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草:日常叙事(组诗)

文摘   2023-11-29 12:20   北京  

日常叙事(组诗)


原上草


穿行隧道


穿行隧道,从光明走向黑暗

历经风的暗流和各种瓮声瓮气的恐吓之后

惊恐已隐在时空之中


再次看到山川和草木时

它们巨大的骨骼和小小的躯体里

储存着隐忍的光束


寂静的山村


打工陪读的走了,村中

只剩下禾苗、椒园和闲散的秋风

以及门前的溪水


几个留守老人蹲靠在村巷,半眯着眼

独享时光的安恬,天空飘满了

如麻的往事


我喜欢采果人扯着我的手臂


在麦子泛黄的五月,土豆花芬芳

白豆荚的触须爬在

木枝架上,散发生豆粉的清香

我摊开绿色手掌的纹路,在地埂田角

在房侧屋后,撑起一片荫凉


我有乳白的柔质骨骼,我有

桑宣柔软的外衣,我将

绿白淡红深红降紫深黑色的桑果

藏在枝柯间,用新鲜的蚕丝叶片

遮隐一粒粒小小的心思


我喜欢采果人扯着我的手臂

我以柔软的腰身恭迎

那蚕食桑叶的咬嚼声,如河水奔腾

我童年的旧梦尚存,依稀岁月沧桑

我恭候的少年,早已洗净了 铅华


我降色的果酱,浸染你粗糙的手指

那是青春奔波后,最后的色泽

是酸涩之后,再次发酵的沉绽

它走过了蜜一样炼狱般的经历

晚秋


在林野中,大片的叶子旋转,纷纷下落

一条通往黛色旷野的山路,正铺设繁华


这路,在夕照下变得格外神圣

这场景,依如大自然用油彩泼出的凝重光影

依如暮年的归途


转身


从盲从世界,转身的那次晚餐上

畅饮之后,恣肆哭泣

像极了无家可依的

流浪孩子,蹒跚在荒野的风中

哭声里,饱含半世的风雨


依稀从原乡,出走时的感伤

娘的白发在村口飞舞

那里有脐血,有无知和张狂

还有无端的忧伤


回家


四壁白墙,被晨光初镀

一场大雪瞬间落下

早年对白墙的认知

彻底被格式化和颠覆性清除


对它的想象,以及把一次性蓝床单

想象成瓦蓝的天空或深蓝的海洋

躺在其上,安静地想一个人

回家的景象


虫草

——和西藏女诗人廖维的同题诗


一个人化成草隐于市

在众生中寻找前世的静谧

一只虫变成草隐于雪山

在众草中吸吮雪水的精气

一棵草像虫一样诡异、蛰伏

它隐藏的羽翅中,饱含幸福


在雪山上沉睡,虫草

梦见一群神秘的人转山而来


深秋白龙江


一道闪电切开峡谷

武都唉,龙脉之精血滔滔不绝


秋的声部格外丰沛,雨水如墨

烟霞浸染,两岸苍山似天宫画卷


秋风微醉,白鹤起舞

素衣的芦苇手捧翠鸟的鸣叫


霓桥横跨,拦江涛声

烟雨之江南,笙歌亦縈绕


林野正斑斓,沿江绘华年

武都唉,我挥泪告别了雪山草原


万象洞里说万象


亿万年洞窟演绎万象

鬼斧神工仅仅是一个比喻

造物主不喜欢人为卖弄

给万象的形体赋以具象


凡人是一群平凡之人

对路的崇拜与信仰,格外虔诚

祖辈相传的家谱中

绝不能掉入坑中或洞里


阳光下,我们总是匆匆忙忙

风雨里,我们又瞻前顾后

甚至,市侩平庸,唯利是图

周遭风景,依如黑白的旧图像

在世风的影子里,有惊无险


不经意趁明晃晃的阳光

抑或黑漆漆的夜色,一脚踩空

掉入洞中,比如: 这更大的万象洞

你会张大瞳孔,纠集各路神经

颠覆你对洞的恐怖与认知

以及偏见与傲慢


人间奇景,别有洞天

这不是空穴来风,风很湿冷

凝望钟乳石玉化的宇宙星空

你尽可打开诗意的脑洞

构建精神的栖所与图腾


与橄榄树有关


关于橄榄树的印象

与三毛和李泰祥的词曲有关


当年,我务工的铺盖卷里

卷着一把黑杆子二胡

我哼着他们的歌曲,走着夜路——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流浪……”

我绕开东流的大河大江,一路向西

一直爬涉到了世界的第三极


为了谋生,不得不爬山涉水

我的逆行,像风中的小鸟

因为,前方有蔚蓝的天空

我的逆行,像山间的小溪

因为,前方有轻流的自由

以及辽阔的草原和梦中的橄榄


沿途被风雨淋透过

沿途被闪电抽打过

沿途被惊雷恐吓过

沿途被秋霜追踪过

我柔软的枝条葆有故乡顽强的养份


秋风染黄树叶,大雪开始封山

梦中的橄榄树葱郁在白龙江两岸

我凝望向往的山巅,心脏却拉回了视线

我无法在寒风里流浪了,我得背起铺盖卷

尽快回到亲娘的身边


四探藏乡坪垭


坪垭曾居山林的边界

土岗之上有小小经堂,场院彩幡哗响

桑烟游走田间,轻抚牛羊

云雾,总像一块沉重的衣裳


藏式新居,已打开巨大的莲瓣

盛开在白龙江畔、陈家坝河滩

盘山村道,是传统与现代唯一

浸着血渍的脐带和念想


坪垭,善以锅庄表达

坪垭,惯用经幡说话

坪垭,捧起雪白的哈达

吉祥的言词在酒里升华

坪垭怀揣莲子,正播种荷花


石板坡的雪花树


儿时的雪花树,在土崖石堎间

固执地守候,肥厚的叶片泛着

白绒绒的雪光,温暖村庄


现在一切像脱胶的塑片,透亮如纸

土崖石堎间的雪花树,被一砍

再砍,拒绝成片繁衍

粉红的花瓣上,雨水闪闪


冬至


阴极之至,这是到了最后的节气

我开始数九,准备与一场又一场寒冬搏斗


一株与命运搏杀了半生的弱草

在植被很浅的土层里求生,深知九九的含义


我以孱弱躯体,抗寒风纳阳气,初心如一

似有未尽事宜,白骨缝隙里仍有磷火出没


回望风雨之路,细思深虑,其实每个人

酷似西去的玄奘,每天都在探取真经的路上


琵琶张坝古村落记


我们一下子被绿色淹没

树荫遮蔽的原生民居

有黑瓦错落的布局

村巷,被青石与杂草铺设


石基之上,是夯打的土墙

幽暗的廊柱撑起久远的追忆

一些倾斜的瓦脊与篱笆

以及整个村落

像百岁老者,深沉而静默


林间鸟鸣唤出清冽溪水

一条栈道跨沟爬进深林

村民在树上打果

鸭鹅在绿水戏嬉


我们仅仅是一群过客

每日匆匆忙忙,到底要找寻什么

当下的自然与村落又预示了什么

该让急行的脚步等一等思想

灵魂,可否在这里栖息?

心身,可否在这里洗涤?


童话小镇五马


五马之前叫木马

属裕河所辖

大山高峻,林野茂密

将其严密困于谷底


两位邻座女子窃窃私语——

倘若把我贩卖到这里

绝对,绝对逃不出去

其实,也不用急着逃离


五马斑斓的墙面上

是拆解的世界童话图册

还有错落的建筑,与大山深秋的

底色,物物和美,天人合一


这五马古镇的华丽转身

翻篇了古栈道上马帮的铃声

这梦幻的世外桃园

与外界总有某种神秘的支点


去裕河看金丝猴


在高峻苍莽的裕河林带

中巴酷似甲壳虫,沿一根

从天上扔下的绳索,盘旋而上

窗外有空谷来风,车内是尖叫与惊呼


我们翻山越岭直抵山的根部

又卡着点疾步进入白沙沟

拎着切好的苹果和香蕉

去会晤一群金丝猴


天空依旧阴暗,涧水确实澈透

悬崖上的金丝猴跳跃而下

在观望台木栏上,与你对视,让你拍照

它们依旧抓到苹果就扔掉了香蕉


猴管员望着山坡上的玉米粒

张开双臂,噪着四川口音怒吼——

欧,欧,走开走开,吃饱了撑的

他的内心不知在吼谁?


造访祖宗的居地之后

一阵铅云飘移猴山,无风无雷

我们在雨点来临之际,转身撤离

这场洗尘的大雨,彻头彻尾,温润而及时


深秋:庞大或微小

——五马裕河见闻


这堆沏的绿的海洋与岛屿,彩墨的山峰

与山涧清冽的溪水,不光滋养

庞大或微小的动植物种,还滋养

林野遮挡的无声的百年村落

生命的欲望、期许以及自由的风声


深秋的烟云,一袭乳色的纱裙漫卷

飘逸,梦幻,凸显山峰的神秘与刚毅

这起伏跌宕的磅礴山系,存储无尽的氧源

此刻,有动物的鸣叫传来湿润的热气

我们一点一点陷入初始的基地


山风的走姿,没有固定的方向,恣肆

放荡,它踩过的树枝,掉落黄金与红铜

它汇集各路消息,与云烟纠缠不清

深秋的雨水,总是不厌其烦坐阵云端

它清洗空气,更要净化溪水的身躯


林野深处,山民居住在一幅画里

村落的黑瓦脊上,有绿绒绒的岁月苔痕

炊烟袅袅盘升,他们远离闹市,隐于大野

习惯了鸟儿啄食山果的声音,寂静之刻

一条隧道,却从大山腹部悄悄而过


一切要做的事情


清早起来,与窗外的大山久久对视

面对渐次浓纯的绿,无需红脸,尤其

雨后的景致,云雾将山的头遮住

将树木、田畴、人以及牲畜隐藏起来

往昔的鼎沸,被空气打湿

喧嚣的尘埃,落定

殘破的脑际,修葺

新的疆域辽阔幽静,万物共生

一切要做的事情,无需语言

无需,宏大的指令


无需将考究的鸟笼,悬挂庭院

所有的叫声,在屋舍的高枝上饱含雨水

清冽的河水,从云雾深处的石缝间钻出

有云的梦想,有雾的缠绵

一路被河床的沙石净化、磨砺

伴着众鸟的奏鸣,村野

以最低的成本,搭建高雅的舞台

无需彩排,无需等级门票,无需张贴广告

只需坐在门前的青石头上,以及

树荫下或小小的场院,享受静好


清早起来,与窗外的大山久久对视

眼底,有一股股清凉流淌

祥和的山川,此刻,就是祖国的模样


冬至


阴极之至,这是到了最后的节气

我开始数九,准备与一场又一场寒冬搏斗


一株与命运搏杀了半生的弱草

在植被很浅的土层里求生,深知九九的含义


我以孱弱躯体,抗寒风纳阳气,初心如一

似有未尽事宜,白骨缝隙里仍有磷火出没


回望风雨之路,细思深虑,其实每个人

酷似西去的玄奘,每天都在探取真经的路上


隧道


幽黑的隧道

蛰伏,在群山中

在不经意的某个拐点

死死地盯着阳光、秋草和瘦水以及阴影

我在尘世的隐秘行踪

被昼夜监窥,当从愤青变成老谋深算的


那一刻,她会决绝地

一点一点

把我送回大地的内心


立冬


清晨,阳光在蓝空成吨堆积

从一个节气的鞭缝间

在大山深处的皱褶里,一个

怀念春天的人,内心响起了

淅沥的雨声


忆旧


回到生活原点,侍弄

萝卜、辣椒、白菜和土豆,粗茶淡饭

常在田间游荡散步,听河水哗响鸟虫鸣叫

心脏,仍有狂奔的奇妙


眼前恍惚,有尘埃漂移的黑点

像一支支来历不明的箭簇,飞来飞去

想起四千多米的雪山大坂垭口

捡到的那柄桃木剑,已被遗弃在他乡

小小的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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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原上草,本名赵元文,甘肃武都人,编辑,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就读鲁院高研班。先后在《人民日报》《文艺报》《诗刊》《民族文学》《中国文化报》《中国文艺家》《诗选刊》《星星》《天津文学》《时代文学》《西北军事文学》《西藏文学》《飞天》《草原》《诗探索》《诗潮》《青海湖》《中国诗歌》、香港《中国文学》、美国《新大陆诗刊》、菲律宾《世界日报》等数十家报刊发表文章。曾获《诗刊》《飞天》优秀诗歌奖、《中国作家》征文散文奖、首届青海省文学期刊优秀编辑奖、2023青海湖诗歌节征文奖,出版诗文集《苦旅》《原上草诗选》《青藏诗旅》《返乡记》(邮册类精短诗集)等十余部。现居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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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办  平 台:甘肃白龙江文艺网络平台
监        制:原上草艺术工作室
总监制//主编:原上草
本期发稿编辑:雨  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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