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的历史研究内,占人口总数一半的妇女都处于“无史”的掩没状态,所谓“人类的历史”实际上只是男性的历史。一直到近代20世纪六七十年代,随着西方欧美等地妇女运动的兴起,西方妇女史逐步发展,视野也逐渐从少数知名的上层妇女转移到了普通妇女身上。研究范围涉及到日常生活,宗教仪式与家庭,不断扩大,发展成一个瞩目的学术领域。对妇女史的研究深入也就是对曾经被忽视的一半的人类的了解,这势必是一项福及众多领域,也有利于研究人类社会发展客观规律的方向。
言必称希腊,古希腊的文明不仅是西方文明的源头,也对其产生了及其深远的影响,关于妇女的思想与习俗亦然。本文关注点是古希腊的妇女,关于她们生活中的地位,形成的原因等等。古希腊并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而是小国寡民,城邦林立,因此古希腊妇女的地位不能一概而论。同样,对妇女地位有影响的因素也多种多样,后文会详细阐述。
在不同的时间线上,古希腊人妇女观的演变
荷马时代
荷马时代约为公元前9世纪或前8世纪左右,此时的古希腊正处于从野蛮走向文明的过渡阶段,社会文化思想和制度结构也呈现一种交叉转换的特征。荷马时代因荷马所著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合称荷马史诗)而得名,从这部史诗中可以对当时的思想窥探一二。对于史诗中展现的妇女观,史学家们有着不同的观点。坎特瑞拉认为,荷马史诗正是西方厌女思想的根源所在;阿瑟则认为从史诗中,根本没有发现任何一处轻视妇女的言论。
“没有发现任何轻视妇女的言论”,这个观点很容易反驳。在《伊利亚特》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宙斯的长女阿特能使人们变得盲目,
是个该诅咒的女神;她步履轻柔,
从不沾地面,只在人们的头上行走,
使人的心智变得模糊,掉进她的落网。
甚至宙斯也受过她的愚弄,尽管认为
他在所有的神明和凡人中至高至尊。
赫拉一个女性,竟然也把他骗过……
只是“一个女性”,却“竟然”能够骗过至高神宙斯,其中的轻视意味不言而喻。那么荷马史诗就是如同坎特瑞拉所说的一般,是彻头彻尾的“厌女之源”吗?这也未必,在荷马史诗中也同样有这样的一段文字:
特洛亚人仍不能迫使阿开奥斯人后撤,
有如一名诚实的女工平衡天平,
把砝码和羊毛放到两边仔细称量,
好为亲爱的孩子们挣得微薄的收入,
那场激烈的战斗也这样胜负难分……
不难看出,荷马对辛勤劳动的诚实女工人给予了正面的评价。因此,对于荷马史诗中体现的妇女观,我们应当辩证地看待,它同时并存了对妇女的肯定和轻视两种观念。
荷马时代是社会的转型时期。通过《奥德赛》的内容可知,在这个时期,氏族贵族已经能够利用职权占据最肥沃的土地,分得最好的食物,优先挑选战利品等等,阶级矛盾已经产生,但尚不尖锐。而且,当时的国王还不具有绝对的权威,阿喀琉斯甚至敢为了争夺最好的战利品而与统帅阿伽门农分庭抗礼,拒绝参战。由此可见,在这样一个特殊的过渡时期,古希腊的男女关系也处于转变的状态,此时的社会思想仍然保留了部分母权制社会的特点,但随着军事战争日渐频繁,父权制已然逐渐成形:妇女仍在社会和家庭事务中起着一定的作用,但她们的舞台也逐渐困于家庭之中,仅限于男性的统治权威性被强调,社会为两性设置了双重道德标准。
古希腊神话是其文明生生不息的一大代表,精彩的神话故事、尊贵的奥林匹斯神族里,女神能占到一半的数量,并且各有特色。但无论是强大又高贵的白臂赫拉,还是足智多谋的灰色眼睛的雅典娜,又或是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美丽的阿佛洛狄忒,她们谁都没有最高神、克洛诺斯之子,神王宙斯那样大的权力和力量。一旦神王发怒,任何尊贵的神明都要卑躬求饶,哪怕是天上的女神,也一样要服从最高男神的命令。
而人间的妇女,她们的命运也由男性决定。在《奥德赛》第二十一卷中,忠心于丈夫的帕尼罗佩在走投无路之下,同意求婚者们通过比武来决定谁是她的丈夫。在她的儿子特雷马科斯阻止母亲亲眼目睹这场比武时,他说道:“在这个家里我是权威。”
在阿伽门农归乡后,他的妻子克吕泰美斯特拉联合情夫杀死了他。在这之后,克吕泰美斯特拉的儿子奥瑞斯特斯又杀死了母亲为父亲报仇。荷马亦对此抱有钦佩和盛赞的态度,在守护血亲的复仇女神厄里厄倪斯对奥瑞斯特斯追杀失败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是父子的姻亲关系战胜了母子之情,男性居于主宰地位的立场。
阿玛宗人是古希腊神话中英勇善战的女战士,荷马也在《伊利亚特》中两度提到她们可与男人匹敌,并借雅典娜之口高度赞扬了女战士阿瑞塔,这与后来一些古希腊演说家的批评谴责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由此我们也能得知,荷马仍然对妇女保持有一定的尊重态度。
但是此外,荷马史诗却也肯定了性别分工和男女不同活动区域的区分。史诗之中,男子外出打仗谋生,女子在家纺织做家务这些做法比比皆是。在《伊利亚特》中,英雄赫克托尔就对他的妻子说道:
你且回到家里,照料你的家务,
看管织布机和卷线杆,打仗的事,男人管
每个生长在伊利昂的男人管,尤其是我。
实际上,以性别为区分的家庭自然分工早在原始社会时期就已经确立。男子外出谋生,女子管家生育,这种分工曾让妇女在家中占有优势地位。但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的大分工和阶级产生,频繁的战争出现,妇女的劳动价值下降且随时面临人身危险。于是妇女对男性的依附加强,性别的天平也逐步倾斜。
荷马史诗也同样支持对于两性的双重道德标准,妇女遵循一夫一妻制,男人却可以实行一夫多妻制。在史诗中我们可以看到,特洛伊国王普里阿摩斯有好几个妻妾,而妻子赫卡帕却只有一个丈夫。男性享有着性自由,却对女性提出守贞的要求。阿伽门农在特洛伊的军营时能拥有众多女奴侍妾,却在被妻子和她的情夫谋杀后,亡魂对妻子的不忠进行了严厉的谴责与谩骂:
可见没有什么比女人更恶毒、更无耻,
她们心里会谋划出如此恶劣的暴行,
就像她谋划了如此骇人听闻的罪恶,
杀死自己高贵的丈夫……
她犯下如此严重的罪行,
既玷污了她自己,也玷污了后世的温柔的妇女们……
但在另一方面,荷马对于失去贞洁却没有动摇男性统治地位的女性并没有过分批评。比如海伦,她的前夫墨涅劳斯只对拐走海伦的帕里斯表示了愤慨,而并未对海伦的不忠有所谴责,而后又重新结合,延续从前的婚姻。
综上,荷马时代兼有歧视妇女和尊重妇女两种思想存在,但是男性统治已然完全确立,女性已经处于从属地位。另一边,由于母权制还保有一定的影响,这个时期的妇女地位相较于后来还要高一些。
古风时代
古风时代指的是公元前8世纪到前6世纪左右的时间,这正是古希腊奴隶制城邦形成和古希腊的大殖民时期。社会生产力取得长足发展,为社会分工创造了条件,手工业和商业逐步兴起,但和经济一样大幅度发展的,还有那差距日益拉大的私有财产,民众间的财富不平等不断加深。古希腊的大殖民活动,带来了思想与文化的交流,古希腊人的妇女观也在发生变化,思想走向多元化。
农民诗人海希奥德可以说是古风时代厌恶女性的典型代表,他的思想在其作品中体现得淋漓尽致。通过潘多拉的故事——由于对普罗米修斯偷盗天火感到气愤,宙斯往人间送了一位美女潘多拉,借她之手向人间传播了原本并不存在的病痛和苦难,从此不幸遍布人间,清晰地表达了他那“女人即祸水,是灾祸的源头”的思想。同时由于深切地厌恶与怪罪女性,海希奥德也对婚姻持有悲观的态度:他认为结婚是一种迫不得已的选择,不结则老了无人供养,结了又会有无穷的烦恼。
海希奥德还创作了另一个有名的故事,即雅典娜的诞生。在宙斯由于畏惧王位不稳而吞噬了怀孕的妻子墨提斯之后,雅典娜从宙斯的头颅中出生,她手持神盾,身披盔甲,金光熠熠,并一心忠诚于宙斯。借此故事,海希奥德对女性独有的生育权进行了剥夺,并利用女神为父权制加码,令雅典娜在父权制和母权制产生冲突时,常常站在男性的一方。而神话作为社会思想文化的一部分,也是当时人们普遍观念的客观反映。
当长毛的母猪在泥中打滚,摇摇摆摆地在地上走动的时候,
他依照其性情造成了一种女人,
家中的一切肮脏杂乱,
她从不洗澡,整天坐着无所事事,
她穿着脏衣服一副狼狈样,变得越来越胖。
当时的短长格诗人塞蒙尼德斯也对妇女抱有强烈的厌恶态度。他在诗中通过各种的比喻来表达他心中的妇女形象:宙斯按照肮脏懒惰的母猪、邪恶狡猾的狐狸、灵活淫荡的狗、笨拙固执的驴子等等来塑造各种不同性格的女人。同海希奥德一般,他也将没有经济自主权的妇女看作贫困的原因,将没有决策权的妇女看作犯错的原因,将妇女视作不幸的根源。
古风时代也有一些诗人热情地歌颂妇女和爱情,才华横溢的萨福是其中的一位代表。哲学家柏拉图称赞她为“第十位缪斯”,政治改革家梭伦也十分喜爱她的诗,在侄子饮酒吟唱时,还想要请教并学会。萨福出生于累斯博斯岛,在该岛上的米蒂利尼,她是当地一个年轻女子团体的核心人物,并教授该团体的少女学习诗歌、舞蹈和音乐。
无论何时我注视着你,我都会说不出话来,
我的舌头僵硬了,火焰在我的皮肤下面流动,
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只听见自己的耳鼓在隆隆作响,
浑身汗湿,我的身体在发抖,我比枯萎的草还要苍白,
那时我已和死接近。
萨福的这首诗后来成为了流芳百世的爱情佳作。此外,她还理解并尊重妇女。在她的诗句中,我们看不到歧视与卑微无能的痕迹,她们每一个都是有着完整人格的温柔可爱的人。由于萨福对妇女的尊重和赞美,她曾一度被认为是女同性恋,然而如今人们普遍相信,她结过婚,丈夫名为凯库拉斯,她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克勒斯。
我有一个美丽的女孩,
模样好像一朵金花,克勒斯,我的宝贝啊!
为了她,我不愿要吕底亚的整个王国……
古风时代也有男诗人用着诗歌真诚地赞美爱情与妇女。阿克曼写下了许多俊逸清新的爱情诗,被阿库塔斯认为是希腊爱情诗的创始人。
带着令人心酥的欲望,
她的目光比悄然的睡眠还要使我心动,
不知为什么她是那样的甜美。
综上,鉴于在同一时期中出现了各种妇女观截然不同的诗人们,我们也许可以认为这或许和不同人的具体生活经历和社会实践有关。此外,在古风时期,对阿玛宗人那样强有力的坚韧女性的赞颂明显减少,更多是美丽可爱作为妇女的主要特征,加上女人是祸水和灾祸的源头这一观念的流行,可见妇女的地位在古风时代走向更低更弱势的地位。
古典时代
古典时代指的是公元前5世纪的时间,希波战争胜利后,古希腊经济十分繁荣。农业手工业蓬勃发展,商品经济与对外贸易也越发频繁。奴隶人数急剧增加,古希腊各城邦的政治制度和思想文化也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但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后,许多公民破产穷困,贫富差距拉大,社会矛盾空前尖锐,传统的社会规则受到挑战,这一切都影响了当时古希腊人们的妇女观。
被雅典人尊为“悲剧之父”的戏剧家埃斯库罗斯,在他为数不多流传下来的作品中,其中一部《奥瑞斯提亚》,在表演到争论儿子为父亲报仇杀死母亲是否有罪时,作家借阿波罗之口这样为主人公辩护道:
母亲决不是生产他的所谓“世系”,
而不过是抚育新播的种子;
父亲才是生父,养育出新的芽苗……
该戏剧虽因其杰出的艺术成就而在古希腊戏剧史上占据重要地位,但它却彻底否定了女性对生育繁衍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它不仅反映了当时古希腊主流的对生育的普遍看法,也体现了埃斯库罗斯对妇女的蔑视和对男性统治权威的维护。
古希腊三大戏剧家之一的另一位是索福克勒斯,在他的代表作之一《安提戈涅》中,他塑造了一个思想与性格都相对丰满和真实的女性角色,并赞颂了她为神律违抗王命的善良勇敢。尽管如此,轻视妇女的言论仍然在这部作品中比比皆是。比如安提戈涅的妹妹在劝说姐姐不要违抗王令时就说道:“想一想吧,我们是柔弱的女人,生来就斗不过男人。记住,我们处于强者的统治之下,只好服从他的命令。”在安提戈涅被关在石窟时,她对自己的人生感到遗憾:“我还没有听过婚歌,没有上过新床,没有享受过婚姻和做母亲的快乐,就这样离开亲友,活活地呆在坟墓里。”这一切都表明,作者仍然认为男强女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女人一辈子最大的幸福和任务就是成为妻子和母亲。
三大戏剧家的最后一位是欧里庇得斯,他的代表作是极为有名的《美狄亚》。借主角之口,作者深切感慨了当时社会的妇女地位并发表叹息:
在一切有理智、有灵性的生物当中,我们女人是最不幸的。
首先,我们得花重金争购一个丈夫,他反而会变成我们的主人;
但是,如果不去购买丈夫,那又是更可悲的事。
而最重要的后果还要看我们得到的是一个好丈夫,还是一个坏家伙。
因为离婚对于我们女人是不名誉的事,我们又不能把我们的丈夫轰出去。
尽管受到古典时代当时社会思想的影响,欧里庇得斯也不可避免地在部分地方表现出了厌恶与轻视妇女的思想。但根据大多数作品来看,他仍是少有的尊重并同情女性的一位作者,在后世,他也被视作是西方古代社会维护妇女权力的代表。
古典时代的思想同样繁荣。思想家色诺芬在《经济论》中便提到了他认为的女性美德标准:无条件地服从丈夫,女性不应靠胭脂水粉化妆打扮来取悦丈夫,而应该用辛勤劳动操持家务来证明自己。他的思想反映了同阶层许多小农社会古希腊男性的心态。
思想家柏拉图的妇女观值得我们有所了解。同样不可避免地,他也发表过轻视妇女的言论。在《蒂迈欧篇》中,他阐述着他心中的宇宙起源和世界观,写道:
投生人间为男人而过着正当生活的灵魂注定要返回其出生的星球上。
而行为不端的男人就会在下一世投生为女人。
但他也有表现出他进步的一面。在《理想国》中,他认可女性能有参与治理国家的权力,并且也十分重视对妇女的教育,这样的思考,在当时是极为罕见的,他重新继承了荷马时代以来的尊重妇女的思想传统,为西方的妇女思想注入新的活力。在《曼诺篇》中,他认可两性应该有统一的道德标准,并认为既然健康和力量于男人和女人是同样的,那么美德也必然是相同的。
最后一位是思想家亚里士多德。作为柏拉图的学生,他摒弃了老师对于妇女的思想的积极一面,并广泛发展了歧视的那一部分。他作为“百科全书”式的思想家,为了打压女性至第二性,维护男权统治,分别从政治学、生物学和伦理学上详细地论述了女性生来就应该是位于男性的从属地位的原因:认为妇女不具备理智思考的能力;对于生产上的贡献,不如男性优越高质,体格从生理上就具有明显缺陷;认可“沉默就是妇女的美德”,一个女人最大的光荣就是很少被男人谈论,在社会道德层面夺走了妇女发声的权力。他在文化思想史上的影响力,使不公越发被轻易地忽视。
综上,我们可以看出,古典时代,妇女的地位较古风时代进一步下降,并且古希腊人们对妇女的观念也越发成熟和系统化。另,除了一位萨福外,我们能看到的所有妇女观都出于男性之手,也就是说这些都是男人眼中的妇女,我们所能看到的听到的,皆是男性的“发声”,由于缺乏另一性别视角的观察记录,这样的妇女观,这样的“女人”,与其说是性别,倒不如说是当时时代的文化产物。
希腊化时代
希腊化时代是指公元前334年亚历山大东征开始,到公元前30年罗马征服埃及结束。在这段时间里,军事上的入侵与被入侵,帝国版图的变化,加强了不同国家之间尤其是东西方的文化交流。古希腊文化的输出和其他文化的输入,造就了希腊化时代一种崭新的政治和文化秩序,于是妇女观再度变化,妇女的生活也与以往有了不同的特点。
由于希腊和马其顿人在其中作为征服者的特殊身份,这使得古希腊的文化在传播与交流中占据主导地位。但在长期的双向交流中,古埃及的文明对古希腊影响深远。古埃及文明辉煌,在植物学的植物标本和传粉授精、几何学的60进制和二次方程等方面的成就带动古希腊吸收并发展。在如此交融的情况下,古埃及的妇女观也对古希腊产生了深远影响,而古埃及妇女的地位相比于古希腊,虽说也是在父权制社会中被规训着的第二性,但地位还是高得多。
古埃及的妇女在生活中从事着经商和农业手工业等经济活动,古埃及的艺术作品《酿麦酒的妇女》、《搓谷子的妇女》、《运贡品的妇女》等等无不生动展现了妇女们参加生产活动的情形。根据法律,古埃及的妇女享有财产权和继承权,并能自行订立遗嘱,甚至女奴隶有时也能像自由民一样拥有土地财产。在法庭上,两性有着对等的权力,古埃及的妇女不必像大多数的古希腊妇女一般需要一个监护人作为代表,自己就能为争取自己的权益作主。
与大部分被要求呆在家中的古希腊妇女不同,古埃及的妇女有较高的行动自由,于是她们热衷于社交,参加饮宴等娱乐活动,但有不少还是作为表演者来参与的,如舞女和弄乐女艺人等,其在身份地位上依旧低男性一等。在政治上,古埃及是唯一允许女子合法继承王位的东方民族,而下层的妇女虽然没有王室妇女那样的机会掌控政权,却也能以不同的方式影响政治——第一中间期(约公元前2181年至公元前2040年),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平民奴隶起义并推翻了政权,在这其中,深受压迫的女奴隶是这次起义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古埃及的妇女在宗教仪式上也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她们有的做歌手,有的弹奏乐器,还有的作为神的祭司。与不时溺杀女婴并不允许女性接受教育的大部分古希腊人不同,古埃及养育所有诞生于世的孩子,并对女性也进行教育,这使得在婚姻关系中,妻子的意见也能够被聆听,夫妻的关系更加亲密,女性能参与到家庭的重大决策中,尽管下决定的始终还是丈夫。
如此文化交流交融的情况,使得古希腊的妇女生活状况有所改善。在希腊化的三个王国——托勒密、塞琉古和马其顿中,妇女的地位在多方面发生了变化。在政治上,男权制为维护男性稳定的长久统治,仍然不允许女性有参与政治的权力,但是少部分的上层女性通过各种途径在实际上掌握了政治实权,并对国家的发展形成深远影响。
最著名的一位应该是克利奥佩特拉七世(公元前69年至公元前30年),她也是托勒密王朝最后一位女王。她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才华出众,胆识过人,会讲多国语言,擅长多种政治手段。她和异母兄弟托勒密十三世共同执政,但她是实际上的实权掌握者。利奥佩特拉七世为维护王国的利益,巩固自己的权力,还曾争取到了罗马的凯撒和安东尼的支持。她曾在罗马居住了20个月,在此期间她帮助罗马人制定新的税收计划,改造罗马的造币厂,还与天文学家一起建立了一套新的历法体系来修正罗马历法。
经济上,希腊化世界的广大妇女们的地位都有所提高,不少地方的妇女都能够拥有自己的土地和财富。她们有权买卖商品和抵押物品,有权提供并取得贷款,可以作为遗产继承人也可以订立遗嘱,还有权控制她们的特殊财产——奴隶。妇女们可以自主进行经济活动,能够在买卖记录和合同中写下自己的名字,而不再是丈夫对她们的经济行为负责。当然,这样的地位提高并不是在每个城邦里都如出一辙,受压迫极为深重的雅典妇女一如既往地无权拥有和支配财产。
经济方面地位的改善,也带动了妇女在其他地方的权益有所提高,比如在法律和婚姻方面,妇女也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部分的自主权。尽管在法律的诉讼和订立契约时,她们仍然需要得到男性监护人的帮助,但是在经济法律方面,妇女加强了主动性。她们可以“像男人一样”,对自身从事的买卖、出租承租等活动承担法律责任。在某些情况下,她们也能在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为自己的利益而采取行动,向政府或警察写请愿书。在婚姻方面,女性的自我意识逐渐觉醒,有了想掌握自己的命运的渴望,而非全部都由父亲的决定说了算。在古希腊的传统文化中,父亲能决定女儿的丈夫,也可以直接为女儿解除婚姻,期间,女儿的个人意愿被完全无视。但在希腊化时代,女儿的意愿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尊重,即使是在父权制最为浓厚的雅典,父亲的权威也受到了质疑,但其根基仍然稳固没有动摇。
父亲,您还要用我的生命作运气实验多久?
当我是个孩子的时候,是您为我找到了一个丈夫并把我嫁给了他,那时也是您的选择。
……
所以,看在我家女神的份上,不要抢走那个你曾使他与我结婚的那个男人。
父亲,这就是我向您提出的唯一请求。
希腊化时代的两性婚姻关系仍然保持着不平等的状态,比如妻子必须服从丈夫,没有丈夫的批准不能离开屋子,双方居住的地方是由男方和女方的父亲商议决定而无视女方本人的意见。但是在婚姻契约上,希腊化时代将婚姻双方解释为地位平等的人,并要求双方都要在家庭中保持性贞洁,尽管并没有针对男性在家庭之外和其他妇女或男人发生性关系的阻止办法,但相比起以前只针对女性单方面要求保持贞洁来说,也是一定的进步。
妇女的受教育的机会有所扩大。从前,除了斯巴达妇女以外,希腊世界的广大妇女们都无权参与体育训练,直至公元前1世纪以前,古希腊的妇女都没有权力作为个人参与体育运动竞赛。而如今,各个王国的妇女都逐渐获得了接受体育教育,参加体育活动的权力,妇女的名字也开始出现在与体育活动相关的铭文上。
妇女受教育机会的增加,为她们能够从事各种不同的职业创造了可能性。希腊化时代出现了诗人爱琳娜,受到古代评论家的高度赞扬;画家拉娅,绘画技艺娴熟,其作品比同时代绝大多数画家的价格都要高;医生哈格诺迪塞,她为学医学剪下头发,穿上男人的衣服,此时的时间是公元前4世纪后期,她成为了雅典的第一位女产科医生。
综上,在希腊化时期,由于东西方文化之间的交流和经济贸易上的发展,这个时期的妇女地位总体上相较于古希腊从前传统,地位有所改善,但根本上的父权制度和男性统治仍然稳定发展,女性的地位仅在从属的位置上,在奴隶与人的差距之间,向着为人的方向前进了一步。
在不同城邦内,古希腊男人不同的妇女观
雅典
在政治方面,城邦是一个公民集体的本质特征,而对于雅典来说,民主制是它最著名的政治制度。在一系列的战争和改革后,雅典逐步摆脱了贵族的控制,确立主权在民的民主制度,公民成为了城邦的主人。也正因如此,公民权显得更加重要。雅典公民和非公民的根本经济区别就在于土地所有权,占有土地仅是公民的特权,两者是一致的,具有紧密的联系。除了拥有土地以外,公民权还决定了一个人是否能够参与并管理城邦的政治权力,随着雅典民主政治的发展,公民的参政权力也逐渐扩大,还能够领取到公职津贴,参与城邦文化活动,领到观剧津贴。
然而,拥有公民权的人实际上只在雅典占据少数。外邦人和奴隶是被排除在城邦的政治统治之外的,并且,雅典的妇女也同样被排除在外,这三类人构成雅典的被统治者。雅典城邦仅仅是一个男性公民的集体,且通过排除妇女使得其内部越发团结,随着民主制度的发展,他们对排斥者的异端化也越发突出。
在宗教方面,雅典城邦还是一个以血缘关系为纽带且排外护内的宗教祭祀团体。随着城邦的形成与发展,家国情怀的增长,使得血缘关系有所松弛,但在社会习俗上,它仍然是人与人联系的纽带,是财产继承的依据,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依然发挥着作用。宗教是古代雅典维持内部团结的共同信仰,它把氏族成员联系在一起,通过多种重复的仪式,又产生了认同感和归属感,包括女子结婚时,也要举行一定的宗教仪式,以获得在丈夫家中的合法地位。由于雅典人对公民权的获得管理得十分严格,而又只有雅典妇女才能生育公民,因而在某种层面上,雅典城邦不得不把雅典的妇女包括在内,以能否参加地母节为评判依据,并对其做出一定的保护措施。
在政治权力方面,雅典的妇女被完全排除在了城邦的政治生活和事务管理之外,她们无权发言投票,无权参加会议,这方面甚至还有神话学的解释:雅典娜和波塞冬就这片地区的庇护权发生了争执,由于妇女一方多一票,因而雅典娜取得胜利。愤怒的波塞冬因此降下惩罚,雅典的妇女从此就失去了投票的权力。在戏剧家阿里斯托芬的讽刺喜剧《公民大会的妇女》中,我们可以窥探一二当时的社会状况。故事中,雅典的妇女通过女扮男装夺取了政权,制定了新的政治计划。这不仅表明当时社会的妇女不允许参与政权的追逐,也不被允许在相关计划和决策中发言。
我将说明她们是我们的长官,
她们总是以传统的方式用滚烫的染料染羊毛,
你永远不会发现她们有所改变……
像从前一样,
她们不停地对她们的丈夫唠叨……
通过这部戏剧,作者表明他认为妇女在获得政权后会如何不理智地采取行动措施,否定妇女应该参与政权的立场。而阿里斯托芬作为一名著名的古希腊戏剧家,该戏剧又是作为一部喜剧登台,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当时社会主流思想对于妇女持有的相同态度。
在法律权力上,雅典的妇女终其一生都并认为与未成年人一样,没有行为能力,无权对自身的行为承担法律责任,永远都活在其男性监护人的代言之下。雅典的妇女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果未嫁时父亲就死了,那么就由她的同父兄弟或是祖父做她的监护人,如果出嫁后离婚了,她便又回到最初的监护人之下,等等各种情况,法律为了使妇女无法独立,在这方面设置了复杂又完备的法律体系。在诉讼案件中,雅典的男性被直接用名字称呼,而妇女则是根据她们与男性的关系来确认身份,充分展现其依附的地位。
在社会规训教导方面,雅典的妇女从小就被告知结婚和做母亲是她们一生的主要目标,也是幸事美事,一个女子如若是死在了成为他人妻子之前,往往能引起人们的悲叹。然而,尽管结婚被导向为女性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妇女们却完全没有决定自身婚姻和相选择丈夫的权力。婚约的订立只需要新娘的监护人和新郎相互确认即可,新娘本人的意见、甚至是否知情都是无关紧要的,再婚也是一致,在这个“妇女人生最重要最幸福的事件”中,妇女本人的意愿被完全无视。做母亲也是一样。雅典人婚姻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生育,这种目的性在小国寡民的背景下展现得一览无余。丈夫离弃妻子最正当的两个理由是无子和不贞,为避免被离弃,背上无子的恶名,妇女甚至要想尽办法拥有孩子,哪怕是偷养,从这我们可以看出雅典的无子妇女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而在离婚方面,两性也体现出巨大的不平等。男性离婚,只需要把妻子从家中打发走。女性要离婚,需要向执政官提交书面申请,详细陈述缘由,如果丈夫反对,执政官便有可能拒绝妻子的离婚请求。
同样,妇女在经济方面也没有自主权。她们无权管理和控制在她们名下的财产和继承的遗产,也不被允许进行稍微大型一些的交易。属于妇女名下的所谓嫁妆,其实际掌握和控制权在她嫁过去的丈夫手里。所谓财产的继承,继承权首先应当属于儿子,女儿则被完全排斥在继承人之外。如若是没有儿子的家庭,为了保证财产继承和男权家庭的稳定延续,一般会选择收养一个儿子来作为继承人。只有当家庭既没有亲子,也没有养子的时候,才会出现女继承人。但实际上,只不过是女性附属在这笔财产上,并会随着她们的出嫁,最后落到丈夫和儿子的手里。她们被法律允许的交易活动仅限于1麦斗的大麦以下,1麦斗大概够一个家庭吃上五天,可知这不是多大的数目,并且能够存在大概率是为了方便妇女管理家庭内务,从而使男人更好地享受这种照料。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由于女性从根本上就被剥夺了经济自行交易的权力,也在法律上无法承担经济责任,因此属于女性名下的财产实际上最后还是落到男性手中,妇女仅是男性之间结盟的工具和传递财产的渠道。
当然,雅典的妇女并不都是处于同样的地位,她们也被分化成不同的等级。德摩斯提尼借由笔下人物之口用简练的一句话道尽所有:“我们有妓女为我们提供快乐,有妾满足我们的日常需要,而我们的妻子则能够为我们生育合法的子嗣,并且为我们忠实地料理家务。”妇女们主要被分作合法的妻子和其他妇女两大类,前者更能受人尊敬,被要求保持性忠诚,后者受人鄙夷,是雅典男性自由利用的性对象。妻子困在家中,主要责任是管理家务、生育子嗣和守护丈夫的财产,而男性则经常出行与各种公共场合之中,便产生对能够在公共场合作为其伴侣的需求。他们常常光顾妓院,与男孩发生性关系,哪怕是在家中,男性依然能随意玩弄女奴隶,法庭也不将此视为可耻。妓女能够出席与公共宴会和场合之中,但其受屈辱的状况令人触目惊心,男性随意性交,社会舆论也不同情,作为合法妻子也是对其深感厌恶,就这样,在妇女本就低下的从属地位中,女性阵营再度分化,力量支离破碎。
于是雅典的妇女就这样因方方面面的制度和手段,隐身在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我们看不见她们的身影,因其一生都在男性的监护与控制之下;我们找不到她们的名字,因其身份需要通过与男性的关系来确认;我们听不见她们的声音,因其彻彻底底地被排除在政治生活和公共场合之外;我们无从得知她们的思想与能力,因其无权接受教育。她们不谙世事,早早成家,事事依赖丈夫,与社会与学术隔绝,这是占人口一半的悲哀。
斯巴达
斯巴达是一个由多利安人建立的城邦,它以其军事化的社会组织和教育制度闻名于世。与雅典的妇女相比,斯巴达的妇女要拥有更高的自由度,其制度甚至被视为妇女解放的一大榜样。波伏娃曾道:“斯巴达实行的是公有制,它是给予女人几乎与男人平等的待遇的唯一的城邦。”
斯巴达是一个组织严密的军事共同体。他们好武善战,征服其他民族作为奴隶,其境内的被统治民众主要有庇里阿西人和黑劳士人两种。庇里阿西人没有公民权,无政治权力,但是在聚集处有一定的自主权,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土地。黑劳士人受到的压迫最深重,他们在战争中被剥夺了自由,所有权归斯巴达这个国家而非个人,还陪同斯巴达人去参战。黑劳士人在经济上被残酷剥削,在政治上被实行恐怖统治,民族对立与矛盾极为严重,很容易发生暴动。加上斯巴达人的人口在城邦中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比例,因此就这样的社会背景,诞生出了与其他古希腊城邦截然不同的社会制度。
斯巴达将每一个斯巴达人都培养成战士,从小就进行严格的训练,这样的特征也给妇女带来了更高的生活地位,她们有更多户外锻炼和活动的自由。被统治阶级的劳动,将妇女从家庭劳务中解放了出来,也为这些自由的实现创立前提条件。但我们要意识到,斯巴达仍然是一个男性主导统治的城邦,其不平等的地位依旧存在。但是由于斯巴达的私有制发展并不完善,因而妇女的地位也没有下降得那样严重。
在婚姻方面,同雅典一样,斯巴达的妇女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没有发言权而只需由父亲作主,或是国王介入干涉失去父亲的妇女的婚姻。婚后,妇女与丈夫地位并不是两相平等的人,而是妇女成为了丈夫的“所有物”,他可以占有,也可以借出。
在经济自主方面,斯巴达的妇女相较于雅典,还是拥有较大的经济权力。她们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土地,支配自己的嫁妆和货币,丈夫和妻子的财产也不共有,而是各自管控。同时,斯巴达的妇女还可以继承父亲的遗产,儿子得到的会比女儿多,而给女儿的那部分土地则是其公民权的象征。
在教育方面,斯巴达的妇女被允许接受教育。她们接受体育训练,拥有健康的体魄;她们接受文化教育,大部分妇女都能识字,收获了更多的发表言论和行动自由。这一切权力和自由的背后,其目的是为了城邦能够拥有新一代,妇女们能够生育养育健康强壮的婴儿。
在政治方面,由于斯巴达男性常年在外征战,妇女对于城邦的政治治理拥有一定的管理权和发言权。需要注意的是,统治城邦的少数寡头仍然都是男性,男性依然掌控着最终决策权。
综上,考虑一个城邦内妇女的地位,影响因素往往较为复杂,而非只受经济的影响。社会的军事化,对奴隶阶级的压迫,征战的频繁,社会的主流文化思想,私有制度的发展,这些无不在构成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斯巴达历史。
在宗教仪式上,古希腊人展现的妇女观
古希腊各城邦的妇女都基本不约而同地被排除在政治生活之外,但她们却都被包含在宗教生活之内。宗教在古希腊人的生活中占据独特的位置,而古希腊妇女在宗教这一方面也有着重要的地位,因此,我们有必要考察这方面展现的妇女观。
古希腊妇女的一生都离不开宗教仪式。女孩要经过“少女的初始仪式”才能进入社会,并为结婚和做母亲作准备,贵族女孩才有资格参与,普通的女孩通过代理人的参与也能象征完成。在这之后,还有特殊的夜间仪式,她们头顶密封的匣子,这被视作是少女初始仪式结束的标志。出嫁前夕,新娘要向神明献祭头发、儿时的玩具等,祈求神保佑婚后生活,也是与过去的少女时代告别。除了针对妇女的宗教仪式,妇女也会和男性一同参加整个城邦共同庆祝的宗教庆典活动,最为著名的便是泛雅典娜节。
妇女在宗教仪式中占有重要地位还体现在她们能够担任神的祭司和神谕所的预言者,从而对古希腊各城邦各项重大事务产生影响作用。尤其是德尔斐神庙的预言者,她们的话不仅对政治时局产生影响,也左右着古希腊的思想家们的思量。但是,宗教中的不平等也依旧存在。她们的神职职位由男性公民抽签产生,妇女们被排除在血祭以及在这之后的分配祭祀用肉活动之外,而血祭正是希腊宗教的核心,是政治生活依据的基础。
古希腊的男性为维护男权制为基础的统治力量,大部分都将女性打压又使其困居于狭小的地带,为何又会在如此重要的宗教方面保留了女性重要的地位和极高的参与度?答案很简单,基于男权制的社会制度运转下,除去母权制遗留的习俗,一切决策的出发点都是为了男性能得到更好的保障。
首先,古希腊的时候生产力水平较低,农业还是主要的产业,但其收成全看天气,在这种情况下,人们需要宗教作为精神支持。妇女独有的生育能力和丰产被联想到了一起,于是通过妇女向神明祈求风调雨顺,土地丰饶多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