄波:Mate7架构设计最大的亮点是同时做到了“三高一低”——高颜值、高密度、高性能、低成本。一般来说,低成本怎么可能做出高颜值?但在这个产品上,我们就用了一个别人“想得到但不敢做”的方法——用金属冲压工艺,做出了一体化金属CNC(计算机数字化控制)工艺才能实现的高颜值,每台手机节省成本几十元。这给了我们一个重要的启示:越是难以解决的矛盾,越是创造大颗粒价值的机会点。
2019年,您主导的业界首创“水滴形弯折”架构方案落地Mate X2,您是如何洞察到轻薄和折叠无缝的商业价值,找准这个技术路径的?
黄波:早在2017年,我们就开始做折叠形态手机的预研:如何实现在轻薄的同时,手机折叠后严丝合缝,展开后屏幕平整?
消费者不可避免要把折叠机拿来和直板机做比较。虽然折叠机有直板机不具有的大屏,但如果过于厚重,吸引力就大打折扣。而且,旗舰手机必须精致、有质感,折叠无缝也是必然的方向。
我们经过细致的分析,认为要达成这个目标,必须采用更为复杂的“水滴型”架构方案,也就是在手机屏幕弯折处形成一个水滴式的容屏空间,把柔软的屏幕以“水滴”的形状,收纳在手机内部的转轴夹角内。这看似简单的设计暗藏复杂精密的力学工程要求,难度大,但能支撑产品往更轻薄方向持续演进。Mate X2、X5的成功和友商的跟随也证明了这个架构方向的正确性和生命力。
近几年,在无法获得先进半导体工艺局面下,旗舰手机在架构设计上的新挑战是什么?
黄波:目前我们遇到的最大挑战是解决性能和发热的冲突。在先进半导体工艺受限的情况下,我们要充分发挥系统工程的优势。在非摩尔补摩尔方面,我们可做的事很多,比如芯片封装架构、单板堆叠布局、新型散热架构和散热材料,甚至新的整机形态,等等。
最近新发布的Mate XT非凡大师非常吸睛,作为旗舰手机的总架构师,您可以和我们解密背后的黑科技吗?
黄波:把平板装进口袋里是手机行业的梦想,“三折叠”不是一个新鲜的想法,但要让梦想成为现实,实现量产,却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研发过程。
为了携带方便,10英寸大屏幕需要折叠两次才能达到正常直板机的长、宽的尺寸。我们的折叠屏把多层柔性片材和OCA(光学胶)胶叠在一起,从上到下共有17层,每个叠层只有几到几十微米的厚度。我来做一个演示。如果拿十几张纸叠在一起,再弯折,你会发现,最上一层和最下一层有明显的错层。两次折叠如果错层互斥会导致层间剥离,屏幕就无法过弯折可靠性测试。如何在弯折两次后,还能做到错层相容,而不是错层互斥?这是横亘在三折叠面前的一大难题。
经过反复的设想和验证,我们创造性地提出了“一个水滴型折叠+一个外折叠”的“Z”字构型,实现了错层相容。之后,通过长达一年多的仿真迭代和可靠性的攻关,Mate XT实现了弯折寿命超过15万次,达成了量产的标准。
我们大胆想象,未来折叠机会越折越多吗?
黄波:倒不一定。如果产品和用户的需求相契合,那可能就会那样去演进;但是如果说不那么契合,可能就不一定朝这个方向演进了。我们还是要站在用户视角来审视每一种方向、每一个方案。
您觉得旗舰手机每一代都能超越前一代,出现一些极致创新点,秘诀是什么?
黄波:我认为手机行业持续进步主要是靠“用户体验驱动”和“市场竞争驱动”,看用户、看友商都很重要。
未来会如何演进?我认为有两个方向,一是AI进入端侧,相当于给每台手机都配备了一个私人助理,可以帮你完成订购机票、打车、日程安排等事,手机在形态和交互体验方面有突变式的机会点。现在大家携带的主要是手机,未来会携带更多可穿戴设备,如智能耳机、眼镜等,促进多形态的融合,创造更多的交互方式。二是新材料新工艺的突破,会给手机轻薄、高颜值方面带来突变式的机会点。现在的折叠机还是重了一点,如果能在材料方面有突破,创造更多轻质化的材料,未来手机的轻薄也会超出想象。
您平常有哪些学习充电的方式?
黄波:我是一个“杂食动物”,看视频、看书、跟身边人碰撞观点等,都是我的学习方法。平时,我会去看一些画展、陶艺展,还喜欢逛逛电子产品的零售店。
除了学习充电,我觉得给自己留白也很重要,有时候“悟”比“学”更重要。我记得2016年到2019年那段时间,团队人员严重不足,我被众多事务推着往前走,陷入一种到处“救火”、疲于奔命的状态。那阵子我们做出的产品反而没有什么大的突破。后来我下决心把团队能力搭建起来,慢慢有了“发呆”的时间,反而迸发出更多好的想法。
工作之余您会怎么给自己解压,什么会让你满血复活?
黄波:我喜欢听比较安静舒缓的钢琴曲,在公园里散散步,或者什么事都不做,就坐着发发呆,给自己一个放空的时间。如果压力实在太大,我还会跟老婆诉诉苦,哈哈。
回望自己在华为走过的16年,您最大的收获和感慨是什么?
黄波:时间过得太快了,16年一晃而过。我还清楚记得刚进华为的场景。那时我听说华为终端主要是在给运营商做贴牌手机,第一反应是:“这没啥技术难度啊,小菜一碟!”哪里想得到后来华为成为受消费者喜爱的高端品牌。我有幸见证了终端从籍籍无名到崛起、受阻、突围的整个过程。
Mate7的成功,第一次让我看到终端的愿景是可以达成的,然后随着每一代旗舰手机的不断创新,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不可能,MAKE IT POSSIBLE,慢慢构建起更大的信心,觉得再往高处走,都是可能的。
当然,这段征途充斥着无数艰辛和痛苦,按照我们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去慢慢回想,会觉得时间好漫长。你们可能觉得Fellow头上有光环,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我个人并没那么大的能力,还是得益于公司深厚的技术文化的土壤。
在华为连续做十几年高难度的项目不容易,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经历车轮战,就像煎饼一样,煎煎这一面,煎煎那一面,不断折磨自己。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何苦这么为难自己”,但内心又不甘,于是就这么慢慢地“煎”,直到拿出有竞争力的方案。我的16年,就是这么一点一点走下来的。未来,我希望自己可以继续做想做的产品,勇往直前,不留遗憾。
来源/《华为人》作者 杨宇蒙
风起堂观察/为您讲述华为奋斗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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