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武功河滩古会”全国散文征文大赛获奖作品展（二十七）

我与家乡的河滩古会

我生长在武功老县城北关，村子东侧的漆水河畔每年冬月都有一次盛大的河滩古会。随着年轮的增长，我对家乡一年一度河滩古会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厚了。

我家虽然距离河滩古会近在咫尺，但会大人多，年年都有小孩子丢失的事情发生，因此，小时候家里人从来不带我去逛河滩古会。记得七岁那年，大哥在河滩古会给青海贩马的人帮忙，上午母亲要去给大哥送饭，我死缠硬磨跟着母亲去给大哥送饭。到了河滩古会，我放眼望去，一下子惊呆了，到处都是人的山人的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吓得心惊肉跳，赶紧拽紧母亲棉衣的后襟，生怕被涌动的人流卷走！来到了牲口市场，我更是惶恐不安，几十亩大的场地上，分布着马、骡、驴、牛、骆驼、羊、猪、狗和鸡、鸭、鹅交易场地。乍一看，简直就是超大的动物园！母亲和我好不容易在骡马市场上找到了大哥，果然大哥手里紧紧攥着几根马缰绳帮青海贩马的人看着几匹马。大哥一看到我，就埋怨母亲把我带到会上来，说上午有一个五岁的小男孩跑丢了，他妈妈哭着满会上找。我听大哥这样说虽然也很害怕，但又想多看看威武的高头大马和大吼大叫的驴子，更想去看看我从来没见过的大骆驼，可是母亲硬拽着我回家。我虽然被母亲硬拽出了牲口市场，但还是想看看大会上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更贪馋地闻着从卖饭棚里飘来的牛羊肉的香味。母亲看我一直哭丧着脸，竟然破天荒地在糖果摊子给我买了3颗洋糖（50年代农村人都把水果糖叫做 “洋糖” ）。我把3颗洋糖紧紧攥在手心，生怕洋糖飞走了，更是舍不得吃。这时候，我忽然发现卖洋糖摊子周围的地面上扔着很多花花绿绿的洋糖纸，显然是吃了洋糖的人把洋糖纸扔在地上，我急忙一张一张捡了起来，竟然捡了几十张。我很是高兴。因为，我平时看到村里的小朋友经常在一起玩赢洋糖纸的游戏（把洋糖纸背面朝上正面朝下，用手掌拍，洋糖纸的正面被拍过来为赢）。我家穷，买不起洋糖也就收集不到洋糖纸，只能眼巴巴看别的小朋友玩赢洋糖纸的游戏，这下子我也有了洋糖纸，而且还有几十张，我咋能不高兴？这次去河滩古会，我的收获真大啊，竟然得到了这么多的洋糖纸！

1988年，我度过了人生40个春秋，改革开放也跨越了10个年头，分田到户的农民基本获得了温饱，农村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我家虽然也在农村，但我的身份已经是小学民办教师，这个时期的民办教师正处在极度艰难时期。民办教师被双重管理，业务由县教育局严格督查考核领导，生活补助由乡镇发放，业务管理与生活补助一点不协调，每个月只有30多块钱的补助费，就是这30多块钱的补助费也经常欠发，有时候一欠就是一年两年。民办教师因为身份与公办教师不同，有随时被辞退的危险，在学校工作时总是任劳任怨，薪水却拿不到公办教师的五分之一。很多民办教师实在熬不下去了，就自动离职回家又当了农民，我因为对教书有着特殊的感情，勒紧裤带咬紧牙关坚持着。记得1986年腊月，眼看就要过年了，可是民办教师的补助费迟迟发不下来，我实在没有办法，为了生活，借了亲戚很多钱，也贷了信用社很多钱，真可谓借贷得路断人稀啊！好在我娃他妈厚着脸皮向邻家借来了10块钱，过年时买了2 斤猪肉，给娃买了处理减价的衣服，稀里糊涂过了个年。那几年全村就我家最穷，当年考上了民办教师，我很是高兴，满以为跳出了“农门”就能过上了好日子，但谁知，在民办教师的岗位上拼搏了将近20年，反倒落得不如全村最差的农民了！好在这一年过河滩古会前几天 ，民办教师的补助费发了下来，我很是高兴，兜里揣着硬邦邦的几十块钱，领着老婆和两个娃想耍一次大爷去逛河滩古会。来到河滩古会上，我们一家四口一下子就被淹没在逛会的人海中。我深深地感到经过10年改革开放，农村经济振兴起来，家乡的河滩古会一年比一年规模大了，物资交流繁荣昌盛了。我放眼望去，百多亩大的古会市场，布置得很是规范，有大街有小巷，似乎把武功老县城九街十八巷的规模展现了出来。会场上喧闹声最大的是几家歌舞团喇叭的喊叫声，歌舞团的喊叫声虽然很吵，但却给整个会场增添了热闹的气氛。会场上气味最冲鼻的是羊肉泡馍和旗花面的香味，煮熟的羊肉气味最浓烈，一家人吃羊肉就能香遍全村，整个会场几百家羊肉泡馍馆，这香气真是香到了九霄云外，旗花面的鸡汤葱醋气味更是刺鼻，就是在很远的地方也能闻得到。会场上最诱人的是五颜六色款式新颖的服 装，一个个服装商铺前，都围满了妇女儿童选购他们心爱的服装。是呀，人们的温饱有了保证，就逐渐追求起舌尖上的享受和衣着上的华美。我领着老婆和儿子，在大会上转了一圈，大致领略了会场的概况：80年代的河滩古会与50年代有所不同，会场的规模更大了，游人更多了，人们交流的物资更加丰富繁荣了。歌舞马戏取代了杂耍，服装布料绸缎充斥着一排排一个个商铺，扔圈圈套东西成了游人的乐趣，一家家的饭馆小吃摊摊占据了大半个会场。但我觉得很遗憾的是农村逐渐走上了机械化，再也看不到50年代大会上万马嘶鸣的牲口市场盛景了。我们一家人浏览了整个会场，给眼睛过足了年，当我大脑还沉浸在今昔河滩古会比较时，突然看到两个儿子和孩子他妈的眼神都在注视着我。我一下子醒悟过来，是呀，今天我是领着他们来逛会的，还答应给他们买东西的，他们注视我的目光，不就是要我给他们买东西吗？我笑着对两个儿子说：“爸上个月的补助费发了，今天带着钱，你们想要什么？爸给你们买！”两个儿子不约而同高兴地说：“吃羊肉泡馍！”“不行不行，我刚才看了，一碗羊肉泡馍就要两块五角钱，如果咱一人吃一碗，就要花去10块钱，你爸一个月的补助费才30多块钱。把这些钱吃了羊肉泡馍，就没有钱给你们买新衣裳了！今年河滩会的衣裳多，花样也多，价钱比较便宜，妈想给你们兄弟把过年的新衣裳买下来，羊肉泡馍就不吃了好吗？”小儿子一听他妈这样说，把嘴憋得几乎要哭出声来。还是大儿子懂事，想了想说：“弟弟，妈说得对，过年村里小朋友都穿新衣服，咱穿得破破烂烂别人笑话。羊肉泡馍等咱爸明年有钱了再吃吧！”小儿子听老大这样说，不得已擦去了已经流出来的眼泪，对他妈说：“羊肉泡馍我不吃了，走，给我买过年的新衣裳！”听着老婆对我一个月补助费的安排，看着两个儿子懂事了的表现，我免不了一阵扎心难受 。难受之后，我又觉得很欣慰，这一年的河滩古会，我不仅看到了乡村未来的振兴，也看到了我们家未来的希望！

随着改革开放脚步的深入，市场经济已经适应了人们的生活，一年一度的河滩古会成了家乡和周边人们生活必不可缺少的大型交易市场。每年各家各户都要添置生活用品，特别是妇女儿童都要在这个大型市场上选购心爱的新年服装，老年人也总要在河滩古会上给自己购买心仪的棺木寿材。因此，家乡和周边的人们也总是把一年攒足的钱拿到河滩古会上进行消费，当然很多有眼光的大小商家也都把河滩古会作为营销的最佳市场。据一些商家说，不知是武功河滩古会的风水好还是这里的人特别有钱，每年在这里促销，商品不但销售量特别大，而且利润也比其他地方高得多。因此，河滩古会是他们每年必须抢占的理想市场。可惜，三年疫情，禁锢了人们的出行；三年疫情，影响了人们的收 入；三年疫情，也透支了人们生活。直到2023年春天，人们才挣脱了疫情的魔爪，稍稍喘过气来，这一年河滩古会人们等待的时间太久了。武功县领导抓住人们这种迫切消费的心理，把“中国武功第七届后稷文化艺术节暨河滩古会”组织得很有特色，仍然按照传统农历十一月初七起会，但把会期延长了10天，会期 整整是20天，地点也安置在教稼台一侧广阔的河滩上。对市场管理不但做了绝对安保措施，对商客经营政策也做到了绝对优惠，同时邀请了许多媒体和网红进行宣传报道，还请了两个剧团的秦腔大戏进行擂台赛，吸引了大量商客和游人。正因为这样，2023年河滩古会的规模特别大，游人特别多，一天的人流量竟然超越了30多万。会间一个星期天，我在家刚吃过早饭，两个孙子跑来对我说，他们把家庭作业做完了，要我带他们去逛河滩古会。我这两个孙子很调皮，一个是大儿子的小儿子叫成宇，一个是小儿子的小儿子叫圣宇，圣宇比成宇大半岁，圣宇上五年级，成宇上四年级。这天我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正想出去散散心。于是，就带着两个孙子去逛河滩古会。

来到河滩古会，领着圣宇和成宇挤在茫茫的人海中，我一边观察大会的布局，一边欣赏其中的乐趣：这一年的河滩古会规模比任何一年都大，连同后稷广场在内足有200多亩大的场面，杨临公路南北穿越而过，把后稷广场与主会场分成东西两个部分。主会场设置有中心街道，中心街道与后稷广场牌楼面对面。中心街道分前后两个部分，前部分是表演场地，表演场地呈长方形，六七十米宽，百多米长。表演场地又分为几个演出场，一个是武功七大文化的人物展示，一个是《天仙配》《梁山伯与祝英台》等古装人物走秀，一个是《华阴老腔一声吼》专场演唱。中心街道后部分就是游乐场，游乐场面积很大，内容很多，有秦腔大戏台、杂耍、套大鹅、马戏、歌舞、飞车表演，碰碰车，高山滑车、摩天轮、充气魔幻世界童话屋、蹦蹦床、小儿跳跳马、成人大型海盗船、大型穿山小火车、高空小飞机还有恐怖的蟒蛇表演和聊城鬼怪……游乐种类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人们的喜悦笑声，惊恐的喊叫声，伴随着刺耳欢快的音响喇叭声，使人惊心动魄，喜不自胜！中心街道左右还各有一条主街道，三条主街道贯穿东西，主街道中间交织着无数南北走向的小巷子，构成了经纬分明又错综复杂的无数大小交易市场。这些大小交易市场，整齐划一地分布着美食一条街、食品作坊街、杂货街、服装街、生活用品街、棺木寿材交易场……主会场对面后稷广场的盛世阁前又是一个大戏台。每当西安易俗社演出时，整个广场观众爆满，数以万计。观众看到武功籍的名演韩丽霞、包东东在戏台上精湛表演时就就不禁掌声雷鸣，叫好声惊天动地。的确，从古到今，武功这块神奇的热土，不仅拥有七大文化，也不乏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辈出。武功河滩古会其所以薪火相传，久经不衰就是因为人们对这块神奇的土地和历史文化厚重无限向往。后稷广场大戏台周围的花坛间隙和主会场的角角落落，都被自媒体直播捡了漏，一堆一堆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游人。自媒体的兴起是社会文明的标志，是人权和人性化的体现，也是“中国武功第七届后稷文化艺术节暨河滩古会”的一个显著的亮点和特色。我纵观了整个会场的分布，不禁惊悟：这会场的布局是出自于高人大手笔，鸟瞰会场全貌，主会场三条大街为经度贯通东西，无数小巷子为维度穿插南北，交织成贸易的快捷网络。主会场大街小巷交织的贸易快捷网络不就像龙生九子之一的赑屃背上的纹理吗？武功古城不就是人们所说的赑屃城吗？赑屃是忠诚负重的神兽，2023年“中国武功第七届后稷文化艺术节暨河滩古会”就像神兽赑屃一样承载着国家乡村振兴的使命。看起来设计者对武功古城文化颇有研究，深知武功河滩古会的意义所在。

我和两个孙子在会场浏览了一圈，把眼睛都看花了，好奇的心海也都激起了波浪。圣宇对我说：“爷爷，今年的河滩古会热闹极了！我在一本书中看到，咱们中国的商人都把白圭尊称为‘商祖’，哪咱们这个河滩古会是不是也是白圭创建的？”我知道圣宇爱看课外书，果然他的视野比较开阔。我对他说：“不是，白圭不仅仅会做生意，他经商也很有建树，他经商成功的秘诀是‘人弃我取，人取我予’。他总结经商的理论是智、勇、仁、强。从他经商的理论来看，他经商不仅善于以智以勇以强取利，还能以仁取信。他经商不只是为了赚钱，还有着为民众施仁施义的情怀。正因为这样，自春秋战国以来，咱们中国经商的人都尊称白圭为祖师爷。但这个河滩古会早在4000多年前就有了。创建这个河滩古会的人就是教民稼穑的后稷。当年，后稷在这里一边给天下前来学种五谷的人们讲种庄稼的技术，一边组织人们把家里多余的东西拿来相互公平交换，以物易物、各取所需。从那时候起，这个河滩古会就已经形成了！记住，这个河滩古会的创始人就是我们武功人的先祖后稷。这个河滩古会已经有4000多年了！”成宇脑瓜灵，爱提问题，他问我：“这个河滩古会为啥一年只有一次，为啥把会期选在冬天？” 我笑着说：“这是因为农民种庄稼，春种夏管秋收三个季节都很忙，只有冬天才是农闲时间，在这农闲之时才有时间聚集在这里， 一边进行贸易活动，一边享受劳动的成果！也正因为农民种庄稼很忙，一年才能举办一次盛大的贸易交流会！”成宇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咱们中国农业的创始人是后稷，商业的创始人也是后稷，后稷爷爷真伟大！我们也要像后稷爷爷一样将来为国家发明创新！”听了成宇领悟后的誓言，我很是高兴，他们都很聪明，也都有着美好的理想。如今，我虽然已经退休多年了，但国家给我有着足够的养老金，我更想用自己的养老金在孙子面前展示自己存在的价值，于是，自豪地对他们说：“咱们也逛乏了，走，爷爷请你们去吃羊肉泡馍！”我满以为他们会高兴地跳起来，但谁知他们摇了摇头，异口同声地说：“不吃！”“那你们想吃什么？”“玩碰碰车和小飞机！”我明白了，如今的孩子，再不像他们父辈那样在温饱中挣扎了，而是在追求新的认知和快乐。我赶紧给他们了一些钱，眼看着他们买票进了碰碰车游乐场。我站在场外，听着他们开着碰碰车相互碰撞的欢笑声。这悦耳的欢笑声使我深深地感受到2023年家乡河滩古会的热闹；这悦耳的欢笑声使我真正地感受到乡村振兴的深远意义；这悦耳的欢笑声也使我看到了祖国伟大的未来。我在这悦耳的欢笑声中仰望着红日中天的冬阳，默默地向上天祷告：“苍天啊，您陪伴着我们勤劳善良的中华民族，艰难地走过了5000 多个春秋，请保佑在人间炼狱锻造成金刚之躯的我们中华民族继续创造下一个5000年的不朽辉煌吧！”

张俊杰，武功县人，共产党员，特级教师。已出版了七部长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