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 在迟到的叛逆期，当一个荒野上的孩子王

和王嫣的两次采访都定在周五的下午。王嫣说，她这学期坐四休三，周五都很有空——周六和周日不算在内，需要休息。

周末最好不出门也不社交，这是王嫣为自己充电的方式。按照前段时间流行的MBTI的说法，她是I人，更擅长在独处中完成充能。休息两天，重新活过来迎接新的一周。

不过，这是上学期后半段才逐渐建立起来的生活节奏，相比之下，王嫣此前时间安排几乎是“地狱模式”：一周五天每天都有课；周六去华东政法辅修法学，早九到晚九再上一整天课；周一，又开始上课，重复。

报辅修的原因，是觉得自己周末都在玩手机，没有学习，想找一个外力来逼一下自己。王嫣说，一直到现在，她也还没有完全从高中的思维模式里走出来，察觉到自己在放松，就会突然产生很强的负罪感：“觉得你好像每分每秒都得学，一旦停止学习，就会落后，然后就什么用也没有了。”

“到后面受不了了。觉得压力太大了，真的太累太累了，我觉得自己需要休息，就把辅修退了。周末的时候什么都不干，就是休息，就是不回消息，逐渐调节我的心态。不断告诉自己说：我现在就是可以休息的。这学期就好了很多。”

她说，这有一部分是心理学的功劳。学心理学对她来说，也是一个自我了解、自我疗愈的过程。

大一的一个周末，王嫣被妈妈拉出家门，一起去了一个比较远的公园玩，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大学和高中生活的不同。

高考考到心仪的学校、心仪的专业，是王嫣完成过的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华东师范大学的心理系，她从初中就开始向往。

“为什么想读心理学呢，是因为初中的时候读了一本书，叫《天才在左，疯子在右》。虽然那时候那本书的评价就很两极分化，但不影响我对书里描写的另一个世界产生好奇。当时年纪小，觉得他写的都是真实的有心理疾病的患者的世界，我就觉得很有意思。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想接触这样的人群。”

学校在大四会为大家的实习牵线，王嫣已经想好，希望能去精神卫生中心实习，做临床相关的工作，接触一些生活中真实的病例。

生活中，王嫣的一个小小爱好是在地铁上观察人类。上海地铁往往有较长的通勤时间，她不想用看手机来打发，就来“看人”：“你会发现大家确实看手机的比较多，偶尔在地铁上看到几个看书的人，我会觉得很欣喜！因为我自己也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然后就会忍不住想观察他们到底在看什么书。有时候也会不小心‘偷听’大家在地铁上的聊天。”

从初中确定自己的目标院校和专业，到高考如愿以偿，能有这样的坚定和坚持其实很了不起。王嫣笑着说，她喜欢做规划的性格实在是从小就开始了。六七年级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想未来要去考什么高中、考什么样的大学，并且每天都会给自己写很具体的日程表：具体到几点到几点要做什么，几点钟必须开始休息。一旦中间出了差错、计划没能按时完成，心情就会非常烦躁。“我就会觉得自己非常没用。我怎么可以这个样子，这点事情都做不完？”

接着，她话锋一转：“现在反而觉得没有必要。因为生活就是有很多意外啊，就是有很多事情可能让你偏离规划，这样的次数多了，你就会觉得很累。其实没有这么必要逼自己，你要给自己一个松弛的时间，所以，现在我就是弹性规划，没有必要非要怎么怎么样，也比以前舒服了很多。”

她告诉我，最初她想学的专业其实是应用心理学，应用心理学更偏实际，心理医生、心理咨询师也大都是这个专业出身。不过大一学下来，她觉得基础心理学也很有意思，于是大二分流时她选择了基础心理学，一个更偏向科研的专业。

“接触下来，感觉做实验也很有意思。至少‘想点子’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至于未来要不要继续读研、如果继续读研选择哪种，我都还没有想好。现在我的愿望就是：在本科期间真正做一个自己的实验。用自己的点子设计报审，一次次修改直到落地实施，能得出一些有用的结果。对各种没接触过的领域我都很感兴趣，现在还在探索中。”

我问了王嫣一个问题：如果有一位预言家站在你面前，能准确地告诉你你的人生轨迹，你会想要听吗？

王嫣说，以前的她可能会非常想听，因为这样相当于设定了一个框架，你就可以按照这个框架来做计划。现在，反而不那么好奇了。比起知道人生的既定答案，她更想试着发现更多的新东西。

时不时地，她也会去给自己算大众塔罗，在B站看算卦的互动视频。但她只信好结果，不信坏结果。“我还是只信自己的，对我不好的我都不信。给自己一种积极的心理暗示嘛。”

王嫣参加大一时院团学会实践部的团建照片

“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但是，如果下了轨道，站在茫茫无边的旷野上，反而也可能因为可选择的路太多而感到无所适从：比起旷野，这里更像是一个荒野。

框架的坏处在于，你很容易忽视框架外面的其他东西；好处也在于，你会知道这里存在一个安全区，在既定的区域里按照它的模式走就一定没有问题。

不过，王嫣是一个具备“荒野求生”能力的人。可以自己判断、然后选择做或者不做，对她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就拿课外补习班这件事情来说，她上的所有培训班都是自己要求的。觉得自己语文不好，主动提出想补语文；上了初二，觉得物理学起来有点懵，就和家长说想补物理和数学。中考临近，王嫣感觉自己的数学成绩进入平台期，加上她已经确定不走自主招生（高中的自主招生通常会有笔试，考高一的部分知识）再补下去好像没什么用，反而会占用复习其它科目的时间。于是，她就决定不补数学了。

王嫣的家长也尊重了她的决定。“我们家主要在这一块还是听我的，因为我自己才是学习的那个人，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上课的感受嘛！所以也不会说什么，小时候他们对我的活动也没有过多限制，只说要早点回来吃晚饭。”

但她说，中学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特别“听话”，“老师说的东西我就觉得我必须要完成。听话到我现在看，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真的。”

王嫣说，中学时期自己有一段时间非常内耗，只是那个时候自己还不知道。

“然后，我就开始不交寒暑假作业（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段时间压力很大。说出来有点像‘零零后整顿职场’的感觉。以前我会想，老师说了我就必须得干。现在是不想干就不干了。这样对自己的心情很好，逼着自己干了反而也会难受。”

“我觉得，我其实越长大越不听话，也越来越不想要框架了。”王嫣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高中某次放学时，王嫣拍下的晚霞。

话题结束时，我又重新问了一次关于成就感的问题：上大学以后，你觉得自己完成过的一件最有成就感的事情是什么？

王嫣的答案有些出乎意料：是大一的一次英语pre。她成功背稿，流畅顺利地完成了展示，”那一次是我觉得有一点找回小学的感觉的时候。因为稿子很熟，很自信，很有成就感的一次。让我想到小学的时候，很开心。我觉得小学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了。”

身为班级里的优等生，在写作业这件事情上，王嫣可以得到一定自由的空间。但也差不多是因为相同的原因，她在中学时代感受到了更明显的“框架”。

小学的王嫣是公认的“孩子王”，在学校里非常活跃，参加过学校的健美操队、打击乐队，去踢过毽子、跨过栏、做过主持人，从班长做到大队长，什么活动都要掺一脚。小区里通常都有小朋友固定的玩耍地点，她在那里结识了一群小伙伴，每天放学，会挨个去敲玩伴们的家门：“小A，今天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出来玩呀？”

“比较活跃、又很自信、很开心”，王嫣其实很怀念小时候的自己。她说，她小学参加的活动是最多的。

初中开始，因为学校不同，她和同一个小区的玩伴渐渐疏远了。再然后，中考和高考的压力又开始彰显分数的重要性。

高中时，王嫣没有分到所谓的尖子班，但她能感受到学校的资源会明显向尖子班倾斜，年级主任也会对普通班流露出明显的轻视。有一次，班主任为了让大家讨论研学安排，提前把手机发给了同学们。被路过的年级主任看见，立即觉得是大家在聚众玩手机、集体违反纪律，非常愤怒。不分青红皂白就冲上讲台指着他们说：你们班肯定考不出一个A+！

这种大环境让她觉得，“那些课外活动都是只有尖子班的学生才能参加的，我们这些普通班的学生是没有资格的。”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活跃，渐渐地，尝试新事物的热情也丧失了。

到现在，谈起小时候，王嫣还是会忍不住露出微笑。“那时候至少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都敢去体验。…所以我很想找回小时候的那种感觉。”

这是王嫣在话剧社排练时拍下的晚霞。初入大学时，王嫣试着参与了很多学生活动。

加入雅典学园，是王嫣走出框架、探寻自我的一次大尝试。

她对学园的初印象，是朋友圈的招新推文，第一眼，她就被炊事班的集体保障吸引。“那时候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很多元很温暖的集体，大家可以在一起做很多不一样的事情。”

于是，雅典杯期间，王嫣成为了“古希腊掌管大家今天吃什么的神”，筹备团队的成员们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保卫干事签到，找勤务干事拿饭。虽然今年没有炊事班，“今天吃什么”始终是大家最关注的问题。被问到雅典杯记忆最深刻的瞬间，王嫣笑着说，就是每天饭点到酒店大堂，看见一堆饭的时候。

还有另一件事让她印象深刻。雅典杯会期间，学园给两位同月同日的寿星准备了惊喜生日会。王嫣完全没有预料到。

“当时要十二点，我已经准备睡觉了。结果安可给我打电话，说勤务出了很大的问题，马上就要去开会。我特别紧张。坐电梯下楼的时候，翊文还在猜是不是要给我过生日。我说肯定不是，给小王老师过生日还差不多。我想大家不会知道我的生日的。结果一进去，房间里有好多人，还有蛋糕。当时真的很惊喜。”

二月惊喜生日会时学园的合照

3月婚礼支援的时候，王嫣用零基础经验速成了一份展厅布置，从返图上看，已经很有线下同人cafe的感觉。不过她说，其实她心里很没底。

“我的二次元浓度超级低，所以对我来说会场布展、装饰摆放的工作都很有挑战性。但是那个任务已经分到我这里来了，我就还是想说好，那我试试看。…我其实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布展！”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上了。王嫣并不介意，甚至很希望在学园里尝试各种各样的新事情。她想让自己保持打开的状态，接触更多此前完全不了解的领域。

三月的支援活动，王嫣第一次尝试会场布展。

高中时，王嫣有一个在尖子班的学姐。她和朋友们一起做了乡村调查的实践项目，在朋友圈感叹和大家一起工作的充实快乐，还有一起熬夜写东西的辛苦。“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一起熬夜，为一个目标努力，并且最终达到了目标。”这样的状态让王嫣很羡慕。从那以后，她就有了一件非常想做的事情：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一起熬大夜完成一件事情。

今年的雅典杯，是她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熬夜。同时也震惊地发现，几乎每一天，所有人都在熬夜。

除却勤务干事的工作，她还在综合接待处坐班，负责SE的无料采买、SE和闭幕式的PPT制作和播放。会期的倒数第二天深夜，大家还在复核调整PPT的细节。闭幕式顺利落下帷幕的瞬间，全场掌声雷动，王嫣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雅典杯的那些晚上，我真的很多次都很困，但是，感觉大家一起很努力地在做一件事情，也会被带动着有很大的热情。回想起来，很累但是也很充实，有小小地达到我的愿望的感觉。

现在在学园新的愿望，就是想和大家一起体验一次炊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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